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幻亦真訣
說著,阡曉雅像是量身高般,把手挪到比自己高出兩個頭的位置比劃了一下,繼而像是覺得自己矮過了頭似的,有點郁悶的努了努嘴。
不過,也不知是不是說者無心,阡曉雅最后那個音節落定后,沈欣瑤突然想通了原來水陸大會是這么一回事。
在這北境之地,華藏宗幾乎有著祈年殿之于燁國般國教的地位,當然這不光因為其給了這荒蕪而貧窮的邊緣之地,一個相對平靜安寧的生活環境,還因為其在創造一個“和平之地”的過程中,將佛法宛如信仰般灌注到了萬千黎民的心中。
就像是一棵巨木,將根系散開,在遏止住風沙的同時,也牢牢的在這片土地上扎下了屬于自己的根。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當這株巨木愈發的枝繁葉茂,只能高山仰止的后人便會在口口相傳中,令其沾染上愈加濃重的傳奇色彩,再加上華藏宗會定期舉辦諸如水陸大會的儀式,以此來堅定人們的信仰,漸漸的,這北境之地也就唯佛法獨尊了。
可以說,并非人們將華藏宗奉為圣地,而是華藏宗利用人們渴望安定,渴望救贖的心理,將自己奉為了圣地。
可是,這些東西,為什么會是由阡曉雅來告訴自己呢?
“吶,姐姐,到了哦!
輕飄飄的原地旋身,阡曉雅將兩只手背到身后,帶著一臉純良天真,沒有絲毫雜色的笑顏看向了沈欣瑤,而隨著她那個故意挑高的尾音,有黃色的燭光明明滅滅的耀起,微弱,卻算不上昏昧,將兩人所在的地方照出了大致的輪廓。
這里是一間佛堂,大約是清修之所的緣故,室內的陳設古樸而簡單,甚至到了古拙而簡陋的程度,而與之相對應的,四周的墻壁上都浮刻著佛語箴言,以及在華藏宗內有其獨特象征意義的壁畫。
除此之外,就是那九座雖然覆滿灰塵,卻依舊隱隱煥發著金光的佛像了,它們安靜的矗立在這偏僻而靜穆的佛堂中,宛如寡言的守衛,一代一代將佛法作為信仰供奉和守護著。
“你是說,蓮臺斜月往生心法,在這里?”
沈欣瑤收回了四下觀察的視線,語調中帶著不太確定的探尋。
“不在這里啊,或者說,它不在這世間的任何一個地方,不過這里是華藏宗掌門閉關清修時的居所,他不是和姐姐有子時三刻之約嘛,姐姐你有什么親自問他不就好了嘛?”
俏皮的眨了眨眼,阡曉雅再度丟出了一串信息量大的讓人很難瞬間反應過來的句子。
“不在世間的任何一個地方?”不知為何有種不好的預感,沈欣瑤難以掩飾話語間的急迫,“那凈世禪師呢?他在哪里?”
“姐姐,你猜呢?”
像是猜到了沈欣瑤的反應,阡曉雅半掩著嘴咯咯咯的笑了起來,笑聲輕捷像是滑過水面的水泡,卻又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息。
“……”
搖了搖頭,沈欣瑤足尖輕顫著后退了一步,然而肩膀卻不期然的撞到了墻,或者說,是在她未發覺之際悄然關閉的石門。
“算了,再問姐姐一個問題吧,”阡曉雅湊近沈欣瑤,臉上是過份單純的眼神和過于誘惑的笑容,“姐姐你知道么,蓮臺斜月往生心法為什么會叫這個名字?”
“……不知道!
沈欣瑤扣緊了指關節,她已經幾乎可以斷定這個阡曉雅是假冒的了,只是阡曉雅不都在陳化舟手下尸骨無存了嘛,究竟是誰,能將她的肉身原原本本的復蘇過來,并且動作絲毫不見死者的僵硬和遲滯。
然而她又確實是死了的,因為她的身上,沒有哪怕一星半點阡曉雅活著時,那如向日葵般的陽光味道。
“蓮臺方寸,斜月三星,”阡曉雅依然在笑,但眼中卻透著與明媚笑意截然相反的輕嘲之色,“那不正是一個【心】字么,你所心心念念之人,最后往生到了你的心中,這不恰恰是屬于他的最好歸宿么,不得不說,泠鳶還是挺會起名字的,雖說長得有點拗口,但總比化骨煉尸大法,要好聽多了呢!
——泠鳶,那不是忘川之畔掌門的姓名么?能這般隨意而自然的直呼掌門姓名的,其修為和地位自是不會在掌門之下。
那么放眼這北境之地,除了華藏宗掌門凈世禪師,又還有誰呢?
沈欣瑤覺得自己的雙眸在顫抖,因為不可置信,又因為不愿相信。
然而事實,不會因為你不可,或是不愿相信就發生改變。
“不錯,是我,”阡曉雅嘴唇在動,然而這次發出的,卻是個平和而慈睦的男子聲線,“這世上并不存在什么蓮臺斜月往生心法,姑娘,貧僧讓你失望了。”
一剎那凝滯的寂靜。
說起來人真的是一種很奇妙的生物,他們擁有喜、怒、憂、思、悲、恐、驚等諸種情感,然而在某些時候,這些情緒里的其中某一種,會把余下的全數蓋過,甚至將精神乃至身體全部操控,使人們做出一些超乎常理的舉動。
比如說此刻的沈欣瑤。
明明身處陰森詭譎的暗室之中,她卻突然不再提心吊膽了,明明親眼目睹了阡曉雅的“死而復生”,她卻突然不再驚懼交加了……
因為阡曉雅,或者說凈世禪師的話清楚的傳到了她的耳畔,那聲音明明空凈幽渺宛如晨鐘暮鼓一般,卻像是一星火焰落在了她的記憶之原里,看似微弱的火苗,眨眼間就燃燒成了席卷天際的燎原大火。
仿佛一瞬間回到了忘川之畔,那霧翳繚繞的疏云峰上,沈欣瑤看見了葉鸞在湖畔舊亭靜坐撫琴,漫漫白衫映亮了那仿佛空谷幽蘭般的水色柔光,看見了葉鸞瞅著自己菊花梨花牽;ǜ鞣N變,清冷的側臉攀附上了嫌棄卻帶著寵溺的神情……
還看見了漫天飛舞的桃花中,他將自己攬進懷里,用如清風般溫柔,又如誓言般鄭重的語調中說“桃花碎雨,水色柔光,你的舞,我也是還沒看夠呢”。
然而這些最柔軟也是最珍貴的畫面,卻在她的面前被悉數的焚毀,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它們化作飛灰,被風一吹就兀自飄散了開來,繼而滿目熾紅,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這沸騰的,悲傷的火焰焚燒成了焦土。
在這期間,她試著伸出過手,卻什么都沒有碰到。
“原來,是這樣啊……”
“果然,是這樣啊……”
沈欣瑤能聽見自己的喃喃細語,空洞而漠然的回響著,然而她卻看不見自己是否哭了出來,看得見的,只有從她身上熊熊攢起的焚天之火……
明明……離希望已經那么接近了,卻為什么要在一瞬間,令它灰飛煙滅呢……
“不過姑娘無須擔心,世上雖無蓮臺斜月往生心法,但貧僧萬圣之尊已成,自是有辦法令姑娘和心愛之人長相廝守……”
已然變回那袈裟披展的青年僧人模樣,凈世禪師長袖輕揮,立時有一幕光墻在其面前流轉出明燦的金輝,宛如堅不可摧的金鐘銅罩,飛卷的火舌以摧枯拉朽之勢掃過佛堂,卻在撞上這光墻后潰做火星四散開來。
——一切還算順利。
看著光墻宛如水波般劇烈的搖蕩一陣后才平穩下來,凈世禪師手書梵文,令屏障之上的金光徒然間暴漲了幾倍,看來鳳凰果然不愧為百鳥之靈,光是這將醒未醒時,全憑本能的隨意一擊,就令他不得不動用了六成功力才堪堪攔下。
如今他的萬籟歸一之法,在融合了余廉清后,已成功臻得了萬圣之尊的九真之境,若是能再將鳳凰融合,這三界之內定會再無敵手。
凈世禪師的神識,隨廣播的佛法覆蓋了整個北境之地,因此從沈欣瑤跟隨陳化舟的車隊,離開天歲城進入茫茫戈壁時,遠在軒祗峰上的凈世禪師,便感受到了百鳥之靈的獨特氣息,雖說對在忘川之畔掀了場大火的鳳凰,會孤零零的出現在荒涼的沙漠倍感驚異,但這對于凈世禪師來說,這卻是個送上門來,不可多得的天賜良機。
——渡天下蒼生需無上神力,光是萬圣之尊,只怕尚不足以縱橫睥睨。
于是他想到了將鳳凰也一并融合。
其時凈世禪師距萬圣之尊僅一步之遙,而由其親自培育的新生靈童,亦尚需數月方可溫養成型,若在此節骨眼上強行融合鳳凰,十有八九會釀出個玉石俱焚的結果,于是他果斷的采取了拖延戰術。
只是凈世禪師沒有想到,傳說有著毀天滅地之能的鳳凰,這一世的轉世居然是個未諳世事的單純少女,而她來華藏宗的目地,也不過是要求一門根本不存在的觀想之法,而這毫無疑問,大大的提升了將其融合的可能。
——要施展萬籟歸一,首先要做的,便是瓦解目標的心理防線,而要讓一個久歷世事的高僧來對付一個女孩子,這實在太簡單了不是么?
只需要變作她認識的那個少女的模樣擾亂她的心神,再把“她所求之物根本不存在”這個事實告訴她就好了……
而事情也確實在照他所想的發展著。
如今這第一步已經完成,接下來,只要再等三個時辰,等到萬籟歸一之法所蘊含的佛力徹底的滲透進她的血脈,便可大功告成了。
在這期間,他只要想方設法抵擋住那暴烈的火焰就好,不過這對于他來說,也并不比要瓦解她的心防要難上多少。
“蜃樓篡影,亦幻亦真,浮生若夢,夢若浮生!
右手指間的念珠撥弄得越來越快,凈世禪師維持著光罩上的漣漣明光的同時,左手一拈,便從面前那由光勾勒成的琉璃凈瓶中,挑起了一截翠綠的柳枝——從葉脈上滴下的露珠,竟沒有被蒸發,而是在那洶涌的火焰中蕩起了一片柔和的漣漪。
宛若夢境。
沒錯,凈世禪師正是要以佛門的幻亦真訣,替鳳凰,也就是沈欣瑤塑造一個完美的夢境,讓她在其中永生永世的墜落沉淪。
而這三界之內,恐怕也只有他,有這樣的膽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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