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澤訂的是一家看起來很有格調的餐廳，走過玻璃門，外面的陰雨和冷氣便被徹底隔絕在外面。

        “凌先生，這邊請，您預訂的包廂在二樓。”

        服務員領著眾人往上走，柯遠和宋意明在后面小聲說著話。

        柯遠嘖嘖贊嘆：“澤哥講究人，這家店一頓下來沒有一千也得八百吧。”

        “眼界窄了小柯，”宋意明比了個手勢：“剛開學那會我小姨帶我來過一次，兩個人吃了兩千。”

        柯遠咂咂嘴：“嘖，感謝那只未曾謀面的貓，小柯長見識了！”

        周隱樂和凌澤一樣是本地人，這家餐廳爸媽帶他來過幾次，但距離上次也已經過去了很久。

        這會兒再來，發現店里的裝飾做了一些改動，通往二樓的那扇墻壁上方竟然掛著一輪圓月狀的白盤。

        抱著好奇，周隱樂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圓盤上，沒注意腳下的路。

        “周隱樂，你再不看路倒掛起來的就是你了。”

        額頭突然被輕輕彈了一下，周隱樂扭過頭，凌澤正皺眉看著自己。

        他咧嘴笑了：“那個月亮好大好圓，還在閃光呢！”

        見他好像很感興趣，一旁的服務員插話介紹道：“那是我們店推出的中秋節活動，所有消費者都可以參加，一分鐘內只要答對十句以上有關月亮的古詩詞，就能獲贈一個限量版玩偶。”

        玩偶？

        周隱樂下意識看向凌澤。

        凌澤沒看他，語氣冷淡道：“吃飯，吃完早點回學校。”

        周隱樂：……哦。

        包廂不大，五個人坐著卻也顯得過于寬敞，周隱樂和凌澤中間沒有隔著人，但還是有兩把椅子的距離，說不了悄悄話。

        菜品已經上齊，其他人邊吃都在聊學校里的事，周隱樂卻有點心不在焉。

        他絞著筷子第三次看向凌澤，話到喉嚨口再度被咽下。

        終于，在服務員倒完茶出去的空當，周隱樂移開椅子坐到了凌澤身邊。

        凌澤撇頭：“嗯？”

        周隱樂盯了一眼他殘留在唇角的湯汁，忙扯過一張紙。

        一邊上手貼上他的唇，一邊商量道：“寶，我有個想法。”

        凌澤眼神帶過一絲慌亂，按下周隱樂在他嘴上亂動的手指：“你……你說。”

        “嘿，”周隱樂笑了一聲：“你不是喜歡布偶嘛，我們去玩那個中秋賽詩活動，幫你贏一個好不好？”

        凌澤手一頓，還沒等他表態，對面的宋意明和柯遠同時驚呼：“啥玩意兒？澤哥竟然喜歡布偶！”

        周隱樂沖那邊笑：“對呀，凌澤的床上還有一個很可愛的布偶熊呢！真的好可愛，和凌澤……”

        “周隱樂，你閉嘴！”

        周隱樂話還沒說完，凌澤帶著怒氣打斷了他。

        站起身，他態度淡漠地掃了一眼餐桌：“你們先吃著，我去趟洗手間。”

        包廂門被關上，凌澤明顯是帶著不悅離去的。

        柯遠拉近椅子：“澤哥好像不高興了？”

        宋意明“噓”了一聲：“吃飯吃飯，食不言寢不語。”

        “對對對，不說話了。”小高把頭埋進碗里。

        “轟隆隆——”窗外一聲驚雷響起，蓋過了包廂里本來靜謐寧靜的音樂。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周隱樂摳了摳手指，上面干干凈凈的，沒有沾到凌澤嘴上的湯汁。

        又好像沾到了。

        周隱樂也站起來：“我去洗個手，濺到湯了。”

        出了包廂，雨聲聽得更清晰，伴著那句“但愿人長久”落滿整個空間。

        凌澤生氣了，因為他說的那些話。

        周隱樂自然沒有惡意，他就真覺得布偶熊可愛，凌澤也可愛，他們一樣美好，一樣讓他心情上揚。

        可是……

        凌澤就是因為他這樣說，不高興了。

        懷著幾絲不安的心情，周隱樂朝著洗手間的方向走去。

        翻看完手機里最后一張貓的照片，凌澤熄滅屏幕，靠在墻上無神地望著天花板。

        “大家快來看，咱們的凌大學霸居然喜歡玩布偶，哈哈哈……”

        “笑死了，哪個大男人成天抱著毛絨玩具出門啊？”

        “就是，男子漢就應該玩變形金剛和挖掘機，玩什么娃娃嘛！”

        “哎，麗麗，你不是很喜歡凌澤嗎？現在看他這個樣子你還喜歡嗎？”

        “哎呀你瞎說什么呢……”

        “布偶不是小女生玩的東西嘛，凌澤不會是個女生吧哈哈哈哈……”

        那是七歲的凌澤最后一次帶著布偶熊去學校。

        本就不愛搭理人的他面對同學們的嘲笑依然表現得一臉淡然，但是回家后他就繃不住了。

        在媽媽的懷里，小凌澤哭成了淚人。

        他不明白同學們為什么要那樣說他，喜歡什么東西不是每個人的自由嗎？

        洛洛喜歡布偶，他也喜歡，現在洛洛不在了，他就幫他一起喜歡。

        為了不影響到別人，他從不在教室里把布偶拿出來，但那些可惡的小壞蛋非要趁他不注意翻他抽屜……

        “媽媽，男生不能喜歡可愛的東西嗎，洛洛也是男生，我覺得他可以喜歡可愛的東西。”

        洛洛是前不久剛去世的貓，提到它，媽媽的眉間漫上一絲惆悵。

        她知道，兒子把對貓的感情都傾注在這個布偶熊上了。

        “小澤，你同學他們還小，他們不懂事，等到他們也有喜歡的可愛東西時，就會明白了，你就喜歡自己喜歡的，別管別人說什么。”

        “噠噠噠——”

        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凌澤的思緒被拉了回來。

        伴隨著一聲輕響，周隱樂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看到凌澤，他步子頓了一下，臉上露出弱弱的怯意。

        凌澤對上他的眼睛，忽然勾起唇角一笑：“站那么遠干嘛，這么怕我？”

        周隱樂想說怕，但他不說。

        他快步靠近凌澤，猶豫一番，抬起食指戳了戳凌澤的手背：“寶，我剛剛是不是提到什么你不愛聽的了？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不愛聽。”

        不知道還那么大大咧咧什么都往外說。

        凌澤搖搖頭，很快又點點頭：“嗯。”

        周隱樂剛想問到底是是還是不是，凌澤接著開口：“你不覺得我一個大男人床上放著個毛絨制品很奇怪嗎？”

        周隱樂擰著好看的眉毛，凌澤在說什么鬼話？

        “你在說什么鬼話，為什么會奇怪？”

        凌澤挑眉：“男生不都應該喜歡變形金剛和挖掘機嗎，你見過誰喜歡抱著個毛絨絨的可愛小熊？”

        周隱樂覺得凌澤在瞎說，男生喜歡可愛小熊怎么了？帥氣猛男和軟萌小熊配成一臉好吧！

        他哼了一聲，隨即又語重心長道：“寶，你的思想不對，你應該這樣想——”

        凌澤盯著周隱樂顫動的睫毛，環抱雙手對他突然做出的嚴肅范兒來了興趣。

        周隱樂一臉認真：“可愛是個褒義詞，可愛的人看什么都是可愛的，抱小熊的人為什么要抱小熊？因為他覺得小熊可愛呀，他為什么覺得小熊可愛，是因為他本人也可愛！”

        說得彎彎繞繞的，但道理很淺顯到位。

        凌澤明顯愣了一下，抱著的手也不由自主放了下來。

        現在在他眼里，周隱樂說大道理的樣子就很可愛。

        特別是邊說邊若隱若現的小酒窩，可愛得緊。

        “寶？你看什么呢，還生我氣嗎？”

        周隱樂揚手往凌澤眼前晃了晃，細長白凈的手指帶過一點虛影。

        凌澤突然一把攥住他的手。

        周隱樂一驚：“怎么了？”

        凌澤捏了捏他的手腕：“你不是想幫我贏一個布偶？走啊。”

        那當然好啊！

        周隱樂走出來還不忘接著說：“所以呀，在我眼里，你就是一個十分可愛的人，又帥又可愛！”

        凌澤傳出輕笑，偏頭看周隱樂：“按你剛才說的，可愛的人看什么都覺得可愛，你覺得我又帥又可愛，是不是在間接夸你自己？”

        周隱樂有些不好意思，只得抿嘴笑。

        賽詩會的游戲規則很簡單，類似月亮的圓盤上出現一個詩句，參賽者馬上接出上句或下句就好了。

        一分鐘時間接十句其實不難，就是餐廳為了烘托節日氣氛，讓大家跟著樂一樂。

        “凌先生，如果你們想兩個人一起玩也可以，一分鐘接二十句，合作完成。”

        這樣聽起來更有意思，周隱樂期待地看著凌澤。

        凌澤“嗯”了一聲，沖周隱樂點頭：“可能更多要靠你，我選理科以后就沒怎么關注古詩詞了。”

        周隱樂連連點頭，爸爸的工作和傳統文化打交道，每天之乎者也，他耳濡目染，應該沒什么問題。

        圓盤亮起，上面很快出現字句——“多情只有春庭月，——”

        周隱樂看了凌澤一眼，凌澤挑眉示意他答。

        周隱樂沖他一笑：“猶為離人照落花。”

        計時和計數的各是一位服務員小姐姐，兩人站在一米開外的地方，邊掐著秒表，邊壓制臉上的笑意。

        “麗麗姐，他們好像電視劇里的古偶劇公子啊！！真的好有氣質！”

        “嘁，啥哦，現在古偶劇遍地歪瓜裂棗，哪有這么帥的公子？！我宣布，他們是真公子！！”

        “嗯嗯嗯！！此情此景，真好像古代世無雙的公子穿到了咱們飯店，啊啊啊！！”

        “絕絕子，公子們念詩的聲音也好聽不活了！”

        整場一分鐘的詩賽結束得很快，有周隱樂這位強悍的選手在線，他們輕松答對了二十多句。

        被帶到一筐彩色布偶前，凌澤視線掃到一個和他床上相似的玩偶熊。

        剛好，周隱樂的手伸向了它。

        “寶，我們要這個怎么樣？”

        “兩位公……額，兩位客人，你們可以拿兩個。”服務員小姐姐尷尬一笑。

        周隱樂舉起那個帶著粉紅色笑臉的布偶：“我就要這個，寶，和你的剛好配一對。”

        太甜了吧！叫寶就算了，還一對，啊啊啊！

        服務員小姐姐偏過頭偷笑。

        “好，就拿一個吧，這個就行了。”

        跟服務員打過招呼，凌澤和周隱樂回到二樓，想著叫上大家一起回去。

        結果剛上完樓梯，一行三人晃著腿已經在等他們了。

        柯遠擠出友善的微笑向凌澤：“寶，我想要最左邊那只猴子，臉上有個桃那個。”

        宋意明跟上：“寶，我不要猴子，我屬相是狗，給我贏一只最q最軟的狗狗好不好？”

        小高笑得比較端莊：“我想要老鼠，老鼠聰明，那里有嗎？”

        凌澤低笑一聲，扯過周隱樂懷里的微笑熊：“找周老師，他厲害，我的熊都是他幫我贏的。”

        那邊三人一齊：“周老師辛苦了！”

        周隱樂：……

        回去的路上，周隱樂依舊和凌澤坐的一輛車。

        他揉了揉腦周：“我發誓，最近一年都不會再碰古詩詞，我的大腦已經麻痹了。”

        凌澤偏頭看他：“周老師助人為樂，他們都會記得你的大恩大德的。”

        周隱樂靠近他那邊，戳戳他抱著的玩偶熊：“寶，你呢？也會記得我的大恩大德嗎？”

        凌澤當然：“嗯，會記得，你想我怎么報答你？”

        周隱樂挪過去往他肩上一靠，大義凜然道：“小小恩惠不值一提！”

        凌澤抬起下巴，抱玩偶熊的那只手臂因為有了周隱樂的腦袋，一股酥麻的異樣感蔓延開來。

        周隱樂有點累了，靠著親兄弟的肩果然舒服多了，他調整一下位置：“寶，你這么招人喜歡，我多喜歡你呀，哪里會要你報答？”

        凌澤撇眼看他，眼里閃過一絲詫異。

        像是喃喃自語，周隱樂又說：“和布偶熊一樣可愛，我都喜歡。”

        哦，這種喜歡啊。

        凌澤有些不自然地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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