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請君入甕舌如簧(一)
一輛豪華的馬車穩穩地停在馬幫莊樓門前時,天空還沒有大亮,只微微地掃了一抹魚肚白。馬車停好后,一位黃面病容、眼珠亂轉的年輕男子,從容地下了馬車,向守門的四位壯漢客氣地報上自己的姓名。
來者正是刑部侍郎顧之禮的兒子——顧紀昀。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鹿寧才姍姍推門而出。倒不是她有意怠慢,而是她一直在思考如何拒絕顧氏父子才比較妥當。
自從上次聽過他們二人的委托后,她心里總是隱隱覺得不安:因為此事涉及朝堂機密,又觸及了皇上的底線。她擔心參與其中會給馬幫帶來危險。再加上經歷了張亨和翊王之間的事,她對朝堂的官員更是心有戚戚焉。不過,直到她走出門時,也沒有想到比較妥帖的婉拒之詞。
看到門口負手而立的男子,黃色面皮上依舊是滿臉病容,她只好微笑著拱手道:“顧公子!”
顧紀昀聞聲轉身,忙拱手回禮:“鹿幫主,這么早來叨擾真是過意不去!不過,家父想請您到府上一敘,不知您現在是否方便?”
“這……”對于這個突如其來的要求,鹿寧面現為難之色:“是這樣的,顧公子。這段日子我考慮了一下上次令尊的委托,我思來想去覺得這件事的確超出了馬幫的能力,所以……”
“鹿幫主別急。”顧紀昀笑著打斷她,似乎早有準備地說道:“今日我父親只是有些話想和你私下聊聊。如果聽完這些話,你還是不愿意接受,我們絕不勉強!”
聽他已經如此說了,鹿寧也不好再推辭,只能無奈地說道:“好吧,我現在就隨你過去。”
顧紀昀大喜,忙側過身指著身旁的馬車,恭請道:“那就請鹿幫主上馬車吧。”
“不必了。”鹿寧卻微微一笑,對守衛之一的胡來吩咐道:“去將我的雪絨馬牽來。”
顧紀昀笑了一下也不再堅持。很快,胡來就把通體雪白的小馬牽過來,鹿寧輕盈躍上馬背,對顧紀昀說道:“勞煩顧公子前面帶路,我在后面跟著你。”
顧紀昀跳上馬車,二人正欲離開。卻見燕榮醉醺醺地從對面的別館走出來。見到二人他頓生疑竇,立刻走過去。
“鹿幫主,您這是要去哪兒啊?”燕榮看了看顧紀昀,又向鹿寧笑著問道。
還未等鹿寧說話,顧紀昀已搶先拱手答道:“燕爺,家父有些私事,要請鹿幫主過府相商。我們就先不陪您說話了!”
“等等。”燕榮強行攔下他們二人。他深深地看了顧紀昀一眼,顧紀昀被他看得心里一慌,連忙縮回了身子。
隨即,他走到鹿寧的馬前,一邊摸著雪絨的鬃毛,一邊壓低聲音問道:“鹿幫主,刑部侍郎能邀你去府上,你與他熟嗎?”
鹿寧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熟,卻有推脫不開的理由。”
燕榮沉吟了一下,一拍雪絨馬的脖子,別有深意德說道:“盛京可不比別的地方,鹿幫主初來乍到,還是萬事小心為好啊!”
鹿寧微笑著向他拱一拱手,便雙腿輕輕一挾,跟在馬車身后緩緩前行。
燕榮凝眸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心中狐疑漸深:這方向明明是往城外走,哪兒是去顧府的路啊?想至此處,他立刻轉身回到別館。
天氣剛剛變暖,時而還透著微寒。小溪里的流水漲滿河槽,岸邊的野草繁茂,野花在肆意開放。堤岸旁的柳陰里,一位小牧童躺在草地上,睡夢正酣。他身旁的牛只管埋頭吃草,越走越遠,直到柳林深處。
顧紀昀帶著鹿寧離開莊樓,卻往城門的方向駛去。鹿寧越走心中愈加疑惑,她催馬行至顧紀昀身旁,忍不住問道:“顧公子,你方才不是說要去府上嗎,可這不是正往城外走呢嗎?”
顧紀昀笑了笑,溫言解釋道:“鹿幫主別擔心,我們現在正前往父親做官前一直居住的老宅。出城之后,再走一會兒就能到了。”
鹿寧思忖再三,還是忍不住問道:“顧公子,令尊找我究竟是要說些什么?”
顧紀昀瞥她一眼,微笑道:“這我就不清楚了。等到了那里,家父自然會給你解釋清楚!”
見鹿寧臉上仍有不安的神色,顧紀昀便柔聲安撫著:“鹿幫主不必擔憂。這里是京城,不會有土匪惡霸的!你的一切疑問,等到了那里,我父親自會一一給你解釋清楚。放心,事后我會平安將你送回來的!”
鹿寧勾了勾唇角,心中卻嘆道:若真是土匪惡霸她倒不怕!可有時反倒是一些陰險詭計,倒比那些土匪惡霸還要可怕,讓人防不勝防呢!
一車一馬出了城又走了不到十里,就看到一片蕭疏清冷的竹林:竹林深幽處,空氣輕漫、清神怡情。鹿寧控馬徜徉在林海之中,頓覺神清氣爽。盛京城內的喧嘩浮躁,和馬幫中的勾心斗角,在這一瞬間,都被統統拋諸于腦后,淹沒在林海深處。
二人又走了不久,一個錯落有致的院落,就豁然出現在眼前。顧紀昀將馬車停在院子前面,自己跳下馬車,撐著院門抬手比了個請。鹿寧忙飛身下馬,將雪絨在門外拴好,才緩步走進門去。
顧紀昀引著鹿寧走進院子,抬眼處,一身玄色長袍的顧之禮,神情落寞的坐在石桌旁。他看到鹿寧前來,雙眸頓時一亮,臉上霎時有了笑容,連忙起身相迎。
鹿寧翩然走向前去,抱拳拱手笑道:“顧大人!您久等了!”
顧之禮微笑著拱手回禮,趕緊抬手示意讓她坐下,又提起茶壺為她斟茶。方柔聲道:“老夫將見面的地點定在這里,路途有些遠,還望鹿幫主別介意。您先喝口水,歇息一下吧。”
鹿寧端起杯一邊淺飲,一邊打量著院中的景致:這里茂林修竹、小橋流水、桃紅柳綠,一個秋千隨風輕擺,處處都透著幽靜和雅致。
鹿寧放下茶杯,寒暄道:“沒想到繁華喧鬧的盛京城外,竟然還有這樣一處遠離塵囂的世外桃源。若不是親眼一見,還真是很難相信。聽顧公子說,顧大人曾經住在這里?”
顧之禮捻須笑道:“實不相瞞,這里便是老夫那表妹入宮前一直住的宅子。表妹過世后,老夫就命人留守在這里,閑暇時就過來坐一坐,緬懷一下過去。”
聽他說得有些惆悵,鹿寧卻沉聲不語,只自顧自地喝著茶,心中甚是鄙夷:
好一番漂亮的話!說得如此難忘舊情、癡心不已!這表妹深居在這竹林之中,若非有意安排,那紫微城中的天子,又如何能見到她?
況且兩人既然有婚約在先,天子又非昏庸。如果顧之禮事先說明,天子就算再喜歡這女子,又怎會冒著天下大不為而強搶民女呢!
他在自己面前說一番這樣的話,無非是覺得自己年紀小,又沒見過什么世面,必然好騙。所以才說一些粉飾太平的話,來掩飾他的冷漠和虛榮!
想到此處,鹿寧忍不住輕嘲道:“既然顧大人與那位表妹如此情義深重,為何還要送她入宮為妃,導致她最后慘死宮中吶?”
顧之禮一怔,沒有接話,而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緩緩道:“哎,皇命不可違啊!”
“那顧大人約我到此處見面,不知是否另有深意?”鹿寧干脆開門見山。
顧之禮呵呵一笑,幽幽嘆道:“在這里坐著,那些陳年往事就會不由自主地浮上心頭。”
見他始終顧左右而言他,鹿寧決定不再和他糾纏下去,便溫言道:“我知道顧大人請我來,還是為了上次所托之事。我已和師傅商議了一番,既然知道當年秘密的人,都已不知所蹤。那女嬰當初被送往何處,是否還在人世也無從得知!我們馬幫雖然在江湖上有些虛名,也都是凡人而已,實在沒那么大的本事。所以這件事,恕馬幫無力相幫了!”
對此顧之禮似乎并不驚訝,他沒有責備,只微微嘆了口氣:“老夫這次找你來,就是想告訴你一切真相的。不過,看你的樣子,對老夫表妹的事情似乎并不關心。若是表妹泉下有知,怕是會傷心的……”
鹿寧黛眉微蹙看向他,,不解地問道:“顧大人這話說的奇怪!這位娘娘和我有什么關系?為何我不關心她的事情,她會為此傷心?”
顧之禮搖著頭嘆了口氣,擺擺手說道:“罷了罷了,我知道你心中是怎么想的。你對老夫當年所作所為十分不齒,所以今日才會百般推諉。老夫也不怪你,實不相瞞,老夫為此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老夫如今是真心后悔當年之事,不過怕是沒人會相信了……”
一直侍立在側的顧紀昀,連忙輕拍著他的背心,柔聲安撫道:“父親,您別難過了!就算天下的人都誤會您,相信螢妃娘娘心中也明白,您當年的無可奈何和,和您現在的刻骨相思!”
二人的一唱一和讓鹿寧一時摸不著頭腦。可她念在對方與義父相識的面子上,又抱著無論如何都不接受這個委托的信念上,還是退了一步,說道:
“既然我來都來了,顧大人有什么想告訴我的,我洗耳恭聽!”
沒想到,顧之禮緩緩喝了口茶,旋即話鋒一轉,問道:“老夫知道鹿幫主是老幫主的義女,你可曾找尋過自己的身世?”
鹿寧被問得一怔,不知他為何突發此問,就沒有開口應道。
顧之禮便自顧自地說下去:“老夫可是調查過鹿幫主的身世。你十歲才被你義父收養加入馬幫,在此之前你是被人販子從你的養父母身邊拐走……”
鹿寧戒備之心頓起,皺著眉頭問道:“顧大人為何要打聽我的身世?”
顧之禮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繼續說下去:“鹿幫主只記得自己被一對農家夫婦收養,可曾追問過你生身父母的消息?難道你對此一點都不好奇嗎?”
看著他別有深意的表情,鹿寧冷哼道:“我的確不知道,不過看樣子顧大人知道。”
“老夫當然知道。”顧之禮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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