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路彎彎繞繞，不過好在修了公路，也算暢通無阻。

　　路兩邊全是一望無際的麥苗，如同綠波，在微風(fēng)暖陽下蕩漾。

　　偶爾出現(xiàn)一個村莊，坐落在綠油油的麥田中，炊煙裊裊，頗有一股與世隔絕的靜謐。

　　司機是個中年大叔，一路上都在說話，不過后邊倆人明顯不是話多的人，就一直聽司機大叔嘚波嘚。

　　路邊一塊大石碑，上邊刻了三個紅色的大字：葉家村。

　　不遠處，一座村莊坐落在河堤旁。

　　葉爺爺?shù)哪乖诖逦黝^，得從村里穿過去，車子開進村里，就見路兩邊蹲著不少村民，有老人有孩子，熱別熱鬧。

　　一看有出租車進來，那些村民一個個好奇的看過去。

　　可惜前頭有幾個小孩子在打鬧，剛好堵住了路，司機狂摁喇叭。

　　那幾個小孩子紋絲不動，反而好奇的圍了過來。

　　司機無語道：“家人就看著，也不上來把孩子帶走？太沒素質(zhì)了。”

　　車子被逼停，司機搖下窗戶，朝蹲在路邊看熱鬧的村民說道：“能不能把你們家小孩帶走，這讓我怎么過去？”

　　村民笑呵呵的：“誰知道哪家的熊孩子？”

　　農(nóng)村的孩子滿街瘋跑，家長根本不管，就算知道誰家的，村民也不會多此一舉。

　　司機將頭探出車窗，朝圍過來的小孩子呵斥道：“離遠點兒，萬一碰到你們我可不負責。”

　　一群小孩子手里拿著石子，竟然開始往車子上砸。

　　司機差點氣吐血。

　　他不是沒跑過農(nóng)村，但素質(zhì)差成這樣的，也是頭一回見。

　　果然、窮山惡水出刁民。

　　司機打開車門，擼袖子：“嗨，一群小崽子，別讓我逮到你們。”

　　他一下來，那群熊孩子嘻嘻哈哈的笑著跑遠了。

　　司機趕緊趁這個機會將車開走。

　　“姑娘，你不是這兒的人吧？”司機問道。

　　蕭云和勾了勾唇：“怎么說？”

　　“嗨，這地兒又窮又破，哪兒養(yǎng)的出來姑娘這么水靈的美人兒。”他這話是調(diào)侃也是發(fā)泄。

　　這姑娘長的漂亮，看穿著談吐絕對出身優(yōu)越，說話沒有口音，跟這個落后的農(nóng)村一點兒都不搭。

　　蕭云和笑了笑，并沒有回答。

　　一路穿過村莊，路過一個路口的時候，蕭云和下意識扭頭看了一眼。

　　這個路口往里第三家，那座兩層小樓，就是葉奶奶家。

　　一晃而過，馬路到了盡頭，再往里是很窄小的土路，剛下過雨，地面泥濘不堪，出租車進不去。

　　蕭云和給他結(jié)賬，又多付了一百，說道：“你在這里等我。”

　　當時就說了是雙程，司機也樂意，收了錢說道：“好的。”

　　說著拿出手機點開了電視劇。

　　蕭云和捧著花束下車，歐陽裔跟著走下來，伸了個懶腰，看著眼前的碧波麥浪，深吸了口氣“這里的空氣挺清新的。”

　　泥地里已經(jīng)被人踩出來了腳印，只需要跟著前人的腳印走就是了，不過鞋子上還是難免沾到泥。

　　蕭云和看著小白鞋上沾到的淤泥，下意識皺了皺眉。

　　往里走一段，一塊麥田里有一堆墳包，其他都光禿禿的，只有一塊立著石碑。

　　蕭云和走到墓碑前，彎腰將懷中的康乃馨放到墓碑前。

　　歐陽裔遠遠站在一邊，背著手欣賞風(fēng)景。

　　墓碑上有照片，是一個笑起來很慈祥的老頭。

　　蕭云和蹲下身，笑道：“爺爺，葉泠來看你了。”

　　頓了頓，她說道：“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見到葉泠了，我也就不騙你了。”

　　“其實剛開始來的時候，我有點迷茫，但是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逐漸適應(yīng)了這里的生活節(jié)奏，也挺好的，我會代替葉泠好好活下去，她沒有實現(xiàn)的夢想，我替她完成，但是有一點請爺爺原諒。”

　　“葉家的人若欺負到我頭上，我不會手軟，冤有頭債有主，這是他們應(yīng)該承擔的后果。”

　　蕭云和退了一步，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

　　她地位尊崇，一生只跪君王、只跪父母，只跪先祖。

　　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葉泠？真的是你啊。”身后傳來女人夸張的聲音。

　　蕭云和站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土。

　　葉香走過來，她胳膊上挎了個籃子，里邊放著冥幣燒紙和一些祭品，暗暗打量著蕭云和，心中滿是驚疑不定，笑著說道：“真是你啊，遠遠的我都不敢認呢。”

　　她之前還覺得葉暖和葉奶奶形容的太夸張了，變能變到那兒去，然而她今天一看，真的是脫胎換骨啊，從上到下，從頭發(fā)絲兒到腳趾頭，跟以前那個葉泠簡直是天壤之別，要是走在路上，她絕對認不出來。

　　蕭云和轉(zhuǎn)身，葉琳挎著個籃子跟在后邊，抿唇看著蕭云和，珊珊揪著葉琳的衣角，也是眼巴巴的看著蕭云和。

　　葉香扭頭對珊珊笑道：“看這孩子，都傻眼了，你大表姐都不認識了？”

　　珊珊垂著腦袋，囁喏的叫了聲大表姐，看起來很內(nèi)向的樣子。

　　“葉泠啊，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等會兒跟我們一起回去吃飯吧。”葉香親昵的說道。

　　“不了，我還有朋友。”

　　蕭云和看向站在不遠處正往這邊看的歐陽裔。

　　葉香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揶揄的笑道：“男朋友啊。”

　　“同學(xué)。”蕭云和語氣冷淡。

　　“嗨，現(xiàn)在的小年輕談個戀愛很正常，二姑理解，讓你同學(xué)一起回去，中午給你們做好吃的。”

　　蕭云和想說不用了，葉香對珊珊說道：“珊珊，你不是最喜歡你大表姐了嗎？怎么忽然這么害羞了？剛才來的路上還跟我說想你大表姐了呢。”

　　珊珊抿了抿唇，眼底寫滿了倔強，就是一聲不吭。

　　葉香心中來氣，這死丫頭，還給她甩臉子了，明明之前都說好了的，欠收拾的東西。

　　“哎呀這丫頭就是害羞，其實最喜歡你了，看在你妹妹的面子上中午也得回去吃飯，孩子好不容易見你一次，你說是吧，珊珊。”

　　葉香背對著蕭云和，眼神狠狠的瞪著珊珊，眼中威脅意味甚明。

　　珊珊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抿著唇一聲不吭。

　　蕭云和看她表演的這么賣力，頗覺好笑，估計她要是不去，以后珊珊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誰來拜祭還帶著孩子，葉香故意帶著珊珊，就是沖著她來的吧。

　　她倒要看看這些人要鬧什么幺蛾子。

　　蕭云和走過去，摸了摸珊珊的腦袋：“好，看在珊珊的面子上，我回去。”

　　珊珊驚訝的看了眼蕭云和，想說什么，被葉琳捂住了嘴，葉琳笑道：“那好，你帶著珊珊先去一邊玩吧，我跟你二姑燒了咱一起回去。”

　　蕭云和牽著珊珊的手，朝歐陽裔走去。

　　走的遠了，珊珊說道：“姐，你不該跟我們回去的。”

　　蕭云和溫柔的問道：“為什么呢？”

　　珊珊緊緊的抿著唇，左右看了看，那緊張的小表情看的蕭云和一陣可樂。

　　“我昨晚偷聽到小姨和姥兒說話，她們不想你好。”珊珊認真的抬頭看著蕭云和：“所以姐姐你不要跟我們回去。”

　　蕭云和好笑的摸了摸她的腦袋，頭發(fā)很順滑，摸起來手感很好。

　　“那怎么辦呢？我都答應(yīng)了。”

　　“姐姐別怕，我保護你。”珊珊拍了拍胸膛，很有義氣的說道。

　　“好。”蕭云和語氣寵溺的說道，在珊珊看不到的角度，眸光微閃。

　　珊珊好奇的看了眼歐陽裔，下意識往蕭云和身后鉆。

　　歐陽裔頗為好笑，對蕭云和怨念的說道：“我看起來很像壞人嗎？”

　　蕭云和沒理她。

　　歐陽裔摸了摸鼻子，蹲下身，朝珊珊笑道：“來，到哥哥這兒來。”

　　蕭云和嘴角抽了抽。

　　珊珊偷偷看了眼歐陽裔，再抬頭看看蕭云和，蕭云和點了點頭，珊珊這才敢走過去。

　　“你叫什么名字？”

　　聲音好溫柔啊。

　　珊珊抿了抿唇，小聲說道：“我叫珊珊，葉珊珊。”

　　歐陽裔笑道：“小姑娘長的真可愛，哥哥給你變個魔術(shù)好不好？”

　　珊珊雙眼亮晶晶的，“好。”

　　歐陽裔雙手在珊珊面前舞來舞去，手指白皙修長，舞起來相當漂亮。

　　珊珊看的有些眼花繚亂，她有些疲憊的眨了眨眼睛，忽然一個響指，面前出現(xiàn)一個用狗尾巴草扎出來的小兔子。

　　兩只耳朵晃啊晃，栩栩如生，十分可愛。

　　“送給你。”

　　珊珊喜滋滋的接過來，靦腆的看了眼歐陽裔：“謝謝哥哥。”

　　歐陽裔摸了摸小姑娘的頭發(fā)：“真乖。”

　　蕭云和站在她身邊，壓低聲音說道：“等會兒跟我去個地方。”

　　歐陽裔在看到葉香葉琳來的時候就猜到了，點了點頭。

　　這時葉香跟葉琳燒完過來了，一人挎一個竹籃，葉香打量著歐陽裔，熱情的笑道：“這位是小泠的同學(xué)吧，你好，我是小泠的二姑，這是她大姑。”

　　歐陽裔扯了扯嘴角，笑了笑就算打招呼。

　　葉香皺了皺眉，對這個小伙子第一印象就不好，拽給誰看呢。

　　心中再不滿，面上還是笑道：“挺精神的小伙子，小泠都跟你說了吧，難得來一趟，姑姑給你們做好吃的。”

　　一群人從麥田里出來，珊珊一直黏在蕭云和身邊，玩著那個狗尾巴草遍的兔子。

　　隨著她走路的腳步，兩只兔耳朵蹦啊蹦，珊珊開心的笑了起來。

　　還沒走到村口，就遠遠的看到或坐或站的一群人。

　　農(nóng)村人就是這樣，沒事兒就站路口嘮嗑。

　　“阿香啊，見你一面可真不容易，現(xiàn)在發(fā)達了，是不是俺們這些窮親戚都看不上了？”

　　“對啊，要不是今兒給你爹燒紙，俺們還見不到你呢。”

　　說話的是幾個三四十歲的婦女，遠遠的就調(diào)侃起來了，嗓門極有穿透力。

　　“嫂子們可別拿我打趣了，我那小本兒生意，糊口飯吃就不錯了。”葉香笑起來十分爽利。

　　蕭云和面無表情的從這些人面前走過，那些還說笑的婦女們都停了下來，一個個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她看。

　　有個女的趕緊拉住葉香：“阿香，那是你家親戚嗎？”

　　葉香瞅了一眼，發(fā)現(xiàn)大家都在看葉泠，笑道：“嫂子，你再仔細看看，那是我們家小泠。”

　　“啥？小泠？”幾個人異口同聲的驚呼道。

　　葉泠她們又不是沒見過，雖然一年也就回來一兩次吧，可小時候那是一待就是一暑假啊，小時候長的挺好看的，最起碼是十里八村最水靈的小姑娘，可后來長大后，就一般般了，經(jīng)常噥著嘴不吭聲，見人也不知道喊，尤其跟她妹妹葉暖比，一點都不招人待見，農(nóng)村人愛嚼舌頭，一來二去傳的葉泠名聲就不咋好聽。

　　記憶里的葉泠，又呆又悶，哪兒是這個一看就是大城市里來的白富美啊。

　　但是仔細想想，眉眼確實挺像葉泠的……

　　一個人的變化也太大了吧。

　　“你們家小泠變化挺大的，只是這性子……。”撇著嘴搖了搖頭。

　　見到鄉(xiāng)親連聲好都不問，默不作聲的走過去了，串親戚的時候最遭人嫌棄的就是這樣的孩子。

　　沒禮貌，沒眼色。

　　“嗨，這孩子就這樣，我也不強求更多，能回來拜拜她爺爺就算有良心的了，不說了，我得趕緊回去做飯。”

　　說著匆匆離開了。

　　這群長舌婦接下來圍繞著葉泠又展開了新一輪的話題。

　　葉家的兩層小樓在村里蓋的挺早了，外墻滿是歲月的痕跡，早些年葉爺爺兩口子靠包地發(fā)了一筆，算是村里最早的富戶，也是最先蓋起樓房的，那時候誰不眼饞，葉家在葉家村可是萬眾矚目的存在。

　　后來葉永出去打工，回來抱著倆女娃，還有個媳婦，非要結(jié)婚，葉奶奶死活不同意，葉永一氣之下就帶著老婆孩子去了城里，當時村里多少人看笑話，不過后來關(guān)系也慢慢修復(fù)了。

　　葉永也爭氣，在城里開了好幾家店，也是個小老板，每次回來開著小車，西裝革履的，老婆風(fēng)情漂亮，女兒也是優(yōu)秀至極，十里八村誰不羨慕，唯一笑話的也只是生不出兒子罷了。

　　這種重男輕女的思想在農(nóng)村其實很嚴重，到現(xiàn)在葉奶奶見到邱虹還會罵，出去見到誰家?guī)е鴮O子在她面前多夸幾句就會炸毛，為此跟好幾個老太太吵過架，提起來都是一言難盡。

　　其實葉永和邱虹出事的事情在村里悄悄傳開了，但礙于葉家的面子不敢明面上討論，畢竟葉家有個女婿不好惹。

　　葉香推開大門，蕭云和走在最后進去，迎面熟悉的葡萄藤架子讓她封存的記憶一點一點復(fù)蘇。

　　院子收拾的很干凈，靠西邊的一塊劃出來的地里中了些青菜。

　　葉奶奶坐在屋檐下納鞋底，看到幾人進來，哼了哼，目光落在蕭云和臉上，陰陽怪氣的說道：“你還有臉回來？”

　　蕭云和轉(zhuǎn)身就走。

　　葉香趕緊拉住她：“小泠，你奶奶年紀大了，就這脾氣，你多包容包容，反正就一頓飯的時間。”

　　扭頭無奈的說道：“媽，你少說一句行不行，我好不容易把小泠帶回來，你非把她氣走才開心是不是？”

　　“這是俺家，俺想咋說就咋說，輪得到你教訓(xùn)我？行行行，反正在你們眼中，俺就是個半截身體入土的老婆子，不在這兒招你們嫌，俺走還不成嗎？”

　　話落提著小籃子氣呼呼的去了西葫蘆。

　　葉香尷尬的笑笑：“你奶奶就是小孩子性格，別理她，走，咱進屋去。”

　　客廳的裝修有些落后了，但收拾的挺干凈的，有冰箱有空調(diào)有大彩電，雖然都是有些舊了的老東西，但頗有年代感。

　　幾人在沙發(fā)上坐下，葉香熱情的倒茶，又是拿瓜子拿糖果，儼然把自己當成了主人，仿佛葉琳和葉泠才是客人。

　　里邊傳來打游戲的吆喝聲，蕭云和瞇了瞇眼，葉香笑笑：“明明和軒軒在里邊玩游戲呢，我喊他們出來，你有好長時間沒見過他們了吧，之前倆孩子還跟我念叨想你了呢。”

　　這話騙鬼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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