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空杯對坐明月光(二)
很快,外面就傳來了劈啪作響的板子聲。五尺長的青竹板沾了水后更加柔韌,兩板子下來屁股就會皮開肉綻。即便如此,燕榮卻始終罵不絕口。
羽楓瑾像沒事人一般坐在椅子上,悠閑地品著茶,似乎很享受外面的聲音。
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雙喜公公有些看不透其中的名堂,只能先勸解一番:“燕榮喝多了酒一時說了醉話,殿下可別放在心上。你們畢竟情同手足,不如這次就饒了他吧!”
“雖然親如兄弟,畢竟尊卑有別。今日他敢頂撞公公,本王若饒了他,明日他就敢頂撞圣上!如此大逆不道的狂悖之徒,本王不殺他已是網開一面!”羽楓瑾用茶杯蓋慢慢撇著茶湯上漂浮的幾根茶葉梗,表情平靜無瀾,看不出一點不忍,甚至還有一絲狠厲。
他說的十分在理,雙喜公公也不好再勸,只能嘆口氣:“老奴早就聽聞他放蕩不羈、貪戀酒色,可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還真是不敢相信啊!”
“他本就是這等貨色!今天讓雙喜公公大開眼界了!”羽楓瑾用平靜的語調說著,眼神中透露出“難以容忍”的厭惡。
門外依舊響著板板到肉的聲音,燕榮罵人的語氣也始終中氣十足,不但沒有半句求饒,連氣息都不曾紊亂。
聲音停止后,鐵霖滿身大汗地走進來,氣喘吁吁地稟報:一百大板已打完。
“他怎么樣了?”羽楓瑾吹了吹茶湯,口氣淡得好像一點都不關心。
“燕榮他……傷勢很重,怕是要修養一段時間了……”同為兄弟,鐵霖蹙著眉,面露不忍之色。
“把他帶進來。”羽楓瑾冷漠地吩咐了一句。
很快,隨著一陣重物摩擦地面的聲音,方才還趾高氣昂、力大無窮的燕榮,此時卻是被兩個侍衛拖進門來。那雙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的腿在地上拖出兩條長長的血跡。他此時臉色慘白如紙、冷汗如雨已將頭發打濕,雖狼狽不堪、痛苦難忍卻仍用不服輸的眼神,死死瞪著面前的人。
雙喜公公仔細瞧了半天,見燕榮的傷不似作假,他才“哎呦”一聲,裝模作樣地拿出手帕掩住了口鼻,偏過頭去不忍直視。
羽楓瑾卻迎上燕榮的注視,沉聲問道:“你可知錯了?”
“我呸。”燕榮一語不發,向他噴出一口帶血的吐沫,算是給他的回答。
“你若肯跪下磕頭認錯,我就念在雙喜公公的面子上饒你這次。”羽楓瑾用平靜的語調問道。這讓人懷疑,他是否在拼命抑制內心的憤怒。
燕榮脖子往后一梗,向他露出一副蒼白卻傲慢的面孔,嘴里不屑地哼了哼,還是沒說一個字。
“把他趕出王府!”這句話隨著一聲嘆息,被羽楓瑾輕輕地吐出口。
“哈哈哈哈……”聽到這話,燕榮終于大笑起來,笑得悲壯、笑得瘋狂,好像巨浪在憤怒地拍打著巖石,發出的哀嚎和怒吼。
雙喜公公聽得心驚肉跳,忍不住勸道:“殿下,今日之事燕榮是無心的,您既然已經罰了他,又何必趕他走呢!”
“今日這一番所為,我們之間已是撕破了臉面,再沒有轉圜的余地,不如將他早早打發了,也落得個清凈,省得留有禍患!”羽楓瑾微微皺了皺眉,絲毫不為所動。
說著,他站起身走到燕榮面前,一字字說道:“燕榮,今日你頂撞了本王和雙喜公公本該賜死,可顧念你我從小到大的輕易,加上雙喜公公的求情,我便饒你一次。從今往后,你過你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我們從此互不干涉!”
“呸!我看錯人了!”這是燕榮離開王府前,留給他的最后一句話,也是他們兄弟之間最后的體面。
聽到燕榮被丟出門的聲音,羽楓瑾終究還是閉了閉眼,嘴角終于流露出一絲留戀和不忍。
氣氛有些凝重,雙喜公公瞧見地上的血痕,覺得心頭一陣陣反酸,便連忙站起身來,向他拱手一揖:“王爺,時候不早了,老奴就不多耽擱了!”
羽楓瑾負手而立,閉著眼沒有再說話。雙喜公公也不敢再逗留,連忙向身旁的小太監招了招手,小太監便邁著小碎步,一聲不響地跟在他身后走出門去。
一直站在羽楓瑾身旁的小太監,故意放慢步子最后一個離開。在路過他身邊時,還刻意停頓了一下,擔憂地看了他一眼。
沒想到,方才還一臉悲傷的羽楓瑾,竟將小太監一把攔腰摟住,將其推到門后的墻上,隨手關上了房門。
“殿下!你干嘛!”情急之下,也來不及偽裝聲音,終于露了餡兒。
“鹿姑娘,你怎么會這副打扮,跟著雙喜公公一起過來?”羽楓瑾玩味地打量著她,低聲問著。
見再也瞞不過,鹿寧只好摘下太監的帽子,尷尬地解釋道:“今日前來拜訪殿下,路上卻碰到了宮中來的轎子。我擔心皇上因為平陽侯的事為難殿下。竟鬼使神差地打暈了一個小太監,換上他的衣服跟了進來……”
聽著這一番沒頭沒尾的解釋,羽楓瑾苦笑著搖了搖頭,一句責備的話也說不出口。
“鹿姑娘還真是個有趣的人!”
他松開了鹿寧,鹿寧趕緊理了理身上的衣衫,聽他向鐵霖吩咐道:“去和雙喜公公說,他調教的小太監本王很喜歡,以后就留下服侍本王了。”
聽到這話,鐵霖的臉歪了一下,大張著嘴有些難以置信。
直到羽楓瑾又催促了一句:“別忘了處理掉那個小太監。”
鐵霖才反應過來,立刻向幾個侍衛一揮手,眾人識趣地離開這里,獨留下鹿寧和羽楓瑾。
“走吧,想必鹿姑娘定是有事前來。咱們去梧竹軒說罷。”羽楓瑾為她撐著門,微微一笑。
雖然已是驕陽似火的五月,正午的太陽囂張地暴曬萬物眾生,路邊的花草早已無力地低下頭去。可掩映在一片茂竹修林中的梧竹軒,卻有著難得的一片清涼。
二人進門去,鹿寧斯斯文文地跪坐在小桌前,趁著羽楓瑾去燒水烹茶之際,好奇地打量了一圈兒,目光一下子就被占據兩面墻的書架,吸引了目光。
好像又比上次多了許多?!她暗暗感嘆。
“在看什么?”羽楓瑾已經端著茶杯和茶盞返回。將一只裝有一朵干花的琉璃茶碗放在她面前。
“沒什么,只是好奇那么多的書,要讀多久才能讀完啊?”鹿寧笑了笑。
“書架上的那些都看過了,有些已經讀了至少三遍。反正我平日里閑來無事,有的是時間。”羽楓瑾將熱水注入琉璃茶碗中。只見那朵干花的花瓣,瞬間緩緩綻開,在茶碗中沉浮起落,栩栩如生、鮮艷奪目。
“殿下不愧是茶癡,我們馬幫買賣過數不勝數的茶葉,還是沒見過殿下家里的茶葉!”鹿寧盯著茶碗,驚喜地連連贊嘆。
羽楓瑾望著她,微微笑道:“看來我以后得多備些稀奇玩意兒,這樣鹿姑娘就會常來做客了。”
明知是玩笑話,鹿寧還是有些小竊喜。她連忙喝了一口茶緩了緩神,才問道:“殿下,方才您和燕榮……鬧矛盾了嗎?”
羽楓瑾趁著茶水緩緩入口之際,腦中迅速思考著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再抬眸時,他決定說實話:“朝中發生了一些事,我和燕榮需要演一出戲,讓別人以為我們的關系其實沒那么好。不過,這件事極為機密,還請鹿姑娘代為保密!”
“殿下放心,我不是多嘴之人。”鹿寧點了點頭,向他莞爾一笑。
“對了,我聽聞平陽侯父子突然死了,這是哪位好心人為民除害了?”其實鹿寧這次來,就是想要探聽這件事的。
羽楓瑾把玩著茶蓋,笑著說道:“說是突然暴斃的。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事有蹊蹺。真相究竟如何,就等著皇上查明真相了。”
鹿寧又問道:“殿下可知會是誰來負責調查這個案子?”
“目前還不得而知。如果我猜得不錯,跑不了是兵部尚書滿庭芳負責。”羽楓瑾隨口一說。
“滿庭芳?他是怎樣的人?”鹿寧繼續追問。
羽楓瑾斟酌著答道:“簡單來講。無論是人品還是能力,他與夏首輔都不相上下。”
鹿寧咬了咬下唇,小心試探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抓到了兇手,皇上會怎么處置?”
羽楓瑾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道:“敢刺殺皇親國戚的狂徒,皇上大概會誅九族吧。不過也可能被秘密處決。畢竟平陽侯因罪被關在獄中,本就是該死之人了,如果再為了他們大開殺戒,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局面,又會起波瀾,皇上不會想看到這個局面。”
“那查到真相的可能性大嗎?”鹿寧顯得有些緊張,再稍稍用力,琉璃杯就被捏碎了。
“有王氏父子在朝中上下其手,查出真相的可能性十分渺茫。”羽楓瑾瞥了一眼她皺成一團的眉毛,淡淡地說了一句。
“王璟?他們為什么要幫兇手脫罪?”鹿寧皺眉頓時展開,驚詫大過了緊張。
“身為御守司指揮使又是皇上的心腹,竟讓兇手闖進詔獄,殺害了皇上的舅舅。這個罪名可比玩忽職守要嚴重得多。我想除了兇手,王氏父子應該是最不想讓皇上查出真相的人!”羽楓瑾的語氣略帶調侃,眼神卻十分認真。
“哦,原來如此,那就好。”鹿寧重重地吐出一口氣,立刻喝了一大口茶。
“鹿姑娘不必擔心。無論這件事如何發展,都不會再牽連到馬幫的,只要馬幫沒有再繼續做些什么。”羽楓瑾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似警告又似在提點。
打死不認和坦白從寬的心情交織在鹿寧胸中。望著羽楓瑾溫柔的眼神,她下定決心般開了口:“殿下,有些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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