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紅豆把爺爺拉坐在自己的身邊，小手心兒緊緊的握著爺爺的大掌，說話的聲音盡量放的又輕又柔，“奶奶現在正在急診室里，剛才醫生已經出來了，說……”

　　她只稍微頓了一下……想著怎么盡量委婉的措辭。

　　楚南國和丁文山就幾乎異口同聲的追問著，“醫生說什么？”

　　丁紅豆咬了咬牙……現在必須實話實說了，急診室的大門外，本來就不是搪塞委婉的地方，“說……情況不大好！身體內部大出血，讓我們有個準備……”

　　有個準備？

　　丁文山原本還挺著筆直的腰，一下子仿佛就塌了，整個人癱在椅背上，靜默了很久，也沒說話。

　　楚南國緩步站到他身邊，一只大手搭到了他的肩上，男人對男人的捏了捏，“老爺子，你別這樣，你嚇到紅豆了！遇到這么大的事兒，我知道你心里很難過，可咱們是男人，如果咱們不挺住了？還得讓紅豆頂著嗎？”

　　丁文山雖然沒答話，可側頭下意識的瞧了瞧孫女兒……剛剛癱下的腰，好像又直了，說話的聲音雖然低沉卻很有力，“所以呢，醫生現在是在做手術？”

　　“對！手術同意書我已經簽了，還有一張病危通……知……”

　　聲音越來越小……

　　到最后也沒把話說完。

　　丁文山理解孫女兒的良苦用心，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苦笑了一聲……

　　他半生滄桑，見過生死，甚至年輕的時候，也與死亡擦身而過，那時候，我只覺得腦袋掉了碗大個疤，18年后又是個好漢，可現在呢，倒是是鈍刀子割肉……

　　那種心痛……真是有點忍不住了。

　　情不自禁的站起身，兩只大手摸了摸褲兜，“我去抽根煙！”

　　快步出了安全門，站在樓梯的拐角，點燃了一根煙，猛吸了兩口……也不知道是煙氣走岔了路還是什么的，猛的咳了起來。

　　他忽然間就覺得有點喘不上氣兒了，彎下腰，用手捂著胸口，咳嗽的時候，不知不覺的，幾滴眼淚也落到了冰冷的臺階上。

　　丁紅豆聽到了響聲，想起伸過去看，楚南國一把抓住了她，“讓爺靜一靜吧！”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楚南國取代了丁文山的位置，一模一樣的坐到了丁紅豆的我的身邊，不相同的是，他讓媳婦兒把肩膀靠在了自己的肩上，默默的陪著她。

　　丁紅豆往他的身邊委了委，仿佛可以隔著外套，感覺到他厚實的肩膀……讓人莫名的就踏實。

　　她輕輕的嘆了口氣……還有點做夢的感覺，明明剛才還在舞會的大廳里，手挽著楚南國翩翩起舞，而現在呢，兩個人卻坐在急診室外冰冷的長椅上。

　　世事無常！

　　旦夕禍福！

　　無論是開心還是離別，好像都是一眨眼的事。

　　就在這一瞬間，丁紅豆好像一下子就成熟了，忽然之間就領悟到……無論無何，只有珍惜當下，珍惜身邊的愛人，到人生的最后那一刻，才不會后悔。

　　她扯了扯楚南國的胳膊……感恩有這個男人的相伴，“老楚~，我姨奶怎么沒來？”

　　“嗯？我去你家的時候，看她房里的燈關著，可能是出去了，我就在書房的桌上留了個字條，等她回來的時候就會看到的！”

　　“哦！”丁紅豆輕輕的點了點頭，“那警察那邊怎么說？事故現場勘查完了吧？”

　　“嗯！”楚南國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先隱瞞一半事實，在現在這種大家都鬧心的時刻，盡量別說一些亂七八糟的，減少媳婦兒的心理壓力吧，“那司機不是酒駕，可他超速了！一定是有事故責任的，但是，從現場來看，奶奶也確實是突然從路口沖出來的！我也按照你的囑咐，到巷子里去看了一圈，總之吧……靜待調查結果！我已經申請立案了！也會在一邊督促的！”

　　“那你父親那邊……”

　　“我暫時還沒通知他，通知他也沒用！現在不管急診室外坐多少人？誰也不能真正幫上忙，反倒亂糟糟的，讓丁爺爺看著堵心！”

　　“那也好！”

　　“還有，萬一，萬一我奶真挺不……”

　　“你放心吧！只要有我在，不管出什么事兒，我都會處理好的！”

　　真是有擔當。

　　兩個人小聲的在急診室外聊天，也不知過了多久，丁文山回來了，默默的靠墻站著。

　　又過了好一會兒。

　　杜一瑤也來了。

　　先是情緒激動的問詢了一下情況，最后一看急診室的門還是關著的，也沒辦法了，只能坐在一邊掉眼淚。

　　時鐘轉了一圈又一圈。

　　眼瞧著窗外漸漸的亮了起來，醫院走廊上的人也慢慢多了，急診室的門才“啪”的一聲推開了。

　　四個人一起圍了上去，“醫生，情況怎么樣？”

　　醫生面色凝重，“病人現在的情況很緊急，需要大量輸血，我們醫院今晚來了兩個車禍病人，都是b型血，血漿短缺，我們正和血庫協商呢，大概要一個多小時才能送過來，在這段時間里，你們家屬有沒有可以獻血的？”

　　丁文山：“我是o型血，我以前驗過的，我可以獻血！”

　　邊說著話，邊挽起了袖口，“抽多少都行！”

　　只要能把妻子救回來，就是把他全身的血都抽干了……也無所謂！

　　楚南國也跨上了一步，“我是b型血，我是飛行員，兩個月前才做過全身檢查！身體健康，抽我的！”

　　杜一瑤和丁紅豆當然也沒退后，“我們也可以！”

　　醫生瞧了一眼楚南國，“既然你是b型的，那你先來吧！”

　　隨口吩咐護士，“驗一下血型！先抽600cc！”

　　轉身又回了急診室。

　　楚南國二話沒說，跟著護士去抽血了。

　　丁紅豆站在走廊上猶豫了一下，實在沒忍住，還是快步跟了上去。

　　到了處置室。

　　她也站在一邊，陪著楚南國用膠皮管勒住了手臂，眼瞧著青色的血管凸起，護士又拿出了一個大針管兒……針頭深深的刺入血管里，血液回抽，丁紅豆轉過頭沒敢看。

　　楚南國鎮定自若，反倒還用右手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膝蓋，仰頭向她笑了笑，“沒事兒，就是抽點兒血！”

　　丁紅豆沒說話，眼里都是感動……這個男人是可以信任的吧？可以委托終身！對待自己的親人都是如此，那將來如果自己有一天病了，老了，他應該也會一直照顧吧？

　　~*~

　　六百cc的血漿，很快被送到了急診室里。

　　手術依舊在進行。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醫生出來了。

　　這次……

　　臉上好像有了點笑模樣，“病人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了！”

　　這一句話，讓四個家屬全都深深的出了一口氣。

　　丁文山趕上前一步，緊緊的握住了醫生的手，“謝謝！謝謝！

　　“不客氣！”醫生接著講，“杜一珍腹腔內部的大出血，算是止住了，手術算是很成功的，可經過檢查，她的頭部也有出血點，位置很不好，開刀有危險，所以，我們暫時打算保守治療，先看看情況再說，病人馬上就會轉到加護病房，具體跟進治療方案？等病人出了ICU再說！你們可以去那邊等！雖然不能見面，隔著窗子，還是能看到病人的！”

　　他也很周到，詳細的又解釋了一下，“上4樓，右拐，就能看到ICU病房了！”

　　丁文山答應了一聲，扭身就往4樓跑，跑的急了，在樓梯上打了個滑，差點兒絆了個趔趄。

　　他本身是習武的人，如果不是心情激動，斷斷不會出現這種場面的。

　　丁紅豆眼疾手快的在后面扶住了他，“爺，你小心點兒！”

　　丁文山使勁擺了擺手，也沒回話，繼續往樓上跑。

　　到了加護病房一瞧……

　　果然！

　　隔著碩大的玻璃窗，可以隱隱約約看到里面的情形。

　　不大一會兒的功夫。

　　渾身插滿管子的杜一珍就被轉過來了。

　　丁文山的臉趴在玻璃窗上……那副急切的樣子，仿佛希望自己能變身成空氣鉆進去，陪伴在妻子的左右。

　　一家人都是心情沉重。

　　隔著窗子，眼瞧著護士在里面給杜一珍插好了各種監視儀器，杜一珍仿佛一點知覺都沒有，身子軟軟的，頭上纏著繃帶，雙眼緊閉，任人擺布……

　　杜一瑤一看這個情景，忍不住又哽咽了起來，她怕大家都受悲傷情緒的感染，趕忙轉過臉，緊咬著唇，把自己的哭聲硬憋了回去。

　　丁文山側過身，輕輕的安慰她，“小姨子……”

　　這是他第一次這么叫。

　　大概是急診室外共同的焦灼，讓他們之間的距離無形中的拉近了，“……小姨子，別哭！至少素馨現在還活著！我相信，她知道，我們所有人都愛著她，她不會忍心就這樣走的！”

　　順勢清咳了一聲，“你也在這熬一宿了，你自己也有傷！讓南國把你送回去吧，休息一下！”

　　“我不……”

　　“你聽我的！”丁文山的語氣里帶著命令，“你現在待在這兒，也沒什么用！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晚上再來替紅豆！這樣你們倆都能輕松些！要不然，素馨的身體還沒好呢，你們倆也跟著熬壞了，等她醒過來的時候一定會怪我的！”

　　杜一瑤輕聲的問，“姐夫，那你呢？”

　　“我陪在這！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走的！誰勸我也不會走！從再見到素馨那一刻，我就跟她說好了……此生余下的歲月，我們倆永遠在一起，半天都不分開。”

　　丁文山又把臉轉向楚南國，“還有你，天亮了，一宿沒回家，得跟你爸交代一下！另外呢，單位那邊也別……”

　　楚南國搶著說，“單位我可以請假！家里出了這么大事，正是需要人的時候，我怎么能離開呢？這樣吧，我先把小姨奶送回去，順便安排些事，一會兒就回來！”

　　也沒再多說。

　　扶著杜一瑤，“你就聽老爺子的，我先把你送回去，晚上再來，嗯？”

　　杜一瑤一想，再堅持恐怕也沒用了，只會讓所有的人都擔心……干脆聽人家的安排吧，跟著楚南國回家了。

　　丁紅豆從旁瞧著爺爺……經過這一晚的折騰，不吃不喝的，坐在這兒心力交瘁，老爺子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臉色也不是很好。

　　丁紅豆走過去捏了捏他的胳膊，“爺，天亮了，我去買點早點，你想吃什么？”

　　“……”

　　“不吃飯可不行啊！別把你熬壞了！”

　　丁文山理解孫女兒的心情……雖然壓根兒沒心情吃東西，可還是勉強的笑了笑，“那……買倆糖三角！”

　　丁紅豆答應了一聲，“好的！”

　　起身下了樓，在對面的飯店里買了兩個豆包，三個糖三角……知道買多了也沒用，爺爺肯定不會吃，她自己也壓根沒胃口。

　　放在紙袋里包好了，拎著往回走。

　　路過水果攤的時候，見紅富士又圓又大，隨手又買了兩個蘋果抱在懷里……

　　低著頭進了醫院。

　　剛拐過四樓的走廊。

　　正好和一人撞了個滿懷，手里的蘋果掉到地上了，丁紅豆趕忙彎下腰撿，那人也不好意思的一個勁兒說，“對不起啊！對不起！”

　　聲音倒是嬌柔的好聽，好像還帶著一股南方口音的軟萌。

　　丁紅豆抬眼一瞧。

　　只見面前站了個身形窈窕的女人，穿得也時髦，棕色的直筒褲，配著雞心領的輕便羊毛衫，肌膚白白細細的，打眼一看就是個美女，可惜臉上戴了個口罩，看不清長相。

　　丁紅豆隨口答了一句，“沒關系！”

　　撿起了蘋果，就要走。

　　那人卻呆若木雞的攔著她面前的路，瞪著眼睛，瞧著她唇邊那顆美人痣，好像……是想要從她的臉上辨別出什么，說話的聲音也不像剛才那么鎮定了，“你？你姓……”

　　她仿佛猛的意識到了什么。

　　連忙又把沒說完的話咽回去了。

　　怎么個情況？

　　丁紅豆納悶兒的挑了挑眉……本能的就覺得面前這個女人好像有些熟悉，也許在哪兒見過。

　　可絞盡腦汁想了個遍，也想不起來個所以然。

　　她只能用手回指著自己，“怎么？你認識我？”

　　那女人張了張嘴，“我，我是……”

　　話說了一半，卻又神叨叨的扭頭四處瞧了瞧，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突然又拽了拽口罩，越發的把原本就遮擋的很嚴實的臉……藏起來了。

　　再不多說了。

　　狠狠的暼了一眼丁紅豆的臉，快步下了樓。

　　丁紅豆望著她的背影，有點啞然失笑……心里暗自以為：這女人腦子有問題，也沒多追究，又重新拎著食物，回到了丁文山的身邊。

　　直接把紙袋往爺爺懷里一塞，“吃吧！”

　　索性站在一旁“監視”著他。

　　丁文山心不在焉的吃了兩口豆包，視線一刻也沒離開過ICU病房。

　　與此同時……

　　楚南國把杜一瑤送回了家之后，直接回到了楚家。

　　正好和要去上班的父親走了個碰頭，就把昨天晚上發生的情況講了。

　　楚云松皺了皺眉，“還有這事兒？那我先不上班了，直接過去看看！還有，南國啊，這種時候，紅豆和文山兄都需要支持，無論是精神上的，還是各方面的，你可一定要陪在那邊啊！務必多照顧著！”

　　“知道了！”楚南國頓了頓，“爸，我想問你一件事兒？你能幫我搞一份昨天晚宴的嘉賓名單嗎？”

　　“啊？”楚云松有點納悶，“你要這個干嘛呀？”

　　楚南國也沒多解釋，囫圇的笑了笑，“有點用。”

　　楚云松知道兒子不想細說，也就沒多問，“那我幫你去試一試吧？這次晚宴的承辦單位是宣傳處！正好！柳書記的妻子江夏是宣傳處副處長……我上午就去她那兒，替你要一份！”

　　楚云松順勢又接了一句，“那天我去見柳書記，江夏還在旁邊提了一句，說……自打你轉業回來，到了民航局，她還沒見過你呢，讓你有空去他們家吃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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