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的故事到這里戛然而止。

        毛毛看向店家，她的眼角有淚劃過的痕跡。

        毛毛：“你是說，他的前世竟是白居易？莫忘就是湘靈？”

        店家：“他的前世的前世的前世是白居易。”

        毛毛：“后來呢？后來的故事呢？”

        店家：“后來的故事我已經不想再講。”

        毛毛：“為什么？”

        店家：“你知道的，竹簡上一般會有兩根皮繩固定。

        焚斷的皮繩第一世轉世為鳥，第二世轉世為湘靈。

        這兩世，她對他都是抱著，即便是死也要在一起的念頭。

        只是不管信念有多強烈，終究也只會有兩世而已。

        在那之后，這世間就只剩下一個癡傻的男人在不停尋找一個女人了。”

        毛毛：“你是說，皮繩只有兩根，所以她只會有兩世的執念？”

        店家：“是的，這兩世已經結束。他們卻終究沒有在一起過。”

        毛毛：“那他呢？竹簡會有很多根啊！”

        店家：“不是竹簡有很多根，而是竹簡上的字有很多個。

        每輪回一世，竹簡上的字就會少一個。

        因為另一份執念已經不在了，所以他只會單方面對她有一種沒來由的好感，而她卻不會。”

        毛毛：“這未免也太殘酷了一些。”

        店家：“生命中本就充滿了無奈、悲哀、求而不得、身不由己。這是他自己選的路，只有他自己走下去。”

        毛毛：“你剛才說不想再講，是不是他以前和以后要面對的都會是這輩子的命運？”

        店家：“也許是吧？”

        毛毛：“那他終有一世是會恨透了她的，說不定那時候就可以解脫。”

        店家：“一個人最恨的那個人，往往都是他曾經最愛的那個人。”

        毛毛：“一世一字，《詩經》中有多少個字？”

        店家：“三萬九千二百三十四個字。”

        房間里安靜的出奇，外面又下起了雨。毛毛的胸口好像被雨水淋透了一般冰冷。

        毛毛：“我本以為我見過的事情已足夠多。”

        店家：“你見過的事情本就不少。”

        毛毛：“我本以為我的人生已經算是一個悲劇。”

        店家：“你的人生確實不太快樂。”

        毛毛：“可是我仍然沒辦法去想象，三萬九千二百三十四世的絕望人生，會是怎樣的折磨。和這個比起來，地獄都像天堂一樣美好。”

        店家：“所以我想請他喝一杯，就用他曾經用過的那個紅泥火爐。”

        毛毛：“你有辦法結束這一切嗎？”

        店家：“起心動念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了執念。他的執念太深，沒有辦法的。”

        毛毛：“下雨了，不知道他會不會被淋到。”

        店家：“也許會，也許不會。”

        毛毛：“你怎么突然這樣冷靜又理智了？”

        店家：“因為你不夠冷靜和理智，咱們倆總要有一個人保持冷靜理智才行。”

        毛毛：“如果他每一世的壽命是60年，就算他死掉以后立刻就會轉生。這是數字我不敢說……”

        店家：“二百三十五萬四千年。”

        毛毛：“這一切結束以后，他會怎么樣？”

        店家：“那時候他的執念就會散去。

        也許他們即便在擁擠的餐廳里拼桌吃飯，也不會多看彼此一眼。

        也許他們即便在磅礴的大雨中同在一個屋檐下避雨，也不會說一句話。”

        毛毛的情緒有些低落，她本已見的足夠多，也經歷的足夠多。

        可今天這個要經歷兩百多萬年悲劇的老兄，卻徹底讓她有些不知怎樣處理自己的心情了。

        她也有過刻骨銘心的愛，她也曾想過若是此生無緣，即便等來世也可以，她明白愛人離開自己時，那種撕心裂肺的疼。

        可是和三萬九千二百三十四次輪回，卻每一世都要經歷一次那種撕心裂肺來說，她已算是極幸運的了。

        店家看著毛毛的表情，突然大笑了起來。這惹得毛毛很是不滿。

        毛毛：“你在干嘛？”

        店家：“我在笑。”

        毛毛：“要死啦你？”

        店家：“好啦。我只是說也許他們會怎樣，又沒說他們一定會怎樣。”

        毛毛：“嗯？”

        店家的表情嚴肅了起來，顯然，他準備講一件與他此刻的表情相匹配的事。

        店家：“經過幾乎是無休止的輪回以后，他的執念會徹底消失。

        那時候，他不會再因為這種執念和她在一起，而是因為純粹的愛。

        她終究都是縛他的繩，不管過了多久，不管經歷了什么。

        這是無法抹消的。

        那個時候，她的心頭會重新生起和他不離不棄的念頭，而那個時候的他，也終于可以實現莫失莫忘。

        只是那一天，他要很久以后才能見到。

        那個時候他們的愛會在山之絕頂，會在滄海盡頭。”

        毛毛的表情并沒有緩和多少，她緊緊咬著嘴唇，像是在思考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她的大拇指輕輕搓著食指，她的眼睛像是可以穿透緊閉的房門。

        外面的風雨越來越大，她重重嘆了一口氣。

        毛毛：“雖然最終會有一個好結局，但是如果換做是我，我是絕不會這樣的。過程太長太痛苦，不值得，沒有意義。”

        店家把食指和中指輪流在桌面上敲的“咚咚”響，不知是不是火盆中炭火燒的很旺的原因，他的臉上散發著光。

        店家：“還記得嗎？剛才他講自己的故事，說他得到最后一句回復是除了浪費時間，沒有意義。”

        毛毛點頭。

        店家：“如果換做是我，或許我也會覺得過程太長太痛苦。

        可我不會感覺沒有意義。

        因為忍受痛苦的過程就是有意義的。

        這意義存乎于心，更何況，多少還是有希望的。

        當你認為一件事沒有意義的時候，只是因為你已經不在意那個人了。”

        毛毛站起身，拿起桌上放著的書，將它放回書架。

        她的留仙裙在燈光和火光的映照下，像是太陽初升時絢爛的朝霞。

        歇息在房頂的鳥早已經離去，它有它的歸宿。

        哪怕風雨再大，哪怕它的翅膀再小，稍事休息后，它都會飛往它應該去的地方。

        店家轉頭看向書架旁的那扇房門，他嘆了口氣，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再拿出那個紅泥小火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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