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揭露
江心遠跟郭蘭說了一陣, 門外很快又有腳步聲傳來, 有人拿鑰匙開了門。
郭蘭站起身走向門口那, 那人也剛好推開了門,江連忠手里還拿著鑰匙, 他比幾年前蒼老了許多,頭發基本已經全白了,臉上布滿了皺紋, 身上衣服也看起來臟舊,手里還提著一個破爛的袋子。他回到家先是聞到了煙味,問道:“誰來了?”
郭蘭低聲道:“還能有誰, 心遠來了。”
江連忠很高興,把手中那個袋子放下對江心遠道:“怎么有空過來?留下一起吃飯吧?”
江心遠看到他那副又黑又瘦的樣子像是一個糟老頭子,整個人都反感的不行, 不耐煩道:“我哪里有空, 這就要回去了,等晚上的時候讓彭亮過來一趟, 給你們送點東西。”
“彭亮要過來?”江連忠眼睛都亮了,轉頭吩咐郭蘭道:“你聽到沒有, 晚上的時候做幾個好菜,我們一家太久沒聚到一起過了。”
江心遠黑著臉就罵他:“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時候了?你自己又是個什么身份, 還聚什么聚?!”
江連忠臉上的笑容僵在那,一副笑不出來的樣子,他這幾年來東躲西藏,有家不能回, 有親人不敢相認,聽見他問忍不住嘴唇抖了抖道:“我什么身份,那是我愿意的嗎?這么多年,你不見我們,怎么,見了面就嫌棄我這個大哥了?”
郭蘭臉色變了,呵斥道:“連忠,你說什么呢,一家人不要說這么傷感情的話!”
江連忠道:“是他先說的,外面的人看不起我就算了,他怎么能看不起我……”
郭蘭急匆匆打斷他道:“咱們這么多年不都是心遠在照應嗎,而且他替咱們養著彭亮,彭亮現在這么有出息,你也應該謝謝人家呀!”
提到兒子,就戳中了江連忠的軟肋,他嘴唇囁嚅幾下,又緩和了神色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來,坐在那跟江心遠說話。
“彭亮什么時候來啊?”
“晚上吧,半夜過來一趟,送點錢之后也別留他,讓他快走。”
“哦哦,可是我也好久沒瞧見兒子了……”
“你瞧見他又能做什么!”江心遠有些不耐煩起來。
江連忠坐在一旁佝僂著身子有些沉默。
郭蘭就看看老公又看看江心遠,緊跟著道,“讓心遠帶著吧,彭亮這孩子從小也是在你跟前長起來的,孩子交給你帶,我們兩口子也放心。”
江連忠抬頭看她,卻被郭蘭使了一個眼色,又低下頭去。
江心遠卻沒什么和他好說的,嫌棄他身上味道難聞,很快就擰著眉頭起身走了。
江連忠等他走了,又轉向郭蘭問道:“心遠這次過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跟彭亮有什么關系沒有?”
他問江心遠公司的事,郭蘭是不會說的,但是問起兒子江彭亮,她又不得不說。
江連忠起初聽到的時候和郭蘭反應差不多,但是他的擔心一半在兒子的利益上,另一半也在擔心自己弟弟,他嘆了口氣道:“心遠這日子也難,他什么都不跟我說。”
郭蘭轉身去做飯了,當做沒聽到。
她也覺得跟他沒什么好說的,這個男人窩囊了一輩子,即便說了頂多也是跟著一起著急,什么用都沒有。
江連忠拿起桌上抽了一半的煙,猶豫一下,還是狠狠吸了一口,他已經很久沒有抽過好煙了,前幾年是躲著沒錢,現在是有錢也不敢拿出去花用,有些時候還要去撿些瓶瓶罐罐,晝伏夜出,活得像只老鼠。
家里沒人跟他說話,他就坐在那自說自話,喃喃講給自己聽:“沒事的,心遠能安排好這些,他從小就聰明,而且我們交情也好,我帶他長大的,當初為了供他讀書我自己都不念了,在窯廠搬磚養他,他知道的,感激著我的好……”
郭蘭只簡單做了一點飯菜,并沒有聽丈夫的話做的多豐盛,完全沒有迎接客人的打算。
她對兒子江彭亮最為關心,江心遠讓他把錢送過來,她甚至都沒打算讓兒子來這片龍蛇混雜的地方,也沒打算讓他踏入這一處簡陋的出租屋內,不想他和這地方沾上什么關系。
郭蘭吃過晚飯后,趁著夜色匆匆出門,去了略遠一些地方的一處路口,她特意小心看過了,找了沒有監控設備又只有昏暗路燈的地方,耐心等著。
不多時,江彭亮的車就來了。
江彭亮穿戴的還十分光鮮,他才二十歲出頭,看起來一直生活得不錯,跟衣衫破舊袖口還帶著油漬的郭蘭顯然不是一個世界的,他下車之后用手指捏著紙袋遞給郭蘭,看到她粗糙又帶著黑色污痕的雙手的時候,忍不住擰了下眉頭,小聲嘀咕道:“怎么就不能收拾干凈一下嗎,再困難也應該體面一點吧,洗個澡又不是多難的事情……”
郭蘭聽見身體僵硬了一下,但還是努力做出微笑的樣子點頭道:“對對,媽媽偷懶了,下次一定收拾干凈出來。”她搬到冀州這邊的出租屋里才算有了一個穩定的住處,也正是因為比之前好了很多,江連忠才會提出讓兒子來“聚聚”,因為這真的比他們之前幾年過的好多了,以前的時候她一個冬天甚至都不能洗澡,頭發長了虱子,從震驚崩潰,又到淡漠。
能活下去,已經成了她的本能,她已經太久不知道什么叫體面了。
江彭亮給了他們錢就要走,瞧著并不是很想認她。
郭蘭這幾年只見過他兩三次面,對這次見面分外珍惜,又想通過兒子這邊問一些江心遠的事,但是她拐彎問了太多,江彭亮就有些不耐煩起來。
“小叔要怎么做是他的事,他這兩年也賺了不少,不會出事兒的,再說他談事也不常帶著我出去,我哪兒知道這么多啊。”
郭蘭心里咯噔一下,問道:“他有沒有說接下來怎么安頓你?說給你多少錢了沒有?”
江彭亮含糊道:“反正多少給點吧。”
郭蘭又問了一遍:“說他親口這么跟你說的嗎?”
江彭亮不高興道:“哎呀,你問這么多干什么,小叔不讓我跟別人說,我先走了。”
郭蘭只覺得是自己這個母親沒有做好,惹得兒子不高興了,再加上江心遠跟她說的那些讓她心里一直擔驚受怕,這次半點沒有敢多留江彭亮,站在路邊癡癡看著兒子的車子走遠,才抱著那個紙袋小心回去了。
她到了家中,一向老實本分的丈夫卻赤紅著一雙眼睛,連門都砸了一個凹洞。
郭蘭嚇了一跳,問他道:“你發什么瘋!大半夜這樣,要是鄰居來看怎么辦,你還要不要我活了啊?非得去住橋洞才滿意是不是!”
江連忠胸口起伏,瞪著她道:“你去了哪里?”
郭蘭避開他視線道:“我去見兒子了,鑰匙找不到了,先拿了你的出去。”
“那為什么反鎖門?!”
“為什么?當然是為了你的安全。”郭蘭說著,胡亂把那袋錢都塞到江連忠懷里去,“拿著,這是彭亮給咱們送來的,我連打開都沒有打開過,都給你,你到底有什么好懷疑的我?我這么多年跟著你吃了多少苦啊,我抱怨過一句嗎?”
江連忠接到紙袋的那一刻情緒略微恢復了一點,但是打開紙袋之后,又露出不滿之色:“怎么這么少?”
郭蘭看了一眼道:“這已經不少了。”
江連忠小心把錢收好,對她道:“你懂什么,這是讓咱們走得遠遠的,這些錢夠用幾年?以后可怎么辦。”他眼睛盯著那些藏錢的地方,看著這些錢都帶了幾分偏執,“這些不夠,以后還不知道能不能再要到錢,不行,我得去找彭亮,讓他再給我弄些錢來。”
郭蘭聽見立刻道:“你給我站住,你去找兒子干什么,他手里也沒錢啊!”
“那就去要,去偷,我都聽說了,心遠給了他一家公司啊,那么大一家公司,隨便從手里漏一些出來也夠我們用了。”
“你怎么能讓我兒子去偷?!”
“哈,我們這幾年做的還少嗎,為了活下去我這條腿都差點讓人打斷。”江連忠身上有傷,也吃過生病的苦頭,這兩年他實在過的不好,加上白天江心遠的態度,他除了錢已經不信任家人了。
郭蘭死命攔著,不肯讓他去,“連忠,我求你,當我求你啊,你為了咱們兒子,盼著他好一點行不行啊!”
江連忠嘴唇囁嚅幾下,又恢復了一點神智,慢慢沒有那么固執地要出去了。
郭蘭見勸住了,心里也是又厭煩又心酸,半點不想聽他說話,背過身去收拾東西。
她心里知道,江連忠有句話沒說錯,她怕是又要開始跟著逃亡了。
郭蘭心里也是一陣絕望,但是想到兒子,又略微帶了一點期望。
江心遠有天會煩了,不管她了,但是兒子絕對不會,母子親情是斬不斷的。
另一邊,江彭亮開車來開之后并沒有回到住處,而是又開了一陣,拐去了一處會所。
他停下車的時候有些猶豫,手指摸到一旁副駕駛那放著的一個紙袋,里面裝著的那些錢是從給郭蘭的那個錢袋里拿出來的,整整齊齊放著十數捆嶄新的錢幣,比他給郭蘭的要多一些。
這是他私自扣下來的,他剛才看到郭蘭的時候只覺得寒酸厭惡,但是現在又覺得自己做的過分了,這是小叔讓他給父母的救命錢,他扣下來會不會太……
車窗那邊的玻璃被敲了兩下,江彭亮放下車窗,就看到兩個年輕人笑嘻嘻的站在那看他,喊他道:“走啊,江少,一起玩兒兩把,那邊都開好局了,就等著你呢!”
江彭亮剛才的那點猶豫一下又飛走了,他想到牌桌上大把的籌碼和紙醉金迷的氣氛,像是一把小勾子在一點點把他往外拽,剛才那點愧疚立刻就都消散了,立刻抓住了錢袋走下車。
那兩個年輕人跟他勾肩搭背好兄弟一般,連聲夸他牌技好,運氣也是一等一的好。
江彭亮被他們吹捧的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一邊走一邊對他們道:“昨天有些可惜了,本來贏了那么多最后那把沒發揮好,今天可一定加把勁兒贏回來。”
“哈哈,江少豪爽,上百萬都不眨眼,就沖這份財氣今天也肯定能贏呀!沒準運氣好能賺上千萬呢。”
“就是,江少還能缺錢?咱們這些人都不知道有多羨慕,有那么好的一個叔叔,我親爹都沒給我一家公司管管呢,我還真想體驗一下當老總的滋味啊!”
“錢的事兒不用擔心,有江少這個身份在,就算沒了也能先拿些玩玩兒!”
……
江彭亮跟他們一起進了會所,走進去的時候,腳步明顯加快了幾分,看起來迫不及待。
會所外面,一輛普通的黑色轎車在夜色的掩護下緩緩開走。
黑色轎車在會所那繞了一圈之后,又折返回去,去了剛才的路口那。
停了不多時,就有一個中年男人上了車,低聲道:“查到了,在附近一個快要拆遷的小區,住在一家筒子樓里,就他們夫妻兩個,女的和照片里的一樣,就是郭蘭。白天的時候她家中還有客人來過,聽這附近的人形容的外貌,應該是江心遠。”
“他們說的可靠么?”
中年男人笑了一聲,道:“可靠,這種地方,只要給點錢想問什么他們都說。”
“留兩個人盯緊了郭蘭她們,對了,再送份東西去那邊,記住給男主人。”
中年男人有些猶豫:“送什么?”
車上的人笑了一聲,道:“別怕,我們陳老板從來不做犯法的事兒,不過是送一份鑒定文件給他,記住了,確保交到男主人手上。”
聽到只是一份文件,中年男人立刻爽快答應道:“好。”
這一夜,注定是不平靜的一夜。
郭蘭想著錢,想著兒子,輾轉難眠。
同床的江連忠死死抱著一個破舊的外套,里面夾層里縫了一些錢進去,他一夜也未曾睡好,時不時伸手摸一下,才能繼續閉上眼睛。
而在會所里的江彭亮,更是一夜豪賭,等到了天邊泛白的時候,他一雙眼睛都赤紅了。
兩千萬。
每次都是差點就能贏的時候,總會輸一些,他賭性上來了,不管不顧把帶來的現金都輸光了,又簽字畫押抵押了許多東西“借”來了許多籌碼,這種地方高利貸本就翻滾地嚇人,更何況是足足兩千萬的缺口。
江彭亮臉色慘白,額頭上冷汗密布,而后背已經被汗水浸濕了。
組織牌局的人把他寫的那些欠條收好,看著他笑道:“江少,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回去?”
江彭亮道:“不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對方道:“江少知道我們這里的規矩吧?而且咱們也知道,你家大業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大家彼此別鬧出什么難看的事兒來,非得讓我們去你家中長輩那坐著喝喝茶,那就不好看了。”
江彭亮勉強笑道:“怎么會,我自己寫的,還是認的,而且我岳父家也在這邊,怎么會跑。”
對方笑道:“那就好,那咱們就等著江少了,你自己也抓緊點,這利息可不等人啊。”
江彭亮抓起外套,狼狽離開。
他出了會所,整個人都有些失魂落魄,車子已經在昨天晚上的時候就抵押給人家了,現在他只能依靠雙腳走路,走了一陣卻又不知道該去哪里。他不敢去找江心遠,如果說了,怕是小叔會把他打死,他也不敢去找所謂的岳父,他和陳小瑤雖然結婚了,但陳家狡猾的很,兩家聯姻,也一直都防備了一手。
江彭亮拿出手機來,給所有認識的那些朋友哥們兒打了電話,但無一例外,都沒有一個人肯借錢給他。
他心臟失控一般地開始跳動,手腳冰涼,第一次覺得大難臨頭。
他堵不住這個窟窿,怕是他小叔江心遠也堵不住這窟窿……
他完全沒有一點章法,不知道要怎么辦。
恍惚中記得昨天他給郭蘭送錢的時候,給了她幾十萬。
江彭亮喃喃道:“對,對,那邊還有一點,有一點也夠了,可以當賭金,可以翻本了。”他這么想著,立刻就給郭蘭打了一個電話過去,比起其他人的推脫,在他含糊說到要用錢的時候,郭蘭雖然遲疑,但還是給他報了一個地址,讓他過來。
江彭亮沒有猶豫,立刻伸手打了一輛出租車就直奔而去。
郭蘭掛了電話,心里一直有些擔憂,她很想和昨天一樣和兒子在外面見面,但是現在錢都在江連忠手里,他死死攥著錢,連她都碰不到,只能出去昨天的路口那去接兒子過來,想讓他和江連忠談談,或許能要一些拿走。
她跟江連忠知會了一聲就出去了,而跟她前后腳的功夫,就有人上了那棟簡陋的筒子樓,伸手敲了敲門。
江連忠十分警惕,并沒有出聲。
但是對方也只敲了這么一次,很快就沒有了聲音。
江連忠不放心,站在門口等了一陣,并沒有人在那,只是有一個信封從木板門的縫隙里塞進了一半。
江連忠遲疑一下,還是彎腰撿起來,打開來看了一下。
他識字不多,只有初中文化,但是最簡單的“親子鑒定”四個字他還是看得懂。
江連忠把那一張紙看了很久,上面是他最熟悉的兩個人的名字,他每一個字都認識,但是每一個字連起來都要讀很久,他告訴自己這份來歷不明的東西或許是人偽造的,但是那份懷疑的種子一點生根發芽,他就忍不住去想了很多——
他想起過去很久的一件事。
那個時候他弟弟江心遠從國外回來,心情苦悶,經常來他家中喝點酒發泄一下在黎家不能說的苦悶,他每次都陪著,但是有些時候小生意剛起步有些忙碌,也來不及回來,江心遠確實留在他家中數次。
他一直覺得是他們兄弟感情好,從未想過其他。
他記得那次江心遠喝醉了,他還不懂那些門道,只知道奉承弟弟,一味地夸他,說黎家大小姐學藝術,是大畫家。
當時江心遠只是仰頭喝了一杯酒,嘲諷地笑道:“大畫家?恐怕也只有黎家管這個精神失常的病人叫天才吧。”
他嚇得不敢多說話,弟弟喝醉了,他就扶著他去房間休息。
從臥室出來的時候,他看到郭蘭在翻動一旁放著的那個黑色公文包,他立刻上前阻止了,對她道:“這是心遠的,不能動。”他低頭看了包里露出來的錢包,已經打開露出一些大鈔,壓低了聲音道,“他平時給我們的夠多了,幾塊幾百塊都不能隨便拿,家里這兩天是有些緊張,等他醒了我跟他要。”
“我只是看這個包亂了,想整理一下……”女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但還是很快就走了。
他當時以為郭蘭是在偷錢。
但是現在想來,郭蘭是在以一個女主人的身份在檢查他弟弟江心遠的公文包,檢查他隨身攜帶的錢包,在看他身邊除了黎家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之外,還有沒有其他女人。
她為什么查這些?
那只有一個原因,她嫉妒。
信封里除了親子鑒定之外,還附帶了兩張照片,是近期拍的。
照片上是兩個摟抱在一起的中年男女,男的是他弟弟,而女人正是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妻子郭蘭。
看著那張照片,江連忠瞳孔縮了一下,喉結滾動。
他好像找到江心遠對自己兒子那個“視若己出”的原因了。
因為這就是他自己的,親生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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