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極樂圣域
也不知沿著這污濁不堪的河道走了多久,那骷髏在似乎是這條地底暗流的盡頭處停下了腳步,這里有一片地勢較高的土坡,黑河回流,將其環繞成了一個百尺方圓的河心淺灘,而岸上的細沙,也已被尸腐之氣,完完全全的侵蝕成了黑色。
而在這黑色的河灘之上,正有九九八百一十個完整的人類顱骨,在其上擺制成往生極樂的圣域之圖——圣域,又被稱為極樂世界,乃是佛法之中一片最圣潔而圓滿的凈土,據說那里萬物平等,諸法自由,眾生皆信手便可得所求之物。
然而此圖,竟是出現在這骯臟邪異之所,由猙獰可怖的骸骨描繪而成,不得不說是一種莫大的諷刺。
不過這也難怪,畢竟但凡這些邪魔歪道,總是會想方設法給自家臉上貼金,只是沒想到,他們竟公然扯起了華藏宗的大旗。
“先生,您所要之物已然到手,不知祭禮是否可以開始了。”
仿佛在嘎吱作響的干澀話音,被硬生生的塞進去了尊崇和敬畏,那骷髏朝河心圣域圖上方的虛空喃喃出聲,話語的內容配上他極不協調的生硬動作,顯得格外詭異。
“嗯。”
平和宛如一泓凈水的嗓音,于虛空中款款的流淌而下,這聲音絲毫沒沾染這地底秘穴的腐臭氣息,反而底蘊浩然,有種世外高人才具備的淡然和超脫。
“多謝先生,我等恭迎先生大駕,愿先生成萬圣之尊,繼而助我等安養凈土,早登極樂。”
在那挾余廉清而來的骷髏的帶領下,數百名以水泄不通之勢,烏泱泱圍滿河灘的黑影盡皆跪下,他們口中念誦著像是由佛經演化而來,卻是誰都無法解讀的上古秘語,和尸體無異的死灰色臉上,是虔誠的,謙卑的,卻又空洞的,漠然的神情。
就好像是在等待一位素不相識,卻能帶他們往生極樂的神一樣。
而在眾“人”的頂禮膜拜下,有熠熠的金光自暗色無邊的虛空中浮起,那光芒宛如朝露曇花般柔和,又好似無骨舍利般圣潔,它以工筆畫般細膩的筆觸描摹出了一個背影,蓮臺,袈裟,凈瓶,竟是與坐落在大雄寶殿上,沐浴著圣光的佛陀之像別無二致。
就好像這祭禮,與那水陸法會之時,眾生俯首,宛若聆聽神旨般的姿態別無二致。
然而此情此景,和華藏宗百年一度的水陸法會相比自然是有差距的,比如軒祗峰佛光普照,而這洞窟中卻是尸臭漫布暗無天日,又比如在那積蓄了千年愿力的隆重祭典上,是決不能允許有人搗亂的。
轟。
沉悶的爆破聲宛如平地乍起的一聲悶雷,角落里,無數細密的黑點仿佛被揚起的沙子般炸散開來,霎時間,除了那被稱作“先生”的蓮臺虛影,所有“人”的目光,都鎖定在了那從殘肢散落,黑血洇染的地面上爬起來的人影。
是余廉清。
他的動作流暢如風行于水,全然不見如尸體般的遲緩和僵硬,而他的全身更是被錫紙般的暗金色包裹,佛光璀璨,圣力綿綿,一切邪物死氣皆不得沾染。
“你……原來竟沒中化骨煉尸大法嗎?”
那骷髏說話依舊沙啞刺耳,卻多少摻入了點驚訝和憤然的意味。
“易筋經可成金剛體,憑你這點雕蟲小技豈能破之?”白衣清然,余廉清手執禪杖,杖端銅環耀映著面上金光,寶相莊嚴,“我一進城,就遠遠聞到了你那家客棧里濃濃的尸臭味,只是我沒想到,你們居然到了如此喪心病狂的地步,今日我定要為這北境之地除去爾等邪道惡人,斬草除根,以絕后患。”
“這么說你方才是故意為我所擒,以便深入我方大本營擒賊擒王?你這未免也想得太多……”那骷髏黑洞洞的眼窩中泛起幽藍鬼火,兩排漏風的牙齒以極高的頻率互相磕碰著,“我勸你最好還是束手就擒,以身相飼,助先生成萬圣之尊,否則……”
“萬圣之尊?萬圣之尊乃是我佛門臻九真之境的無上功法,”余廉清卓然而立,眸中卻是有憤懣之色一閃即逝,“你們這些邪道惡人還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是不是貼金,神僧很快就明白了。”
說著那骷髏開始恍如彈棉花般,撥弄起它血肉悉數剝落,唯余白骨森森的手指來,指關節擰動的生脆響音中,那些“行尸走肉”,便調轉方向,或宛如一灘黑色穢物般貼地爬行,或宛如壞掉的人偶般亦步亦趨,朝余廉清圍涌了上來。
然而,除了太過骯臟外,這些對于余廉清來說,只不過是一群蝦兵蟹將。
“須彌真言。”
梵音回響宛如天花墜落,在這遍地的污垢間綻放成了一片金燦燦的光海,流溢的光芒中,余廉清腳踏一葦渡江之法,以杖代筆,橫勾豎抹間,便令空氣中浮現出了寫意般的金色文字,拖著尚在飛揚的墨跡撞向了愈漸逼近的尸群。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凄厲而痛苦的哀嚎聲中,喪尸們一旦被梵文撞中,便會與之一道化作碎光魂飛魄散,然而這群喪尸別的沒有,但數量優勢卻可令它們前赴后繼連眼皮都不眨,因此雖然前方不斷有“同伴”倒下,它們卻毫無退縮之意,反而將余廉清圍得愈發密不透風。
何況,它們認得“同伴”這東西嗎?
“佛曰萬物,九九歸一。”
禪杖之上,九枚銅環叮鐺作響宛如圣歌高唱,金光赫赫明明間,余廉清單膝下蹲以禪杖順勢前掃,令那光芒宛如轟然乍泄般,將末尾那個“一”字一揮而就,而這梵文在犁向喪尸的方陣時,亦大有天虜破城,橫掃千軍的威勢。
而佛光普照處,邪佞之物自然是無所遁形,眨眼間就灰飛煙滅了。
“啊……”
周身骯臟破舊的衣物已悉數剝落于無形,那骷髏雖然只剩下了個骨頭架子,卻如抓狂一般,發出了瘋癲而猙獰的沙啞嘶叫,只見他以手骨成爪,仿佛要同歸于盡般朝余廉清撲了過來。
然而,僅憑他,卻是沒有這個機會的。
在距余廉清尚有三尺之距時,他便被那金輝縈繞,宛如圣物般的禪杖貫穿了胸膛,而在堪稱海納百川,包容萬物的佛法面前,那骷髏也只有留下一張白骨森森的臉,便被消融抹殺殆盡了。
但盡管一擊滅掉了那充當指揮者的骷髏,但余廉清并不認為可以掉以輕心,畢竟這地方可謂他們的大本營,以他一人之力,雖說能在短時間內占得上風,鏖戰下去卻定然會深陷重圍斷難脫身。
而上上之計,唯有擒賊擒王。
佛光將這骸骨累累的洞窟映亮了半壁,余廉清執杖而立,周身隱約有梵文流轉環繞,在這滿是死物的堤岸邊卻是一點死氣都未沾染,一如一直背對于他端坐在蓮臺虛影中,像是對戰局聞所未聞的那“先生”。
干干凈凈,宛如將佛家箴言用陽光一筆一畫勾勒而成般,柔和而靜謐。
如果說有什么不同的話,那就是蘊藏在那人體內的力量,竟是用磅礴,甚至浩瀚來形容也不為過。
然而余廉清并未來得及,或者說,他壓根就沒想去發覺這些。
“大妙凈光。”
施以獅子吼神力的喝喊聲恣意傳蕩宛如雷震,余廉清高舉禪杖,背后的金色燦爛光海中顯化出了一道韋陀化身,那肌肉虬結,鎧若金鱗的虛影足有兩丈之高,手握一柄混元金錘,動作也和此時的余廉清一模一樣。
大妙凈光之下,就連韋陀真神亦然降臨凡世。
然而面對即將砸落下來的巨錘,那“先生”卻并未出手或者躲避,他只是微微側過頭來,指間捻起一枝白蓮,那抹空遠淡靜的笑容,宛如軒祗峰上回蕩著晨鐘暮鼓的天。
但就是這么個簡單的舉動,卻令余廉清感覺自己的每寸神經,每個細胞都在剎那間僵死了過去。
“怎么……會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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