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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最深的水是淚水


  張良的妻子李娜是盤錦人,比張良小一歲,24歲。她來大連也比張良晚一年,在2004年來到這個美麗的海濱城市。

  李娜清純秀麗,有文藝明星的時尚范兒。但她骨子里保留著傳統的老理兒:老實人才是好人。張良的拘謹刻板吸引了李娜的目光,她剛剛接觸張良的時候,留下了六個字:誠實、老實、踏實。

  李娜的姨媽在大連市甘井子區南關嶺老市場的十字路口開了一家小食雜店,交給李娜打理。從2005年春天開始,每天早上7點25分左右,一位帥氣精干的武警戰士都會走進這個小店,開口說“請給我拿一盒煙”,手指那種牌子的煙,接過交錢,說“謝謝”!轉身出門。

  他是張良,大連市公安消防支隊戰勤保障大隊的上士,負責食堂的副食蔬菜采買。張良進了小店,身姿挺拔、目不斜視,“請給我拿一盒煙”,好像按條令規定吐字。

  有一天早上,李娜沒見到張良,上市場買菜的是另一個武警戰士。李娜追上去問這個戰士:“那個人咋沒來啊?”

  這個戰士說:“他叫張良,你想他了?”

  這個戰士話說得太直白了,李娜臉上騰地浮起紅云。但李娜有章程,說:“對啊,想他了。”把戰士說得咧嘴樂了。

  這個戰士回到警營怎么跟張良學說這番話的就不清楚了,但張良聽到肯定樂壞了。李娜是他心中一朵純潔美麗帶露水珠兒的花,他心目中的妻子就是李娜這個樣。他每天上食雜店買煙“請給我……”,就是為了看一眼李娜。

  這層窗戶紙捅破了,李娜和張良正式處上了對象。李娜心里有數,凡是不對你嬉皮笑臉,不說甜言蜜語,保持刻板拘謹的小伙子,他就是老實人、長久人。這樣的人有深情。

  有一天,他們倆交換了心里話,即回答一個問題:你喜歡我什么?

  張良說:“我喜歡你善良、開朗、漂亮。”

  李娜說:“我喜歡你誠實、老實、踏實。說什么是什么,多一句話都沒有。”

  感情確定之后,張良上沈陽的省消防總隊學開車。這一分就是半年,李娜疊了一千只紙鶴,張良記了一本日記。見面時,他們互相交換。

  李娜喜歡張良寫的字,工整利落、一絲不茍。張良喜歡李娜心靈手巧,把什么事都辦得像花兒那么舒展大方。

  開大冬會那年,張良去哈爾濱出差。本來說好情人節在一起過,但對象是當兵的沒辦法,根本不管你情人節不情人節,白天黑夜,就是大年三十說有任務,也得拔腿走。2010年2月14日,情人節那天,李娜的女友張云對她說,李娜啊,咱們今天都是光棍,一起過情人節吧。我沒對象,你男朋友出差,咱倆上街轉轉。張云領李娜上花店買了兩枝紅玫瑰,說咱們一人一枝,像你我這么漂亮的女孩子手里怎能沒花呢?接著,她們又去了珠寶店。張云相中一款白金18K戒指,打完折300元,她交錢把戒指買下來之后,戴在李娜手上,說:“這戒指歸你了。”

  李娜十分驚訝,問:“為啥呀?”

  張云道出事情原由。張良出差前,交給張云500元錢,告訴她帶李娜去買花,買戒指,再吃一頓。500元錢,這對張良來說是挺大一筆開支了。

  李娜聽了心里暖暖的。張良這個人就是心細,什么事都想著,什么事都辦得周密。他不愛說話,李娜覺得他不浪漫。從這件事看,張良有一種透進骨子里的浪漫。誰說他不浪漫?一枝玫瑰花代表唯一,張良心里把什么都考慮到了。

  2009年10月21日,是李娜23歲生日。那些天張良休假,在遼陽農村幫家里秋收。莊稼人都知道,秋收是最忙最累的時候。盡管如此,張良還是特意從遼陽趕回大連,為李娜過生日。李娜在聯通公司的店里打工,剛好那天是店慶,晚上10點才下班。李娜回到她和張良租的房子,長壽面已煮好,彩色小蠟燭插在口香糖的小白塑料筒里,光亮溫馨。還有兩小塊蛋糕,放在碟子里。張良把平時攢的錢留給了遼陽的父母,買完小蠟燭和小蛋糕,他兜里只剩兩塊錢。但李娜很滿足,有一種被嬌慣的感覺,這畢竟是張良專門給她過的生日。第二天早上,門口的景象讓她又吃驚又感動。

  他們住的是平房,要踩三步臺階才進門里。臺階上留著張良用白沙撒的I  LOVE  YOU。他本想李娜下班走到門口時灑上柴油,讓沙子燃燒起來,門口跳躍一組金紅的I  LOVE  YOu的火苗。可是,張良把柴油灑早了,揮發掉了,這個創意沒實現,使張良感到很懊惱。

  李娜看到白沙的英文愛語,心里好感動。誰說張良不浪漫,他心里有許多浪漫的奇思妙想。他說,他特別羨慕那些接自己女朋友下班的人,一起說說笑笑回家,或者逛一逛,多愜意。但軍人做不到這一點,好在每周有一天假可以回家。

  他們早已登記了婚姻手續,領了證,只等辦婚禮了。士官可以登記結婚。登記后,婚禮訂在2010年7月,就是發生7·16大火這個月。

  說張良浪漫也不對。他如果穿警服上街,不許李娜挎他胳膊,走路要保持距離,挨近一點,他就生氣。這個當兵的,太刻板。走在馬路上,張良一定要走在過車的一面,讓李娜在里面。這些事,李娜原本不理會,他去世之后,李娜一點一點回憶他們生活中的細節才想起來。這算浪漫,還是不浪漫?李娜覺得浪漫,這是男人的溫情,給女人安全感。

  他們的相愛經歷,李娜今天回憶起來既有甜蜜,又有歉疚。張良太疼媳婦了,每周放假回家,就開始大洗大涮,把家務活全包下來。這時,李娜故意拿起拖布拖地,張良氣急敗壞地奪下拖布,他不允許自己在家的時候,媳婦干一點活。李娜就喜歡看他生氣一句話說不出來的樣子,故意氣他。

  張良說:“給軍人當老婆不容易,家務活咱能干點就多干點。”

  這話也對。有一回,李娜感冒發燒,想喝水,家里連一瓶水也沒有,而她連出門買水的勁兒都沒有。還有一回,李娜把腿燙了一串大泡,瘸著上醫院。醫生把水泡一個一個戳破,搽碘酒。那時候,李娜疼得直掉眼淚,心想嫁丈夫干啥?不就這時候摟著你的肩頭給你個安慰嗎?但嫁了軍人,你啥也別指望。

  李娜把這些講給張良,張良低著頭,一句話也沒講。他心里深深地感到歉疚,巴不得用最好的表現,最貴重的禮物補償妻子。

  在7·16大火之前的一段時間,大連市公安消防支隊舉辦演講比賽,選手們大都是干部,只有兩個士官,張良是其中一個。張良非常自豪,他休息時對著鏡子一遍一遍背稿,幾百遍那是最低數字。李娜給他當教練,她專找他的毛病。張良的演講大體上沒瑕疵,稿子熟,儀態英武,聲勢奪人。但他分不清平翹舌的音,孜孜不倦說成“知知不倦”,急得直跺腳。李娜抓住不放,張良一睜眼就練習——“孜孜不倦,不是知知不倦。”

  為籌備婚禮,李娜把工作辭掉了。7月20日早8點,她給張良打電話,沒人接。她坐那兒,眼盯著電話,等他回電,他沒回。10點3分,張良戰友來電話,問的話特怪:

  “你在哪兒?身邊有別人嗎,你一會兒干嗎去?你到了單位給我來電話。”

  李娜問:“張良呢?”

  戰友說:“他在前邊呢。”

  李娜越想越不對勁。她已經把工作辭了,上單位干嗎?李娜上了公交車,去原來工作的店里。公交車走走停停,晃來晃去,李娜感到一股巨大的恐懼襲來,突然間,她心里冒出一個念頭——特別恨張良,想打他、咬他、踢他。最不可思議的是,她在公交車上睡著了,或者說迷迷瞪瞪進入了另一個世界,特別困,想睡覺。這時,她突然看見張良掉海里了,呼拉驚醒。她拿起電話打給張良,關機。她打給戰友,戰友說:“你到了店里再打。”這時候,李娜快瘋了,她分明感覺到張良掉進海里了。她跑到店里,找老板,讓老板給張良的戰友打電話。

  戰友緩緩地問:“你是老板?”

  老板說:“是。”

  李娜和其他姐妹在邊上能聽到戰友的電話聲音。那邊的戰友停頓很長時間,說:“張良沒了。”

  老板問:“怎么沒的?”

  戰友:“掉海里了。”

  李娜搶過電話,問:“你們咋不快去救,咋還打電話?”

  戰友的聲音越來越小,帶抽泣聲:“我們救了。”

  老板搶過電話:“幾點掉的?你們咋不救他?”

  戰友委屈的哭音:“我們救了,我們不知怎么救……”電話那邊傳來戰友的號啕大哭。戰友怕李娜承受不了,讓她的老板接電話。他也憋一肚子悲傷,就怕提“沒救上來”這幾個字,被問得痛哭。

  消防支隊接李娜的車到了,司機和戰友誰也不敢正眼看李娜。車開到開發區,戰友把李娜送進賓館。她要上現場,被阻攔,領導和支隊女警官陪著她。

  李娜記不清賓館什么樣,領導什么樣,桌上擺的水果什么都記不清了。她問什么時候能見張良,領導說等通知。

  李娜耳邊突然想起張良在19日23點打來的電話:“老婆,關好門窗,我累了,想睡覺了。”李娜反反復復想這幾句話,仿佛聽不懂其中的含義,這些話究竟預示著什么?張良為什么不多說點?自己為什么不多說點?哪管說一句“我愛你,老公”也沒遺憾了。

  張良說,婚禮在遼陽農村老家舉辦,隊里出一輛最好的車。他說,咱們不鋪紅地毯,在門口撒鮮花瓣……

  鮮花瓣……張良特別喜歡花。可是,他們戀愛5年,沒一起玩過。打造消防鐵軍,把消防官兵的血肉之軀打造成了鋼鐵之軀,人累得爬不起來,哪有時間玩啊。5年戀愛,他們去過一次大連星海公園,卻沒照相。李娜心里翻江倒海,浮現的都是兩人在一起的往事。有一次,她給張良打電話,信號不好,吵了起來。他說自己不講理,其實,女孩子只是撒個嬌而已,那回張良被氣得夠戧。還有,她洗衣服,張良不讓她洗,兩人又吵了一場,李娜腦海里出現許多他倆慪氣的場面,她覺得特別珍貴。張良一生氣就說不出話來,咬著嘴唇,臉煞白,低頭生悶氣。

  7月17日半夜1點,張良打電話說自己在后方供水,很安全。一早起來,李娜上街買《半島晨報》,報上說火勢基本得到了控制。晚上的時候,張良來電話說大火撲滅了。18日沒電話,19日半夜來電話,張良說“我累了,我睡覺了”。

  消防官兵的妻子都懂這個規矩,打不打電話,由老公說了算。家屬不能往火場打電話。

  李娜以為20日他們可以照婚紗照了。李娜選的是純白婚紗,抹胸的那種,紗裙下擺一直拖到后面。張良喜歡她留長發,李娜已經想好了盤頭的式樣。張良說他穿軍裝照婚紗照,他已經把軍裝熨好了。

  大連金州殯儀館,張良躺在花叢里,人整整瘦了一圈兒,耳朵和嘴唇青紫色。李娜看到張良,她奇怪自己為什么沒哭,也沒說話,只是盯著他看。她覺得張良過一會兒就能坐起來。25歲的張良,渾身是勁,不可能死去。李娜根本不相信張良已經死了。

  李娜對戰友說:“張良就是累了,沒歇過來,你們注意看著,他肯定能醒過來。”

  到了遺體告別那天,殯儀館哀樂低回,黃底黑字的挽幛十分壓抑,數不清的戰友垂淚告別張良。李娜對周圍環境渾然不覺,她盯著張良,心里默念:老公,快坐起來,坐起來,坐起來……

  李娜記得遺體告別儀式上她也沒哭。她去隊里收拾張良的遺物,一件件打開,撫摸,也沒有落淚。戰友們都驚訝于李娜的控制力。可有誰知道,自從張良遺體火化之后,李娜每天晚上臨睡前都要大哭一場,不是哭,是關閉門窗大號,心情而后安穩一點,才能入睡。

  李娜白天不敢在家里待著,她背上包,在市里漫游。傍晚,她回家,打開門鎖先喊一聲,“老公,寶貝回來了”。“寶貝”是她與張良約定的稱謂。然后,她換鞋,抱著張良照片,說自己今天去了哪里,見到了什么,跟誰說了哪些話。她說得輕聲細語,把細節描摹得細致入微,然后是沉默。照片里的張良一言不發。這時,李娜會大哭,大罵張良為什么不說話,罵他憑什么撇下自己不管?你說跟我過一輩子,憑什么你25歲就一個人走了?

  李娜摔東西,砸東西,哭鬧累了,擦干眼淚鋪床。睡覺時給張良留一個位置,說“老公,你累了,睡覺吧”。

  那幾個月,李娜每天如此。她白天背的挎包里面只有一樣東西——結婚證。

  中秋節,李娜在殯儀館外面坐了一整天,張良的骨灰在里邊。她用手摸著結婚證,仿佛這是張良存在于此世唯一的物證。登記結婚那天就不順利,張良的士兵證被水洗過,有點變形。民政部門說這個證是假證,讓他回支隊開證明,李娜在婚姻登記處坐等了兩個小時,心里始終不踏實。

  張良愛干凈,愛美,睡完覺,下床先跨到鏡子前面,看自己的發型亂沒亂。

  李娜去了張良犧牲的南海碼頭的海灣。那一天風平浪靜,海面溫柔。李娜脫下涼鞋走進海里,心里想海水并不深,怎么會把人淹死呢?李娜知道那天有浪,有油污。李娜也知道大連消防支隊、全省消防官兵為張良灑下了無比深厚的淚水。

  世界上什么水最深?不是大海,是官兵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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