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殷時修是沒想過要對郭彤和殷博文怎樣。

　　原因有很多。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把殷博文和郭彤的事情捅開，除了能讓祝嵐寬慰一些，對他，對蘇小萌，乃至整個殷家，都沒有半點好處。

　　可進門的剎那，看到郭彤將蘇小萌從樓梯上拽下來的那一剎那。

　　所有的利弊權衡都不再重要。

　　見小萌傷了腳，他心里自然是給郭彤狠狠記了一筆，本想回頭再找他們算賬，卻不料……

　　他的太太在這件事的對錯上是如此的固執。

　　既如此，這腳也不能白扭了。

　　殷博文聽了殷時修的話后，心沉到了谷底，面色難看，

　　“小叔，我從來不知道，你和祝嵐的關系這么好……會為了她做到這地步。”

　　一旁的祝嵐到現在為止一聲也沒吭過，性子按耐著，和之前的激進急躁截然不同。

　　大概人在受了極大的打擊后，性子多少都會有所收斂和改變。

　　即便殷博文把話說道這地步，她也沒有開口，只是拉著殷俊杰的手坐在一邊。

　　許久不見的母子倆小聲說著悄悄話。

　　方才的吵鬧爭執，殷俊杰見了也不覺得害怕。

　　八九歲的男孩兒，在經歷過父母離異后，仿佛一夜間長大了。

　　“那又怎樣？”

　　殷時修淡淡的看著殷博文。

　　“小叔，看來你是不會放過我和郭彤了……”

　　“不是我們不放過你和郭彤，是你和郭彤做的事情，就算是不相干的人也看不過眼。”

　　“原來小嬸是要充當正義使者是吧？”

　　“……”

　　“好啊，你們就帶著你們所謂的證據，幫著祝嵐起訴吧。小叔，我告訴你，就你手上的那些證據，頂多也就是輔證，想給我和小彤定罪？把法律當兒戲的人到底是誰呢？”

　　殷博文神情冷著，啐了一口什么，扯了一下嘴角，

　　“小叔和小嬸這么跟我對著干……恐怕也是一點情面都不給我父親了，那到時候就法院見，反正看小叔小嬸也都閑的厲害。”

　　“至于祝嵐……”

　　殷博文看向一直沒有插嘴的女人，

　　“你也挺有本事的，找小叔和小嬸來替你做主，成，你放心，我就是不把俊杰當兒子，也不會把他給你！證據……呵呵，有的話就——”

　　殷博文這邊話還沒說完，蘇小萌的手機里突然傳出了郭彤的聲音——

　　“是祝嵐自己沒用！”

　　“是祝嵐自己留不住男人，卻偏要占著原配夫人的位置！這個女人這么不要臉，不肯識相的乖乖主動退出！”

　　“和那男人出軌也是她自己做的事！我們干什么了？我們不過是告訴那男人，祝嵐很缺男人而已！這算哪門子欺騙陷害？”

　　“我給那男人錢是我愿意，我感謝他不行么？感謝和收買能一樣么？”

　　“我和殷博文是真心相愛，我們想在一起有什么錯？我想給他生孩子，想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邊！這有什么錯？”

　　殷博文面色發青，蘇小萌關掉錄音，淺吸口氣，

　　“我從來沒想過要和你們對著干，今天我會過來，也不是一定要替祝嵐主持什么公道。”

　　蘇小萌對殷博文說著這話的同時也想讓殷時修好好聽一聽……

　　“你拋棄結發妻子另娶，以“愛”為名，可這個世界并不是以愛情為準則。不顧道德倫理，不顧人心善惡，不顧你們之外的其他人……”

　　“殷博文，你叫我小嬸，但你心中不服，覺得我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小丫頭，可一個小丫頭都懂的道理，一個小丫頭都能明辨的是非，你一個三十多歲的成年人卻不懂？”

　　“沒錯，我是多管閑事，我和祝嵐關系一般，完全沒有必要為了她惹上你們家的是非。”

　　“可當祝嵐走投無路來找我，說起你和郭彤做的那些時，我的內心是震驚的。”

　　“震驚于祝嵐竟會找上我，震驚于你和郭彤可能做的事情……”

　　“我之所以會來這一趟，正是因為我心里清楚，你是殷家的孫子，郭彤懷著你的孩子，這件事關乎殷家聲譽，關乎你的仕途，關乎郭彤的未來，關乎郭彤腹中孩子的命運……”

　　“家丑不可外揚，將來事情真的鬧大，在祝嵐拿不出證據的時候，所有人都會一面倒的傾向你和郭彤，這其中甚至包括祝嵐的父母親人。”

　　“祝嵐有錯，她沒能禁得住誘惑，可這世上有多少人是能隨便禁得住誘惑的？”

　　“殷博文……你和郭彤在一起的時候，不就是沒能禁得住新人的誘惑而舍棄了舊人么？”

　　“你為了讓祝嵐全責承擔你們失敗的婚姻，不惜用這種手段去毀掉一個人，毀掉一個把一整個青春都放你身上的女人。”

　　“你良心過的去么？”

　　“……”

　　一旁的祝嵐聽著聽著，潸然落淚，而殷博文的心也同萬只螞蟻噬咬般的難安。

　　“我知道如果連我也漠視，連我也因為種種原因不肯插手，祝嵐剩下的大半輩子，要一直背負“dang婦”的罵名，未免太可悲？”

　　“郭彤可以大大方方嫁給你，你和郭彤還有那個沒出生的孩子都會過著如你們所愿的生活……”

　　“說起來……”

　　蘇小萌牽起唇角，目光慢慢落在殷時修身上，她扣著他的大手。

　　流轉在他面龐上的漆黑瞳里是她的殷切期望，期望她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能夠得到他的理解和認同……

　　“殷時修是殷家四少爺，我是殷時修的妻子，萬事該以大局為重，該以家族榮辱聲譽為重……可不知怎么的，我心里就難受。”

　　“很難受……家族榮辱重要，大局也重要，可善惡公正呢？善惡公正就不重要了么？”

　　“因為是別人的事情，所以就不應該插手管，因為自己的能力不夠，所以連嘗試都不做，就靜靜當個旁觀者……”

　　“我不想，將來有一天，丈夫不在我身邊，而我遇到了困難，卻沒有一個人愿意幫我，哪怕嘗試著幫我……”

　　“我不想，我的孩子們慢慢長大，看到馬路上有老太太摔倒，卻因為“事不關己”而漠然走過……”

　　“我不想這樣……”

　　殷時修心下一陣一陣，全是嘈雜喧鬧的鼓點，平靜的外皮下，心口有澎湃的熱血涌動。

　　蘇小萌希望他能懂……

　　即便他們是在不同的教育體系下長大，在不同的學習環境生活環境下長大……

　　即便他們有著不盡相同的世界人生觀……

　　她還是希望他能懂……

　　閃爍大眼里的殷切，殷時修看的分明……

　　蘇小萌重新看向殷博文，

　　“你笑我是正義使者，是因為你心里沒有正義，你這樣的人，教不好孩子。”

　　“……”

　　殷博文抿唇……

　　“這段錄音提交到法院，有多少份量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市政府財務部門的部長有了這樣的丑聞……只怕這個官，你當不安穩。”

　　“事情傳到二老跟前，二老也不會讓郭彤這樣蛇蝎心腸的女人進門。”

　　蘇小萌字字珠璣，砸在殷博文心頭。

　　殷博文攥緊的拳頭慢慢松開……

　　身上的疼痛是托殷時修的福，而渾身的力氣卻是被蘇小萌這一番話給抽走的。

　　他這樣的人，教不好孩子……

　　他癱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神情頹喪，似是放棄了掙扎……

　　祝嵐看著這樣的……前夫，無聲的落淚。

　　此時的殷俊杰也沉默了下來，他握著祝嵐的手。

　　原本一個好好的三口之家，如今七零八亂，各有心思，是再也回不到原來的時光。

　　廳里沉默了許久，殷博文才緩緩開口，

　　“小嬸……你根本不適合豪門，尤其是像殷家這樣的百年豪門。”

　　“……”

　　蘇小萌動了動唇……

　　殷博文抬眼，看向殷時修，輕笑了一下，

　　“小叔，你怎么會娶一個……一個這么天真，這么傻氣的女人？”

　　“……”

　　殷時修側首看了看一臉疑惑的蘇小萌，他明白殷博文話里的意思，只怕蘇小萌是聽不懂了。

　　“還說什么……正義？呵……”

　　“殷家的正義是，夫妻就算沒了感情也不可以離婚，哪怕相厭到老！否則就會剝奪你本該得到的一切！”

　　“你說的正義……值幾個錢？”

　　“……”

　　“但……我也不得不承認，我和郭彤做的事不光明，對祝嵐……”

　　殷博文看向祝嵐，

　　“我是對不起你，但我不后悔，我已經不愛你了，我也有了新的愛人，我想和她在一起……”

　　“……”

　　祝嵐伸手捂住嘴，望著他的眼水蒙蒙的，淚光閃爍著，大顆淚珠子就這么往下掉。

　　“蘇小萌，你說的也沒錯，你如果把小彤說的那段話公諸于眾，這個官，我當不了了。殷家的繼承權，我也沒了……”

　　“想來，你和小叔也算是從中獲利了……”

　　殷博文重重嘆上一口氣。

　　早先和郭彤商量著做這件事的時候，他就想過事發的后果，但因著覺得事發的可能性不打，所以心里也沒太警惕。

　　“你們……要我怎么做，才肯讓這件事過去？”

　　殷博文只能這么問，盡管他心里隱隱覺得殷時修會借著這個機會讓他翻不了身。

　　蘇小萌看向殷時修……

　　殷時修微微聳肩，

　　“他都這么說了，你有什么想法，你就說吧，不是要替祝嵐討個公道么？算是時候了。”

　　他這雙鷹般的眼里，有對她的認同。

　　蘇小萌深吸口氣，

　　“首先，你必須發表公開聲明，為你和祝嵐婚姻破裂找別的理由，這樣后，起碼祝嵐還能有機會重新開始。祝嵐，你覺得可以么？”

　　祝嵐垂著頭，緩緩點頭。

　　“其次，你和祝嵐之間，其實是你出軌在先，該給祝嵐的補償你要給她。”

　　“……這個沒問題。”

　　“再有，你要把孩子的撫養權全部還給祝嵐，并且要按時給他們母子撫養費。”

　　殷博文看向殷俊杰……

　　殷俊杰對上殷博文的視線，沒一會兒便又移開了，有些忐忑……

　　“只要俊杰自己愿意，我……可以。”

　　“我不要！那壞女人還在我家，我不去別的地方！”

　　殷俊杰忙道，這會兒再看向殷博文的視線，便帶著些許憤恨了……

　　蘇小萌沒打算就這個問題爭執，而是道，

　　“你不能娶郭彤進門。”

　　“……”

　　殷博文原本是不太相信蘇小萌真的針對郭彤，但現在看來……

　　只怕蘇小萌是真的半點也容不下郭彤。

　　不能娶郭彤進門……

　　如果事情鬧到爺爺奶奶那兒去，他一樣沒法娶郭彤，不僅如此，只怕他在殷家的繼承權也會隨之消失……

　　現在回頭想，為了郭彤，鬧到這地步，的確不明智。

　　再一想，之前郭彤也曾說過，就算無名無分也愿意跟他……

　　于是，殷博文心里就準備妥協了，誰知，他到了嘴邊的“好”字還沒說出口，就被樓上傳來的聲音打斷了。

　　“等一下。”

　　一時沒能承受現實的蘇季芳躺了幾分鐘，吃了點保心丸后，又強撐著出來了。

　　他們站在二樓其實聽了好一會兒……

　　郭彤幾番想要下樓打斷，都被蘇季芳制止，看著殷博文面對蘇小萌的要求，一樣一樣的妥協……

　　直到這會兒……

　　郭彤心里知道，殷博文在娶不娶她這個問題上也已經打算妥協了。

　　心不涼是不可能的，但她也知道殷博文到底是殷家的孫少爺。

　　原先就是因為舍不下殷家的繼承權利，才會設計讓祝嵐凈身出戶。

　　他對結發妻子尚能如此狠心，更別說是別人了。

　　郭彤也不是十七八歲的天真小姑娘，她心里有一桿稱在這權衡著。

　　只是她沒想到母親會在這會兒站了出來，出聲打斷廳內的談判。

　　蘇小萌聞聲抬頭，便見姑奶奶扶著樓梯慢慢走下來，她忙撐著沙發站起來。

　　殷時修扶著蘇小萌。

　　“姑奶奶……”

　　郭建平攙著妻子，就這么一步一步的走到蘇小萌和殷時修面前。

　　蘇季芳原本就是爺爺那一輩兄弟姐妹四個當中的老幺，這會兒也不過就是五十左右。

　　在上海應該也是過的不錯，看著很顯年輕。

　　只是此刻眉宇間全是愁苦，看得出老人家受的打擊不小。

　　這責任，在她。

　　“姑奶奶，您……好點兒了么？要不要去醫院——”

　　這邊蘇小萌話還沒說完，只見姑奶奶突然沖蘇小萌彎下那傴僂老腰。

　　這一拜可讓蘇小萌慌了神！

　　她自己都要殷時修攙著，卻還得伸手去扶姑奶奶，這么大的禮，她是絕對受不起的。

　　然而老人家的腰卻是重重的彎著，小萌手上傳來的壓力似千斤重。

　　郭彤紅了眼……

　　但沒能挪動腳步，母親的這一個動作，她便知道母親的想法。

　　看著母親為了自己這樣放低姿態，她心里難受……

　　可她也知道，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地步，她要是還想和殷博文結婚，還想做這個殷太太……

　　這唯一的一絲希望，就在母親手上攥著。

　　郭帥和郭彤親，但是和郭建平，蘇季芳倒還好。

　　這男生聰黠，腦子很快就轉過彎來，知道蘇季芳是要打親情牌了……

　　郭彤和郭帥尚且能明白，殷時修和蘇小萌又怎么會意識不到？

　　“姑奶奶，有話好好說，您這樣，小萌真的擔待不起啊！”

　　“你擔得起，小萌……”

　　“……”

　　蘇小萌一時間啞言，慌張的看向殷時修……

　　殷時修淺吸口氣，進來時看到了蘇季芳在這，他就預料到應該會有這一出，結果……

　　這一家人還真是夠按部就班，老套的和放電視劇似得。

　　“奶奶，您就算這樣一直彎著腰，你女兒做的錯事依然得要她自己承擔。”

　　殷時修這話說的已經算是委婉。

　　這都是看在蘇季芳也姓蘇的份上。

　　“我知道，我知道……”

　　蘇季芳直起身體，老淚縱橫，她緊緊抓住蘇小萌的手，

　　“小萌……不是小彤的錯，是我這個當媽的沒教好她，是我這個當媽的錯……”

　　“姑奶奶，我求您了，不要說這種話……”

　　蘇小萌實在是見不得老人家這樣可憐……

　　“小萌，你是個善良的丫頭，你爺爺每次和我通電話時，都會說你好……”

　　“……”

　　“你就看在你姑奶奶的面子上，放過小彤一次，好不好？我保證她會改的，她一定會改的……”

　　“我們已經放過她了。”

　　殷時修冷聲。

　　“可她如果不能和殷博文結婚，未婚先孕，單親媽媽……我承受不住啊……！她以后怎么辦？她以后的人生……就都毀啦！”

　　“……”

　　蘇小萌胸口像被一塊石頭堵住了似得……

　　“姑奶奶，表姑的人生是人生，別人的人生……就不是人生么？”

　　“小萌，我求求你，姑奶奶求求你，就饒過她這一次行不行？”

　　蘇小萌不自覺握緊了拳頭，她不能和姑奶奶說太重的話，可是……她心里真的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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