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靳月與柯衍一起去了位于城郊的墓園。

        墓園四周種滿了常青綠樹，并不清冷，一塊塊白色墓碑安靜地立在那里，無悲無喜，無牽無掛。

        靳月跟著柯衍的腳步，穿過碑林，因著柯衍一路都沒有說話，她也只能保持沉默。

        父親和母親，對于別人來說，可能代表著溫暖和親情，可在她這里，卻都沒有留下什么好的影響。

        一個重男輕女，還帶著外遇的小三回家趕走了正妻；一個愛得卑微偏執(zhí)，被背叛后眼里只看得到自己破碎的愛情，不惜拿孩子做博得同情的工具。

        不是世間所有父母都值得子孫尊敬。

        也不是所有的孩子去給父母掃墓時，都能保持著良好的心態(tài)，單純地懷念吊唁。

        靳月跟著柯衍來到他父母的墓碑前。

        看到墓碑上柯衍母親的照片，她一眼認(rèn)出，這正是畫室中間那副畫上的那個女人。

        原來柯衍畫的是他母親。

        柯衍蹲下身，將帶來的鮮花和祭品放到墓碑前。

        他低著頭，看不清神情，只能看出動作十分輕柔小心，像是帶著最虔誠的思念。

        靳月本該蹲下身跟他一起，可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柯衍這時候應(yīng)該不想被人打擾——

        他對父母的感情，或許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樣。

        她默默后退一步，將空間留給柯衍。

        柯衍半蹲在墓碑前，給父母倒了兩杯素酒。

        沉默了半晌，依然沒有其他語言和動作。

        墓園內(nèi)的偶有小鳥飛過，也不怕人，大著膽子停在墓碑上，歪著腦袋看柯衍。

        柯衍抬頭看它。

        它有些得意地梳理了一下羽毛，起身飛了一下，落到了靳月腳邊。

        平日里一直狀況不斷的女人，今天是少有的安靜。

        什么都沒問，只是靜靜地陪伴著他。

        像她昨晚說的一樣。

        柯衍輕笑一聲，又看了父母一眼，站起身來。

        “走吧。”

        這么快？

        柯衍已經(jīng)抬腿要走，靳月連忙上前給他父母鞠了三躬，然后快步跟上。

        兩人回到老宅。

        柯老爺子小心打量了下柯衍的神色，見他情緒穩(wěn)定，這才放下心來。

        孫子的心結(jié)，想必是徹底打開了。

        他看到跟在柯衍身邊的靳月，心下肯定，這一定都是孫媳婦的功勞。

        老爺子樂得臉上開了花，忙把兩人叫到自己身邊坐下。

        問路況怎么樣，墓園人多不多等各種問題。

        柯衍話少，靳月自然地幫他回答了這些問題，柯衍也沒表現(xiàn)出任何不悅。

        柯老爺子把兩人的反應(yīng)看在眼里，對自己的判斷更加確定。

        他本就喜歡靳月，現(xiàn)下看著她，更是哪哪都好。

        “假期結(jié)束小月就要回紅城拍戲了吧，我在紅城市中心有套別墅，裝修完還沒有住過。下午叫人來改到你名下，拍完戲累了可以到那邊去休息。還有云城和清城，這兩個城市也都有影視基地吧，我叫人把那邊的房子也都劃給你。”

        靳月聽得呆住了。

        在一邊默默看綜藝的靳陽更是驚得瓜子都掉了——

        這就是豪門嗎！

        柯老爺子早年做房地產(chǎn)起家，全國各地都給自己留了不少好房子。他說要給，給的絕對都是豪宅。

        靳月回過神，連忙拒絕：“不用了爺爺，酒店都有安排劇組……啊不是，劇組都有安排酒店，我住劇組安排的地方就可以了！”

        柯老爺子不答應(yīng)：“那旅游的時候也可以去住，不許拒絕爺爺?shù)男《Y物。”

        靳陽心里對“小禮物”有了新的認(rèn)識。

        聽著姐姐不斷把這誘人的“小禮物”往外推，他感覺自己的心在滴血，恨不得趕緊幫她答應(yīng)下來。

        “收下吧。”

        柯衍開口，說出了靳陽的心聲，“爺爺給你的，不用拒絕。”

        靳月心里一百個不愿意。

        她多承柯家一分恩惠，就多欠人一分，將來可怎么算，怎么還？

        可現(xiàn)在不接受又顯得分外不通人情。

        “爺爺，您先只給我紅城那套吧，一次給我多了，我反而有種住不過來的感覺。其他的以后不斷作為小禮物給我呀~”

        她的推拒出自真心，柯老爺子看在眼里，更加確信自己沒有看錯媳婦。

        他有些欣慰地點點頭，這才將此事揭過。

        -

        今天是十五日，一到晚上，那輪圓月就按時升到夜空，映照著千家萬戶的團圓。

        一家人一起賞完月，靳月和柯衍一起回到房間。

        柯衍今晚需要處理部分工作，靳月想跟他再說一下房子的事，見他專心忙工作，糾結(jié)了片刻，還是作罷。

        就當(dāng)替他們保管一陣子好了，等還錢的時候，再把柯老爺子給的房子一起還給他。

        她正準(zhǔn)備去洗澡，手機忽然一震。

        是喬涵往那個四人群里發(fā)了個表情包。

        憨態(tài)可掬的小兔子向大家盈盈拜了一拜，旁邊是一句【仲秋快樂】。

        靳月唇角微勾，飛快回了句“中秋快樂呀，大家別忘了吃月餅~”，然后才重新收起手機。

        等她洗完澡出來，房間里再次只剩下一盞床頭燈，床上卻沒有柯衍的身影。

        靳月一轉(zhuǎn)頭，才發(fā)現(xiàn)柯衍在衣帽間外面的沙發(fā)上坐著，腿上放著筆記本電腦，專注地看著。

        “你先睡吧，我還要忙一會兒。”柯衍先她一步開口。

        靳月：“好，那老公早點忙完早點睡。”

        說著，她打開主燈，房間一下子明亮起來。

        柯衍抬頭看她。

        她沖他歪頭笑笑：“我睡眠質(zhì)量很好的，不用擔(dān)心影響我。”

        見她這么說，柯衍便也不再多問，繼續(xù)專注于海外項目的報告書。

        夜越來越深。

        窗外從偶有鳥飛蟲鳴聲，變得一片寂靜。

        柯衍終于將材料看完，并將反饋意見發(fā)給了相關(guān)負(fù)責(zé)人，這才起身準(zhǔn)備睡覺。

        等他洗完澡來到床邊，靳月早已睡熟，整個人縮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

        柯衍掀開被子，正準(zhǔn)備上床，卻發(fā)現(xiàn)靳月乖巧的睡相下，一只腿不安分地伸到了他的被窩，霸占了大半張床。

        許是掀開的被子讓她感到了些許冷意，圓潤可愛的腳趾蜷縮了下，有些不滿地拱回被子里。

        柯衍隔著被子，將她的腿又往里擠了擠，這才貼著床邊躺下。

        關(guān)掉燈，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了，一旁的靳月卻像是感應(yīng)到什么，連人帶被子撲了過來，再次將他摟在身下。

        輕柔的呼吸打在他頸間，兩人貼得極近，有種耳鬢廝磨的感覺。

        柯衍伸出去準(zhǔn)備推人的手頓了頓，鬼使神差般放了下來。

        他閉上眼睛，想要睡覺，腦海中卻不自覺閃過父母的墓碑。

        世人皆知，柯家前任繼承人是出車禍死的，他的妻子因為打擊太大，出了意外，隨后也跟著撒手人寰。

        可只有柯家人知道，他的母親是自殺的。

        因為承受不了丈夫去世的打擊，因為被摯愛一個人留在世上，她拋下親人，拋下自己不到十歲的兒子，選擇跳樓自殺——

        帶著肚子里六個月大的孩子。

        整個柯家再遭重創(chuàng)。柯老爺子的身體，也是從那時垮掉的。

        柯衍那時小學(xué)都沒畢業(yè)，卻已經(jīng)早早知道了恨一個人的感覺。

        恨的對象，是他母親。

        一個人要有多自私，才能忍心帶著未出生的孩子一起死？只要再過四個月，他就可以看到這個世界，雖然沒有了父親，但他還有媽媽，有哥哥，有爺爺和姑姑……

        柯衍揉了揉眉心，不愿再想。

        靳月感應(yīng)到他的動作，不滿地抬手抓了幾下，抓到他的手一把按下，禁錮在自己懷中。

        柯衍并不反抗，任由她胡作非為。

        連睡夢中都要摟著他，失憶后的靳月對他一天比一天依賴。

        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會到母親對父親的那種程度。

        過了這么多年，他的悲憤早已被沖淡不少，只是對于懦弱者的厭惡卻一直保留到今天。

        更令他厭惡的，是以愛為名義的懦弱。

        可如果是靳月……

        他想起初見時，如憤怒的小野貓般，死死守著自己地盤的靳月。她處境狼狽，目光里卻滿是堅定，帶著一往無前的勇氣與魄力，讓誰都不敢小瞧她。

        這樣的她，想必不會懦弱，想必可以永遠陪在他身邊。

        所以……可以放任她靠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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