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94章
鶯時看著眼前錯愕的薛沅反而顯得更鎮定一些,交代了車夫幾句,前去探看那孩子的情況,便對薛沅道:“薛校令這么急是有要事?”
驀地聽出鶯時似有弦外之音,薛沅即刻回神,行到鶯時馬車前,問道:“余小姐這是從城外回來?”
仿佛舊友相見,兩廂寒暄,竟是讓吹過的北風都帶上了些微溫度。
看著鶯時嘴角似有若無的笑意,薛沅心頭不禁一陣莫名輕顫,眼前分明是余鶯時的眉眼,可他卻覺得有些東西比他們上一次相見時更不一樣了。
見薛沅看著自己出神,鶯時低咳一聲以示提醒,見車夫回來,道:“直接回府上。”
車夫卻別有深意地瞥了薛沅一眼。
鶯時忽然明白,李沁陽這趟是特意送她來見薛沅的,她便問薛沅道:“薛校令去何處?”
薛沅的視線仍在鶯時身上停留,似察覺出什么秘密,引得他想要探究得更多一些,便沒多顧及身邊是否還有其他人。
鶯時再喚他一聲:“薛校令。”
薛沅這才收回目光,垂眼時眸光一動,道:“余小姐或許應該跟我一同前往。”
鶯時暗道一切皆在李沁陽掌握之中,并且,看薛沅的樣子,她竟有些不確定他究竟是身在局中不自知還是已變換了立場。
“怕是不方便吧。”鶯時道。
“殷旭應該也在。”薛沅道。
能讓這兩個人同席的必然不會是私事,鶯時只怕自己貿然現身并不合適,但一想到這或許正是李沁陽有意為之,她便只能先去探探情況,道:“那就有勞薛校令引路。”
“就在前頭不遠,余小姐與我步行過去也花不上多少時間,興許還能見到最精彩的部分。”薛沅稍稍退開,給鶯時讓了下車的道。
鶯時下車,再一次與薛沅并肩走在郢都城的繁華之中,卻都沒有說話。
心中的不解越積越多,鶯時對自己如今的處境便越發擔憂,尤其想到云辛被安排去做那樣危險的事,她心里更加沒了底,每每思考起來都不曾發覺眉心已攏上了濃重的陰云。
當察覺到薛沅不知何時開始盯著自己,鶯時雖有些不自在,但并未表現出反感,只問他道:“薛校令為何總是這樣看著我?”
薛沅幾不可見的瞇了瞇雙眼,眼底風云變幻著,道:“你知道你越來越像顧青棠了嗎?”
許是旁觀者清,就這樣捕捉到她的變化,反而是殷旭那還在夢中的人依舊固執著沉湎在自己構筑起的虛假里,不愿醒來,自然也不能敏銳地感受到她的改變。
鶯時有些詫異,眼底劃過一絲促狹,但很快以笑容掩飾過去,道:“是我的樣子,還是我的聲音,或者是其他地方?”
薛沅不答,繼續向前走著,道:“你真的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那重要嗎?”
“一個連自己過去都不了解的人,你覺得正常嗎?”
曾經她完全信任殷旭的時候,堅信著那個人告訴自己的一切,從他口中說出的過往那樣細致,仿佛真的發生過一樣。
當她真正回想起曾經的事,她又不得不說,有些細節,殷旭沒有完全說謊,不過是有技巧地做了一些變動。
世上最難拆穿的謊言,便是三分真,七分假,說到最后,可能連說謊的人都會被騙進去。
鶯時垂眼似是認真在思考薛沅的問題,直到又走了一段,她才望著前頭路上那些攢動的人流,聽著經年不變的喧嘩,仿佛不在回答薛沅,道:“我不是顧青棠,但我可以與她有關系。”
薛沅心頭一緊,問道:“什么意思?”
他的緊張如此明顯,真實得讓她想起他們當初在濟州那條小舟上,他提及顧青棠時深切綿長的追憶目光。
鶯時想,他或許真的唯利是圖,但對顧青棠總是還有一些真正的在意吧。
“我的意思是,顧青棠已經死了。”鶯時淡然復述著所有人以為的那個事實。
她看見薛沅眼底才燃起的一縷火苗很快熄滅,蕭瑟如現今這個季節最尋常的樣子,目之所及都不再有像春夏時的蓬勃生機。
薛沅別過臉去,望著遼闊的天。
今日不知為何,天上竟沒有一絲云彩,天看來那么高,那樣澄澈,跟鏡子似的,隱約倒映出一張離開已久的臉。
是驚鴻一瞥,是潦倒歲月里的溫柔,也是他主動放棄的那一點牽掛。
“但是與她有關的人還活著。”鶯時說完沒有留下等薛沅回神,而是接著向前走去。
薛沅似是想到什么,箭步上前攔在鶯時面前,質問道:“你和她究竟是什么關系?”
“我與她長得這樣像,還能是什么關系?”鶯時道。
“顧家的族人里,并沒有與她容貌相似的姐妹。”
鶯時知道自己的謊言并不高明,但當場就被薛沅拆穿也沒有令她覺得難看,她只是依舊回以一個似是而非的笑容,錯開薛沅身邊,慢慢走著,道:“我可以不是顧家的人,但我與她之間是斬不斷的關系,我活著……便是為了她,去做她曾經沒能完成的事。”
“她要做什么?”
“她要做什么,與薛校令早沒有關系了。”鶯時道,“薛校令的心里只有自己,這也算是從一而終吧。只希望薛校令不要被她影響,專心做自己想做的事,也不枉她當初幫了薛校令一把。”
他當年為了攀附權貴,毅然丟下遭受殷旭折辱的顧青棠轉而不依不饒地纏著鄭漁卿,本就不是君子所為。
此刻聽著鶯時這樣說,他便覺得其中諷刺之意甚深,一時間被激起了羞愧,竟是極其少見地臉上發燙,目光也跟著游移起來。
“她沒有怪過薛校令,畢竟沒人想要永遠待在塵埃里。”鶯時道。
“你怎么知道這些?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鶯時低聲重復著,并未曾回應薛沅的注視。
她是顧青棠,卻又不能是外人眼里的顧家小姐。
她是余鶯時,卻又不是她想要成為的那個人。
等不到鶯時的回答,薛沅有些急迫,追問道:“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她到底……”
“她死了。”鶯時打斷道,再抬眼時神情已冷靜下來。
鬢邊的發絲被吹動,在她頰邊輕輕動著,不知為何居然添了一絲破碎的脆弱感。
確實不像她,薛沅暗道,她只是看起來柔弱,實則要強得很,也足夠堅強,不會是像眼前的這個人,好似從內到外柔需要被保護。
鶯時垂眼,道:“薛校令應該記得,當初在濟州,你在小舟上與我說的那些話。今日,我也是這個意思。你我各自為了各自的目的,需要的時候,還請薛校令推上一把,我自然也如是。”
“你知道我對殷旭的態度,絕對不止你以為的那樣。”薛沅道,“我不止要鄭漁卿,他手里的有的,我也會奪過來。”
充滿威脅的警告,跟他忽然冰冷的眸光一樣,讓他在轉眼間仿佛換了個人,露出他原本藏起的獠牙,真正暴露內心貪婪的欲望。
在豺狼身邊待久了,鶯時已不再那么容易被嚇著。
面對薛沅的威嚇,她只是淺淺一笑,道:“只有薛校令一人,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當是看在顧青棠的面子上,請薛校令幫幫我。”
顧青棠是寧死不求人的性格,所以薛沅更確定,眼前這個與她有著□□分相似容貌的女子不會是他牽掛至今的人。
但看在他們似乎殊途同歸的份上,他倒是樂意在必要的時候順水推舟。
鶯時放低的姿態同時取悅了薛沅,他的臉色漸漸寬和下來,領著鶯時繼續走,道:“我聽說最近商會里對殷旭不滿的聲音漸漸多了起來,有幾位元老對他抨擊得很厲害,今日便是他們在盛豐樓給殷旭搭了臺戲。”
“鄭小姐如何會在場?”
“她早前就已經參與商會事務,原先侯爺是不讓她直接插手郢都事務的,不過近來,侯爺改變了主意,她今日是代侯爺來的。”
“可依她對文初的心思,她來,并不合適吧?”
“她?”薛沅冷笑一聲,道,“你覺得侯府的利益跟一個殷旭比,孰輕孰重?”
鶯時不用想都知道答案,不過是有些真相說出口就真的太難聽了。
“這種事,薛校令也參與?”鶯時問道。
薛沅如今已經恢復了往日精明的模樣,眸光看來復雜,道:“鄭小姐不是朝中人,我若不見縫插針,如何達成目的?”
鶯時不置可否,只道薛沅選的這條路也是坎坷崎嶇。
薛沅又將他知道的郢都商會近來的情況都與鶯時說了,算是答應了他們之間無形的合作。
不多時,二人便停在了盛豐樓不遠處的街口,亦是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
“我就不再送余小姐了。”薛沅道,“人就在三樓紫荷廂,余小姐自行上去便可。”
鶯時欠身,道:“多謝薛校令。”
看著鶯時離開,薛沅不由自主地喚道:“余小姐……”
人海中,她回首時恰是風又大的時候,她的衣發和裙角皆被吹動,眉眼被撩動的發絲些微遮著,只這樣看著,當真像極了從薛沅記憶中走出來的顧青棠。
他喉口干澀,想要再叫她,卻不知為何發不出聲來。
那個名字被卡在咽喉處,連同著關于她的曾經,都被壓抑在不可逾越的底線下。
鶯時不知薛沅在想什么,問道:“還有事嗎?”
薛沅定了定神,道:“余小姐若有需要,可命人去上次的地方傳訊。”
鶯時點頭,轉身朝盛豐樓而去。
他望著漸行漸遠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方才的話有多可笑,她一個孤身女子留在殷旭身邊,當真會有能耐與他暗中送信?
況且,他為什么這樣輕易就信了她?
鶯時不知薛沅心中所想,進入盛豐樓后拉住正好經過身前的小廝問道:“我是應殷旭殷會首之約來的,請問紫荷廂是三樓哪一間?”
小廝自然知道三樓的廂房幾乎都是留給貴客的,而眼前這個穿戴精致的女子顯然身份不同尋常,他立即一改先前的匆忙,殷勤道:“夫人隨小的來。”
“我自己上去便好,煩請小哥指個位置。”鶯時道。
小廝唯恐惹鶯時不悅,忙指了三樓靠右的一間廂房,道:“門前有一支長頸紫荷白瓷瓶的就是,夫人上去了一眼就能看見。”
鶯時頷首致謝,提了裙角便上樓去了。
小廝看著鶯時略顯匆忙的腳步,摸了摸下巴回想著紫荷廂里還有誰,登時暗道不好,這怕不是殷夫人來捉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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