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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第179章玉樹臨風


陌巖在午夜時分來到皇宮院墻外一處僻靜的角落。最初的計劃還真如魅羽推測的那樣——找個重要的皇室成員綁了,借以要挾白軍交出被抱走的小允佳。

        躲在暗處,用靈識在宮內外查探,卻見陸續有乘坐皇家馬車的家眷出宮。原來今日是皇后父親七十歲的生日。皇帝的侄兒廉親王昨日才遇難,縱然西蓬浮國不像南閻那些地方擺靈堂、披麻戴孝,這節骨眼上總不能在宮中大擺宴席、載歌載舞。

        然而父親的七十歲大壽,不辦吧,皇后又心有不甘。一番商議后,將生日舞會改在皇后最小的弟弟繆親王的府邸中,盡量低調進行。皇后留在宮中陪伴傷心的丈夫,不能赴宴,但心意總歸是盡到了。

        這個繆親王,陌巖在幾天前的皇家宴會上見過。當時親王坐在皇后身邊,五官如姐姐般明媚突出。此人既是皇親國戚,還在白軍中任職,選他做人質再合適不過。

        于是遠遠地跟在一輛馬車后。沒走多久,下起毛毛雨。照常說,嗜血國民眾在午夜過后就應當出來活動了。只不過首府白天才激戰過,此刻的街道上還散落著彈殼,沒幾個行人。

        “朗頓家還真的倒了呢,唉,”他聽住宅樓里的居民站在敞開的窗戶后說。

        “等著看吧,明年第一件事就是加稅。那幫貪得無厭的白家人……”

        繆親王的府邸在皇宮北部,陌巖來首府后還沒到過這一帶。坐落在半山上一片小樹林中,與林外有條蜿蜒的馬路相連,此刻整條路的右側停著條馬車的長龍。偶爾能看到一兩輛軍用汽車,不知瞿少校本人有沒有來。繆親王原本就身份尊貴,現在白家又剛鏟除了頭號勁敵,風頭一時無人能及。識時務為俊杰的大臣們但凡接到邀請的,要么親自赴宴,要么派了家眷為代表,送上壽禮。

        陌巖自然不能走馬路,從樹林里繞道至親王府后方。是座白色大理石筑成的城堡式建筑,窗戶很小,墻壁堅固異常,庭院周圍有巡邏的衛兵在悄無聲息地走來走去。雨比剛才大了些,陌巖躲到一棵樹下,將靈識投入室內,打算先確定繆親王的所在。

        先是看到一樓的宴會大廳里燈火通明、音樂聲四起,身著華麗禮服的對對男女摟在一起在廳中央轉圈跳舞,還有的捧著酒杯在周邊說話。每人臉上戴著個半大不小的面具,通常只罩著眼眶和前額,也有的將整張臉都遮了起來。這種舞會他曾在書上讀到過,叫化妝舞會。面罩個個精致華麗,配以嗜血者原有的白膚紅唇,有種暗夜夢幻的美。

        二樓三樓是一間間的客房,供客人休息用的。他粗略看了下就把靈識抽走了,倒不是因為里面的人在做那種事。嗜血王國的男女表示親熱的方式與其他世界不同,或半躺在沙發上,或倚墻而立,不是男人咬著女人耳朵就是女人把臉貼在男人脖頸處。估計對他們來說,讓對方品嘗自己的鮮血就是最親密的示愛方式了吧?

        這個想法讓他耳紅心跳,因為來到這里后他每天都要從魅羽那里接受少量的血液。雖然他二人還沒有過直接接觸,但終究……他搖搖頭,把這些雜念驅趕出腦海,現在不是琢磨這個的時候。將靈識繼續在樓中上移,發現繆親王正同一個老頭坐在四樓一間辦公室里。

        繆親王三十多歲的樣子,高鼻大眼彎眉,有點女性化的長相。此刻正興高采烈地沖老頭說:“爸,我這幾日派人去朗頓家收拾屋子和庭院。那家人別的不行,對建筑啊,花花草草啊,倒是很在行。您不是最喜歡鱷菊嗎?聽說他們有個花園里開著三種不同顏色的鱷菊。到時候您挑一棟喜歡的房子,搬過去。”

        老頭長得不像繆親王和他姐姐。方臉粗眉,固執的雙唇。聽了兒子的話,放低手中茶杯,面帶不悅地說:“我不搬,你們這次做得太過分了。羅英還在世的時候,我和他也算有些交情。”

        繆親王翻了個白眼。“爸!您老是這樣。您把人家當朋友,人家坑咱們的時候手下留情了嗎?”

        查知了繆親王和他父親的所在,陌巖不敢多做耽擱。不過頂上還有兩層,就快速掃了下,熟悉地形便于逃跑。不料一看之下打了個激靈,居然在西南方向一間沒窗戶的屋子里發現了小允佳!

        一歲多的女嬰此刻安靜地坐在地板上,小腿前伸,低垂的目光望著地面。衣服不再是昨晚穿的那套,估計是在逃跑中弄臟了,被關押她的人換了身布娃娃一樣漂亮的淡粉色綢緞衣褲帽。兩只眼睛本來就很大,一路上不知哭了多久,現在腫得有些瘆人。身邊的地上堆著幾個布偶和玩具,嬰兒看都不看,兩只小手攥著根白色的布條,在輕輕揉搓。

        陌巖先前處理過芙玲夫婦的遺體,那布條看起來像是芙玲衣領上的花邊。想起昨晚還在那家人布置溫馨的飯廳里吃蛋糕,眼前的嬰兒有父母愛著,一大堆奶媽傭人圍繞。這么點兒的小孩,知道自己再也見不到父母了嗎?能明白什么是生、什么是死?在她未來的成長歲月中,有沒有人能替代她的父母,給她每個年齡段的孩子應該得到的關懷?

        想到這些,饒是一個大男人,陌巖也感到雙目刺痛。收回靈識,以手掩面,手指按著兩眼的晴明穴,靜靜地站了一會兒。難怪佛經里說,人生皆苦。這個“苦”并非否定快樂的存在,而是說任何事、任何人都無法長久,如白駒過隙,如空中聚散無常的煙云。

        “允佳,再忍一會兒,”他在心中默念,“很快就帶你離開這里。”

        救走允佳之后呢?都說菩薩的稱號是“覺悟有情”的意思,雖然悟道了,對眾生依然有眷戀。相比之下,佛陀則是徹底跳出六道、了無牽掛。真是這樣嗎?那為何他師兄釋迦牟尼在成佛后還要降生人間?事實上,陌巖在佛國認識的那些佛陀,沒有一個不是心系眾生。在漫長的歲月中,大家都會時不時回六道,盡應盡的義務。或者為不幸者解除疾苦,或者為有心求道者指明道路。

        那若是在這期間重墮輪回了怎么辦?六道運行的規則是前因生后果、果又化作因。允佳的存在等于在他和六道之間綁上一條繩,魅羽則是另一條繩。他先前作為龍螈寺堪布的那些年,還攪動過多少因果?佛陀們在下凡時若是入戲太深、因果相疊,再也無法抽身了呢?

        怎么辦?他的嘴角牽動一絲笑意,那也只能順其自然了。

        原本打算探得繆親王的方位后,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從正門闖入,武力綁人。單論修為的話,西蓬浮國他只忌憚荒神一個。也不知是否收到了邀請,荒神此刻并不在親王府。

        然而得知小允佳就在樓上,怎敢再莽撞?允佳的屋子沒有窗,城堡式的石墻厚重堅固,他若是硬生生砸開,允佳必會受傷。若是從前門闖入的話,就怕敵人趕在他得手前拿允佳來威脅。也就是說,能智取最好。

        悄無聲息地離開宅院,來到樹林中的那條馬路。客人們都已入內,既是下雨,車夫們也被招呼進了府中專門給下人歇腳的地方,整條路寂靜無人聲。陌巖正尋思大概不會有人來了,從林外駛來一輛馬車,停在隊伍的最后方。

        陌巖探得車廂內只有一個和他身材差不多的中年男士,便走上前去隔空揮手,車夫哼也沒哼就趴倒在座位里。隨后躍進車廂,也是抬手便放倒了里面的男主人。再將車夫塞進馬車,剝了主人的一身禮服,把座位上的毯子蓋到他身上。

        陌巖望了望車廂地上的禮服,該怎么穿合適呢?里面是一件暗青色有細條紋的綢面襯衫,打著領帶,外罩深灰色西裝馬甲及全套西裝。衣服上不知噴了什么,有淡淡的香味。陌巖依樣穿好后,想了想,把西裝上衣脫掉,只在襯衣外套了馬甲。沒有這件上衣,站在濕冷的夜里會寒氣入骨,但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關于領帶,他曾在書上見過不同的打法,雖然是第一次實踐,憑著過目不忘與無師自通的天分,相信不會弄錯。然而還是決定不戴,并把領口的扣子解開兩個。太滴水不漏的裝扮,容易給人距離感。今晚他不是進入宴會廳就完了,還要想辦法上樓,而實現這第一步目標靠的是示弱而不是逞強。想到這里,他將左臂上包扎槍傷的紗布全部取下,給自己點了個穴,暫時止住流血。

        最后摘下男主人的面具,戴在自己眼眶和前額上。又瞥見車夫脖子上有條鏈子,取下來隨意地套在自己脖子上。這條鏈子非金非銀,掛在車夫脖子上時一看就是便宜貨。然而到了陌巖這里,配以布料上乘、剪裁得當的禮服,卻能凸顯主人在優雅外表包裹下的那份叛逆不羈與我行我素。

        拿起擱在一旁精良的禮物盒與請柬,出了馬車,沿著馬路朝親王府走去。步伐并不快,像是有心事,其間還回頭朝樹林入口處望了眼。走完這段路,雨剛好停了。

        王府正門口是一溜寬闊的石階,對著個圓形的大噴水池,酒酣耳熱的客人們時不時從宴會廳里出來,三三兩兩繞著大噴水池走上幾圈。陌巖掃了眼屋外的人,目光鎖定站在階梯一側的五個艷裝貴婦。幾個女人不知在聊什么隱秘的事,面具已被摘下,臉湊得很近,小聲說上幾句又大聲哄笑。

        陌巖將禮物和請柬交給迎上前來的仆人,沒有入內。先踱步到噴水池旁,再朝臺階的方向移近些,讓自己輪廓清晰的側面對著那群女人,一只手插在褲袋里,玉樹臨風地那么一站。原本泛藍的瞳孔在一天一夜的戰斗和奔波后還有些充血,這倒沒什么,今晚的客人中累壞了的又不止他一個。三七開的短發該剪了,被雨打濕后有幾縷貼在額頭和太陽穴上,憔悴惹人憐。雨雖已停住,但由于先前被淋濕,一串不懷好意的水珠順著脖頸鉆進他敞開的領口里。

        果然,沒過多久就從眼角余光中看到那幾個女人朝他這邊望過來,指指點點,有的捂嘴而笑,還有的互相推搡。又過了會兒,一個身穿粉色禮服裙的婦人將面具戴好,手提裙擺下了臺階,朝陌巖這邊走來。

        陌巖記得此女在上次皇家宴席上也出現過。當時繆親王右邊坐著皇后,左邊坐的便是這個女人。長相嘛,雖然與皇后有些相近,但氣質上的差別還是蠻大的。皇后在美艷之外透著股精明與狠辣,而這個多半是她妹妹的女人,眼波流轉,像個花癡。雖然也應該有三十好幾了,微胖,舉手投足還跟十幾歲的小姑娘一樣嬌羞。

        發髻是還沒出閣的款式,陌巖不相信身為郡主會嫁不出去。想來是男友太多,還沒玩夠吧?

        “這位客人為何不進屋,是在等什么人嗎?”郡主以女主人的身份禮貌熱情地問。

        神情專注的陌巖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左邊多了個人,側身朝郡主點頭行禮。“是的,夫人。”說完后又回復到先前的站姿,眼神幽怨地望著入口處。

        郡主嘆了口氣,“我猜,是在等女伴?都這個點兒了,我看她多半不會來了。”

        陌巖的神情像被刺痛了一下,很快又恢復常色,語氣中帶著信心地說:“應該會來的,可能被什么事耽擱了。”

        正說著,夜空中又飄起凌亂的細雨。郡主望了望林中那條停滿馬車、毫無動靜的小路,又是遺憾又是心疼地說:“這……她要是一晚上都不來,你莫非就不進屋了?”

        陌巖咬了下嘴唇,用沉默透露出他的倔強。心下暗道,身為郡主,沖她大獻殷勤的不會少,為她拋棄舊愛也不稀奇。所以他才要扮演這么一個不為富貴所動的專情角色,希望不要押錯了賭注。

        “哎呦呦,如此癡情的種子,現在這年頭可不多見了呢。”郡主的神色像是恨不得要拉起他的胳膊,將他拽進屋里。

        陌巖左手臂暗用力,槍傷處立即開始小范圍流血,很快將被雨濕透的襯衫袖子洇出一片淺紅。

        “怎么,你受傷了?”郡主大驚失色,“這還在雨里站著的?趕快進屋吧,我找人給你包扎。”

        “沒什么大礙,”他淺淺地笑了下,然而神色終于緩和下來,以一副抵擋不住對方好意不得不妥協的樣子向郡主道歉:“今晚我不該來的。讓夫人受驚了,實在過意不去。”

        郡主試著挽了下他的胳膊,見他沒有抗拒,就大方地挽著他朝臺階走去,邊走邊有些凄婉地說:“其實我最近也在經歷情傷……唉,你最珍貴的東西交到別人手里,卻被打爛在地。”

        這下陌巖是真的有些抱歉了。心道,只怕你這回還得再碎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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