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有什么不能的？”

陸三七壓低聲音，以免讓外頭的人聽到，小道士便又沉默了下去。

馬車沿著官道，匆匆往前行去，一連三日，陸三七都多加催促，她不是沒有看到兩個校尉臉上的疑色，可是車不能停，如果一個月之內，拿不到解藥，陳鳴川恐怕就真的要死了。

在第十日的傍晚，馬車終于感到了黔西道，此處山水如在畫中，只是這個時節，天氣總是陰沉沉的，恨不得馬上來一場傾盆大雨，將此處全數澆透一般。

遠處的黑云就似壓在山頂上一般，陸三七遙遙看了一眼：“今夜先別趕路了，歇在這個鎮甸吧。”

此處名叫玉山，據說前些年從玉山之中開采出了不少良玉，久而久之，越來越多的人住在此處，才形成了這么一個鎮甸。

但如今山中已經空了，人丁也就越發寥落，村中多數剩了些不能走或走不動的老弱婦孺，一天挨一天地艱難度日。

這兩個校尉，一個叫孫霖，一個叫張猛，都是一等一的好漢，光是這些天星夜趕路，兩個漢子都是半個苦字都沒有叫，反而還催促著馬兒快走。

但今夜陸三七有意在這兒修整，兩人才停了下來。

待陸三七下了馬車，孫霖笑著跟了上來，輕聲道：“陸姑娘，陳公子這幾天怎么不出來和我們一起吃飯？”

陸三七心中一驚，回頭瞧著孫霖，卻見孫霖只是略略低著頭，仿佛尋常一問一般。

“他……他有點水土不服。”陸三七隨意想了個理由搪塞過去。

孫霖又道：“這倒不怕，我去給陳公子買點豆腐來吃，吃了就會好上不少。”

這確實是民間治水土不服的辦法，但如此一來，只怕孫霖就會發現陳鳴川如今的情況。

“慢著！”陸三七立時喝住了孫霖：“他不愛吃那個，你先去休息吧，明日我們要進山，需要保存體力。”

就算這孫霖有再多疑問，他這一程都是聽陸三七的話行事，此刻自然也不能諸多疑問，只好在村口扎了營帳，又打來了一些清水，悶頭吃著干糧。

陸三七也將竹筒之中的清水倒了出來，輕輕喂給陳鳴川喝了，又斜靠在一旁。

小道士這些年吃得喝得，就和那雀鳥差不多，此刻看來也沒什么精神。

這一場變故，實在改變了太多，沒有狗男人插科打諢，陸三七也變得沉默了很多，她微微閉目，只待養足精神。

明日就要去黔西道的大山里頭了，據說祁家常年住在山中，經年不會出來。

這都是憑著小道士僅有的記憶推斷的，可是這漫漫十萬大山，一個山頭一個山頭地找過去，又要找到何年何月，想及此處，陸三七不免心中一沉。

夜里果然凄風苦雨，卻聽老鴰哀叫了幾聲。

陸三七從淺睡之中蘇醒過來，她輕輕揚起簾子，只見營帳前燃起的篝火早就熄滅了，幾滴雨水落在她的臉上，竟似有了幾分秋意。

她裹了裹身上的衣衫。卻見夜色之中，竟有影子來來回回，像是有人經過一般，這些人怎么鬼鬼祟祟的，連火把都不敢點上一根。

陸三七趕緊回到車中，輕輕將小道士推醒：“小道士，你好生看著馬車，我覺得有點不對勁，要出去看看。”

小道士迷迷蒙蒙抬起眼皮，點了點頭。

陸三七心里有點不放心，可是畢竟還有孫霖張猛兩人在，就算有什么人攻過來，想來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再次下了馬車，陸三七也顧不得臉上的雨水，循著剛才影子晃動的方向，匆匆追了過去。

除了瀟瀟雨聲，她果然還聽到了些許人聲。

這些人大半夜的上山干什么，陸三七心中越來越心疑，玉山之上可是光禿禿地一片，她只好貓著腰，運上了一點內力放輕腳步，以免這些人瞧見自己。

這場雨倒是幫了一點忙，如此凄冷的夜里，沒有人會注意到身后跟了什么人。

陸三七走了半天，越發感覺不對勁了，從周圍的山坳之中，走出越來越多的人來。

小小的一個玉山鎮自然是沒有這么多人的，其他人都是從別處走過來的。

十萬大山之外，也有不少其他鎮甸，來得人無一例外，手上都牽著半大不小的孩子，多數都是女孩子，少數幾個，才是羸弱的男孩子。

到了這一方山頭上，陸三七也算是看清楚了，茫茫雨中，竟然有個燈火通明的莊子。

而在莊子門口，有個小小的竹木棚子，里頭似乎是坐了幾個人。

這些牽著孩子的婦人，目的地顯然就是這座山莊了，陸三七找了一棵老樹，暫且藏在樹后，看看這些人意欲何為。

可惜雨聲太大，這么遠的距離，想聽到棚子里的人在說什么，是一件很難的事。

但或許也不必聽了，只見一個婦人將孩子推到了棚子之中，借著山莊的燈火，陸三七看見那幾人摸了摸孩子的身子骨。

這個動作陸三七倒是很熟悉，云老頭兒想找徒弟的時候，也是這么干的，可惜他找了這么半天，依舊沒有一個孩子是他口中的好苗子。

這么說來，這些婦人是把孩子送到山莊來進行篩選，而山莊則是想收徒弟。

看起來也不是一件需要陰謀論的事情啊……陸三七想了半天，依舊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當人徒弟這件事，也是很難得，多數的孩子都被退了回來，那些婦人的臉色便一瞬間變得十分難看。

想來也是，光是玉山鎮都這么蕭條了，其他的鎮甸估計也好不到哪里去，這些婦人便想將家中好好的女孩子送出來。

最后被選中的，只有兩個孩子，陸三七依稀看不真切，卻聽到已經回來的婦人哀哀戚戚的哭聲。

“你這沒用的死丫頭，我生你有什么用，干脆在這荒山野嶺里頭等死吧！”婦人大聲叫罵著。

可其他人的臉上，都是木然的，很多婦人甚至露出了感同身受的意味。

陸三七實在忍不住了，她上去一把將那可憐的女孩子拉住，護在懷中：“這可是你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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