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舵主的眼神中，已經沒有光了，只剩下了混沌不明的東西。

于此同時，阿秀漸漸地被放了下來，距離海面越來越近。殷紅的血，滴落得越來越多，阿秀自然也脫力了，她木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連喊都喊不出來了。

周圍只有眾人興奮的喊叫聲，經年累月飄在海上，很少有這樣的樂子，鯊魚倒還在其次，現在他們都巴望著鯊魚咬下來的那一口，能讓他們早就被風霜侵蝕了的神經，得到放松。

陳鳴川卻一個搶步，抓住了阿秀的繩子，便也在此刻，惹了眾人的不快。

就連被廢了武功之后，一直都謹小慎微的吳西嶺，都湊到了陸三七面前：“大姐頭，不是我說，你好生看看，咱們兄弟這些年苦心經營的地方，說毀就毀了，大家心里都難受，你現在連樂子都不讓我們找了嗎？”

“找樂子就找樂子，為何要傷害一個無辜之人？”

陸三七皺緊了眉頭，走到眾人面前，她早就準備好了，要是一會兒一言不合，她就直接把槍拿出來，要了這些人的命。

“大姐頭，咱們知道你有火器，有本事您就殺了咱們，也好過回到中原去受苦了，反正咱們什么都沒有了。”

吳西嶺直接擺出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這一回，居然所有人都響應了他的話。

“就是，咱們這些年過得什么日子，天天風里來雨里去的討生活，好不容易好過一點了，鹿鳴島又毀了，反正我們也不想活了，大不了就死在這兒！”

眾人的響應之聲，越發強烈。陸三七這一次，心中當真是有些驚駭了，這些人是不怕死的，那用死亡也威脅不到他們。

而這些人的家眷，應該早就上了其他船離開了，陸三七原本一直堅定的心志，此刻倒是發生了極大的動搖。

什么天譴，什么死亡，在這些痛失家園的人眼中，這什么都不是，災難終究是有后遺癥的，陸三七半晌才長嘆了一聲：“我小瞧你們了。”

“大姐頭，你要么讓姐夫松開手，讓咱們好好找找樂子，要么就干脆要了咱們的命得了。”吳西嶺挺起了胸膛。

“你們喜歡找樂子？”

久久不言的陳鳴川突然開口了，他的雙臂輕輕一震，便已經將繩索收了回來，將阿秀拉回了甲板上。

不知為何，這些人一瞧見陳鳴川，竟不知不覺間有些畏懼，他們連死都不怕了，這種畏懼的來源，也讓他們有些難以自處。

“既然喜歡找樂子，那就給你們一點樂子。”

陳鳴川的手突然探到前方，他身形更是如龍似虎，不過是一瞬間，便已經將吳西嶺給擒拿到了手上。

吳西嶺連半個字都沒來得及說出來，便被陳鳴川直接扔到了海里。

這一下子，所有人都噤若寒蟬，唯有吳西嶺的求救聲，從海上傳了過來，可被海風一吹就什么都不是了。

“你們誰還想找點樂子？”

陳鳴川剛才一派肅殺的眼神，此刻竟帶了幾分戲謔，他一步步強壓過來，迫得眾人連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誰都想找樂子，但誰都不想成為別人的樂子，他們是不怕陸三七的火器，可他們也不想似吳西嶺一般，被扔下去，直接和鯊魚玩耍。

偏偏吳西嶺身上還沒有傷口，即便鯊魚發現了他，也未必這一會兒就要咬死他。

不知是誰顫顫悠悠道：“姐……姐夫……我們錯了……”

一時間所有的水匪，都驚恐地瞧著陳鳴川，他們對這男人，打心眼兒里頭又敬又怕，更是不知道該如何說話了，索性都往后退了幾步，不多時便作鳥獸散。

陸三七捏了捏阿秀的人中，這才令阿秀悠悠醒轉，待醒來的一瞬間，她再一次露出了害怕的神色，縮進了陸三七的懷中。

這一程，還長著呢……

陸三七望著翻涌奔騰而來的海浪，終究只余下了一聲長嘆。

剛才還站在二樓艙房窗口邊的總舵主，也倏忽間不見了。

吳西嶺的慘叫聲，終于停在了那濤峰銀浪之中，再也沒有出來，他算是自作自受，陸三七心中也沒有半分同情，她拉著阿秀回到了艙房之中，又安慰了幾句，才讓阿秀好生睡下。

天色陰沉沉地，簡直要壓到人的眼角眉梢上頭了，陸三七心情極差，更沒有興致插科打諢，只是扶著額頭，靠在一邊，沉沉地睡了過去。

到了傍晚，天邊竟像是被血浸透了一般，晚霞居然破了陰沉天光，掛在天幕之上，然而彼岸依舊是遙遙無期，陸三七被一陣小風給吹醒了，正好享受這難得的安靜。

狗男人這回并沒有蹭過來，反而知趣地坐在一旁，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天水相接之處，似乎又一次涌起了一線巨浪，陸三七站起身，想要看得仔細些，卻終究是被壓住了眼界，實在看不到。

“你看什么呢？”

陸三七輕哼一聲，推了推陳鳴川的肩膀。

后者輕輕將內頁翻了出來，居然是一本海錯圖，里頭的畫兒雖說是粗糲，但別有質樸之感。

這算是這個時代和科學知識有關的一本書了，雖說和現代的科學技術水平有極大的差距，但可以一讀，陸三七也搬了小板凳，在一旁坐下，津津有味地瞧著書上的插畫。

“你怎么不翻頁啊。”陸三七一抬眼。

卻發現狗男人居然在靜靜地瞧著自己，眼眸之中落下來的，依舊是一片溫柔。

“咳咳，注意影響。”陸三七嘴角不由得牽起笑意。

她那張纖巧的臉，很快就被捧了起來，一片溫熱的唇，落在了她的額頭上。

這種撩人手段，真是不出意料，陸三七心里頭竟有幾分甜絲絲的意頭。

“哐”得一聲，海浪又撞在了船身之上，大船晃動了幾下，便依舊平穩前行。

興許再過一兩日，他們就能到岸上了，到時候又可以打遍天下無敵手，陸三七想到這兒，竟不由得想插腰大笑一番。

然而，她卻聽到了十分細微的聲音，仿佛有涓流，輕輕摩擦過了下頭的龍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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