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千凝的身體像是強弩之末，在此時搖搖欲墜，好像下一秒就要墜入到萬劫不復的深淵里。

　　蕭寧穿著一襲天水碧顏色的衣衫，衣擺間、袖口、領(lǐng)口都繡著她最喜歡的紫竹紋，是那樣的清逸文雅，她躺在蕭千凝的懷里，滿身是血，臉色是接近死亡的慘白，黑發(fā)披下來，散亂了一地。

　　“阿凝，別哭啊。”蕭寧摸著蕭千凝的臉，她感覺到臉上的觸感很奇怪，握住蕭寧的手一看。

　　她的手……她的手已經(jīng)不是人類的手了，尖尖的指甲，光滑細致的人類肌膚也幾乎看不到了，只能看到粗糙的皮肉以及覆蓋在皮肉上的龍鱗。

　　是臨死前的蕭寧！是即將龍化的蕭寧！！

　　蕭千凝驟然意識到，這是十一年前，是十一年前蕭寧死的時候，她看了看自己的手，還很瘦小，分明是十四歲時候的自己。

　　似乎是看蕭千凝盯著自己的手在看，蕭寧苦笑了起來，云淡風清道：“是不是嚇著你了？阿凝，你不要怕，我還是蕭寧。”

　　這是蕭寧說過的話！是她臨死前說的話！！

　　蕭千凝的身體微微顫抖，止不住的顫抖，她受到了操控，將蕭寧的手重新覆到了自己臉上，不受控制地說：“沒有嚇到我，我一點都不怕，寧兒，寧兒，你為什么要這么傻？”

　　蕭寧的動作放得極輕，粗糙的手心摩挲著蕭千凝細膩柔軟的肌膚，她的眼睛是極深沉的顏色，就像是沒有任何光亮的漆黑，是一片陰森詭譎的幽寒深澗，她就那樣看著蕭千凝，看著這個世上最美的少女。

　　她像是她眼中唯一的花，開出最美麗的顏色。

　　蕭寧的眼底攪弄著復雜到辯明不清的漩渦，如同一個吸納靈魂的蠱惑，“阿凝，阿凝，阿凝……”

　　蕭千凝紅著眼睛，不斷地點頭，“嗯，我在，我在，我在你身邊。”

　　蕭寧的眼睛里蓄滿了淚水，眼底是蕭千凝看不懂的情緒，雙手無力的攥緊她的衣袖，瀕臨死亡的少女，開始哭訴的乞求著：“阿凝……阿凝……我求你……求求你，闕兒年幼，我的族人各懷鬼胎，他根本活不下去，我只能求你了，還有我的家族，我父母留給我的蕭家，求你不要讓它散了，我不想連家都沒了，就算是身后……也不想，你幫我，你幫幫我，只有你能幫我了……”

　　隔了十一年的時光，蕭千凝此時再看記憶里她最喜歡的少女，她發(fā)現(xiàn)很多東西都清晰的讓她覺得刺痛，她能夠看到蕭寧的掙扎，也能夠看到她的算計，更能夠看到她對自己的心狠手辣，一點也不在意自己以后會有多苦。

　　她忽然有些迷茫，自己為了蕭寧，將父母弟妹拋在腦后，拒絕疏遠這個世間她最親近的少年，拿命去拼了十年，被寧兒的弟弟背叛，差點丟了這條命。

　　然后，她被這個世界遺忘了，父母弟妹忘了她，她出生的國家忘了她，連她在這個世界的痕跡都被人替代了。

　　蕭千凝不是后悔，做了便是做了，沒什么好悔的，只是有些迷茫。

　　這時，有人靠近了，一襲素衣，玉質(zhì)清澈，眉目漂亮的幾近于妖，溫潤美好的少年線條是最素淡的一線月光，他就像是人間最盛大的一抹絕色，是罌粟般的少年。

　　是少年時的蕭清選。

　　蕭寧看到少年，眼底翻騰著難以掩飾的情意，她艱難的朝少年伸出手，驀地看到自己的手是粗糙的爬行動物的表皮，上面覆蓋著漆黑的龍鱗，在看到這樣的手時，少女便自卑的縮回手去。

　　這時候的蕭清選，還是一個清貴優(yōu)雅的少年，他看到蕭寧，神情很是黯淡，深灰色的眼睛就像是濃霧籠罩的夜路，只能看到腳下，前路看不清晰。

　　少年蹲在蕭寧身邊，看了蕭千凝一眼，“阿凝，你沒事吧！”

　　蕭千凝在自己十四歲的身體里，她的手不受控制的抬起，一巴掌打在蕭清選臉上，少年的臉立即紅了起來，她聽到自己指責道：“我能有什么事？我好好的活著，是寧兒救了我，是她有事，你就不能先看看她，你知道的，她……她……”

　　蕭寧的嘴里冒著血，腥氣的血的味道更重，她握住蕭千凝的手，黯然道：“阿凝，你不要說了，清君他……他只是更在乎你，是我癡心妄想，是我自作多情。”

　　蕭清選凝視著蕭寧，很配合的按照蕭千凝的話，淡然道：“你還好吧！”

　　蕭寧聽到這句話，像是燃起了什么希望，她癡癡的看著這個絕美的少年，喃喃道：“清君，我有件事想要問你，如果……如果我活著，你……你能不能給我個機會？”

　　蕭清選的眼底有厭惡的情緒一閃而過，他想要拒絕，但看到蕭千凝威脅的視線，便沉默了，就當自己沒聽過這話。

　　蕭寧見他沉默，眼睛似乎亮了起來，還能看到一點人類皮膚的那只手，無力的伸了過去，抓住少年的手臂，“清君，我……喜歡你的……時候，你就……喜歡著……阿凝，我知道……我不該……說出來……那些話，可是……我忍不了，你……和阿凝那樣……深的感情，我真的……好嫉妒，我如今……要死了，也……求不得……什么了，我求求你，不要……不要忘了我，千萬……不要……忘了我……”

　　少女說不話來了，她的身體逐漸僵硬。

　　她就這樣死在了蕭千凝懷里。

　　蕭千凝的身體是撕裂的疼痛，她的心從來沒有這樣空蕩蕩過，她想要哭，可是蕭寧說，阿凝，不要哭。

　　這句話就這樣成了束縛一樣的詛咒，蕭千凝就這樣忘記了眼淚的感覺，忘記了哭的感覺。

　　她只能記得蕭寧身體里流淌出來的一地的血液，她想不起來了，那些和血液一樣從身體流淌出的，眼淚的滋味。

　　痛。

　　真的很痛苦。

　　身體太痛太痛，快要痛到極致了。

　　“阿凝……”

　　蕭千凝看到少年時的蕭清選在叫他，是美好溫潤少年線條。

　　“阿凝，快醒醒，阿凝……”

　　蕭千凝聽到溫潤清澈的男子聲音，是蕭清選在叫她，是帝國最年輕的皇帝，最高高在上的圣君大人。

　　黑暗在消失，蕭千凝驀地驚醒，昏暗的油燈光芒照亮了男子清俊冷硬的線條，眉目和少年時相同，漂亮的近乎妖異，比起年少時的清澈，更多一種狷邪的魅。

　　蕭千凝沒有動，頭近乎撕裂般的痛，她歇了歇，清醒了便靜靜的看著眼前這個她最親近的人，從最鮮衣怒馬的少年，到如今的帝國皇帝。

　　她倏地意識到，自己錯過了這個人，整整十年的時光，她都不知道自己最熟悉的少年，是怎么一步一步長成這個俯視天下的圣人？

　　“阿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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