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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將計就計


東海之濱的夜晚并沒有什么特色,不過由于臨安城是此次沖突的中心,和漣水城僅隔了一條赤海道,因此望天樓在這非常時期加強了戒備,于是除了搖曳沉浮的漁家燈火外,你還能聽到戰艦往來的獵獵帆聲。

        不過,有一樣東西卻是望天樓坐鎮東海之濱后,自始至終都未曾改變的。

        不論從東海之濱的每個角落,你都能看到那直通云天的雄偉高塔,入夜后,望天樓上漸次亮起的燈光,會沿著塔身盤繞而上勾勒出游龍之姿,遠遠望去,就仿佛那龍要直飛向廣袤無垠的蒼穹。

        而此時,正有兩道流光自高空劃過,金紅光芒宛如蛟龍出淵,清白光芒好似化雨成煙,一前一后,在飛躍過七重云海后,最終于接近望天樓頂層的位置穩穩落定。

        “師父,祈年殿的使者到了。”

        這是在進到望天樓的正殿之后,柳天仰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他這平穩而冷肅的話音甫一落定,便有泛著寒涼的寂靜宛若無聲亦無形的陰云,環繞著慕景霽圍成了一座密不透風的牢籠。

        而那端坐于高位的黑袍男子,卻像是沒有注意到這一切似的,只是旁若無人的做閉目養神狀,任由兩人在那兒站了足足有半個時辰,這才抬起眼稍稍的投來了一抹余光。

        “祈年殿?”

        “不錯,正是祈年殿,”見對方盡是目中無人的輕慢之色,慕景霽卻是氣定神閑的踏前一步,扇交右手后略一躬身道,“祈年殿入室弟子慕景霽,正是為與望天樓結立盟好而來。”

        “結立盟好?”視線淡漠的從那皎皎明明的身影上掃過,黑袍男子的臉上是顯而易見的不屑與蔑然,“我望天樓何時竟入得了祈年殿的法眼了?莫不是祈年殿想以結盟為誘餌,利用望天樓牽制住華藏宗,等我們兩敗俱傷后再來個漁翁得利?”

        聞聽此言,立于一旁的柳天仰不禁微微變了臉色,要知道,像祈年殿和望天樓這種各據一方的大門大派,就算雙方彼此間恨之入骨,也至少會保持表面上的笑臉相迎,哪怕真到了撕破臉皮的地步,也斷斷不會把話講得如此露骨。

        這一點連他柳天仰都明白,那么掌門也不可能不明白,所以他猜不透掌門此舉究竟是何用意。

        “看來望天樓上下,都對我們祈年殿成見頗深啊,”紙扇輕搖間清風徐徐,慕景霽并未氣惱于對方的無禮之言,于殿中閑庭信步的姿態,倒像是在觀魚賞花般優雅而從容,“掌門就不怕因此貽誤了戰機?”

        “戰機?這我倒是沒看出來……”

        黑袍男子說話間緩緩地抬手,似是百無聊賴的取過面前桌上的一幅畫卷甄賞起來,那畫上繪著一條繁華的長街,街巷間人來人往,商鋪瓦肆宛如棋局般星羅排布,仿佛隔著畫,都能感受到那車水馬龍的喧鬧圖景。

        “嘛,那是因為掌門沒有給我機會把話說完……”

        慕景霽嘴上說得謙謹,然而或許是他本人的氣質太過溫潤如玉的緣故,使得他在面對著宛如梟一般的男子時,非但不急不迫,反而還帶著份春風拂柳的灑脫和淡然。

        “要說這祈年殿和望天樓,盡管一打起來便有尸沉東海血染長空之勢,然而我們打歸打,卻從來都是正面對決棋逢對手,而不像此番的華藏宗,竟在你我兩家的眼皮底下暗渡陳倉趁亂撿陋,想必這等行徑也為掌門所不齒,欲圖除之而后快吧?”

        ——雖說望天樓掌門并不是拘于禮節之人,也不會因對方不怯不恭的態度就把他戳幾個透明窟窿,然而他卻像是被打攪了欣賞畫作的閑情雅致般,興味索然又很是不耐的咂了咂嘴。

        “如你所言,我是打算除華藏宗而后快,但和祈年殿聯手,卻是想都沒想過。”

        “照此看來,”微微凝蹙了眉心,慕景霽語調依舊平和,就像是風撫過稻田金色的麥尖,“掌門是不愿與我祈年殿合作了?”

        “你可以回去告訴阮明國師,就說望天樓掌門新近參悟了一招氣吞山河,不知他可愿來通天之城指點一二。”

        把那浮生百態圖重新卷起,黑袍男子漫不經心的抬起頭來,語調就像是在向老友發出一個在平常不過的邀約,然而那話語間的內容,卻已是激流洶涌鋒芒畢露。

        ——氣吞山河。

        聽到這記真使出來,亦和字面意思同樣氣勢澎湃的招式名稱,旁觀的柳天仰雖然裝得若無其事,但內心卻是驚疑更甚,因為這里的“氣吞山河”顯然別有深意——燁國江山一統,盛世繁昌,國富民強,這大好河山又豈容他人來吞噬?

        而柳天仰能聽出的弦外之音,之于慕景霽自然也不會是對牛彈琴——話到了這個份上已是多說無益,慕景霽衣袖輕揮起身告辭。

        “既是如此,我已了解掌門的意思,那么事不宜遲,我這就回祈年殿向師傅傳達掌門之意。”

        “天仰,送客。”

        轉身的剎那眸間閃過一縷若有所思的光,慕景霽即便是怫然而去的背影,也帶著煙柳畫云的卓然氣度,而在送走了他再度回到殿中時,柳天仰恰好趕上奉茶的小弟子端著杯杯盞盞跨門而入,于是在接過茶盞后,他便揮了揮手將其喚退。

        “恕我眼拙,未能看出師傅此舉是何用意?”

        把茶具置于矮幾之上,柳天仰將色澤淡得近乎透明的茶水斟滿了一杯,看著因瓷杯本身的顏色而被映得深紅的液面,似有不解的道。

        “連你都沒看出來,那便證明此計至少成功了一半。”

        黑袍男子輕握杯扣,端起那杯尚有固體物在緩緩沉淀的清茶,一邊往還略微發燙的茶水間吹了口氣,一邊用手指不著痕跡的抹過茶杯的邊沿。

        “我欲將那些十年前肅清南海時的漏網之魚斬草除根,然而經過十年前的那次清剿,這些小門小派,恐怕會愈發的小心謹慎不露馬腳吧……”

        “師傅的意思……”柳天仰端著壺的手略一頓,而后似有所悟的道出了師傅未曾明說的本意,“是說祈年殿來此的目地本就不是與我望天樓結盟,而是假借和談之名,暗中與那些小門小派取得聯絡,意圖制造內亂以牽制住望天樓,于是師傅便將計就計,徹底滅了祈年殿同望天樓結盟的念頭,于是那些小門小派,在有了祈年殿入室弟子的支持后,便等于是吃了定心丸,行動起來必定是更加的明目張膽有恃無恐,屆時,師弟便可將他們一網打盡了。”

        沒有回答。

        黑袍男子端起涼了許多的清茶抿了一口,深不見底的瞳中是陰郁沉寂,森冷肅殺之色。

        一如屋外,那黑得窒息的夜空。

        而在同一片夜色下,清澹暗波的海面之上,慕景霽正以茜草舒展的紙扇搖散著一船的星輝,正是夜深露重之時,那被海風拂至衣襟間的絲絲水線,一面編織出了一張潮濕而綿密的網,一面帶來了清冷而微顯蕭瑟的寒意。

        不知怎的,慕景霽又想起了白日里的那個女孩子,是的,柳天仰殺了她已然病入膏肓的母親,卻用這樣一道血淋淋的傷痕,令她在一瞬間完成了成長,這樣的方式,或許在強者生存的狼群之中是天經地義,但在慕景霽看來卻是太過殘酷了一些。

        畢竟人和狼,終歸是不一樣的。

        就比如說他慕景霽,自始至終都懷揣著一顆溫柔而憐憫的心,而且他也堅信著,這份每個人都與生俱來的溫柔,可以在這世間的每一寸土地上,都創造出一個沒有戰爭,沒有紛擾,所有人和平生活的理想國度。

        就如同燁國一樣。

        風起水月之間,讓沁人脾骨的涼意傳遍了這靜謐無邊的海面,也將慕景霽指間捻起的那封書信輕搖出了瀝瀝的聲響。

        ——那么這凌仙門,會是這東海之濱的第一片“理想國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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