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黃煙滾滾掩情仇(一)
二人小心翼翼地將葉孤鳴扶到床上,馬蕙蘭一邊脫掉他的靴子,一邊嗔道:“那你就不能少練點武嗎,又不要你上戰場打仗,你就算連到天下第一又能如何?”說著,她幽怨的白了葉孤鳴一眼。
托托在一旁不假思索地傻笑道:“葉伯功夫這么好,俺們兄弟都佩服得分,怎能說荒廢就荒廢。
馬蕙蘭斜眼瞥了他,薄斥道:“你們年輕人精力旺盛,日夜練武也不礙事。他如今年近五十,該是保養的時候,怎能還像年輕人這般不顧惜身體!”
托托被批評得面紅耳赤、手足無措,只訕訕道:“葉伯伯,葉夫人,你們沒事的話,俺先走了!”
葉孤鳴向托托投去一個歉意的笑容:“托托,謝謝你將我送過來,這里沒什么事了,你趕快回去休息吧!”
聽到這話,托托立刻飛也似地跑出屋去。
托托一出門,葉孤鳴才柔聲勸道:“你看你,心中有氣沖我來就好了,何必和托托過不去呢?你明知道他腦袋不好使,怎會懂這些道理?”
馬蕙蘭替他蓋了蓋被子,又斟了一杯酒,遞到他面前:“罷了,我也不說你了。反正,你也改不掉?旌葍煽跓峋婆碜影!”
葉孤鳴接過酒喝了兩口,隨即放下酒杯,便是一聲沉沉的嘆息。
馬蕙蘭一怔,笑著揶揄道:“怎么了?沒有托托陪著,連酒都喝不下去了?”
葉孤鳴一拍受傷的腿,惋惜道:“哎,我是在擔心,這條腿若真是留下什么病根兒,日后可如何是好?”
馬蕙蘭挨著他坐下,軟語安慰道:“別擔心。幫中的事有云長老幫襯著。峰兒大了能照顧自己。你的腿若真不如以前,那日后只管安心養老,做個甩手掌柜就好了!”
隨即,她摟住葉孤鳴的脖子,膩聲道:“老爺,天色不早了,咱們休息吧!”
當此情勢,任哪位男子,見到自己的夫人如此風情無限、嬌羞不勝,都會為之心搖神馳、情不自禁。
可葉孤鳴卻還念著那條殘腿,依舊嘟囔著:“幫中之事我從不擔心,怕就怕這腿若真留下病根兒,就會影響練武。那葉家刀法豈不就要止步于此了?”
馬蕙蘭微微皺起眉頭,淡淡道:“放心吧,就算你真有事,有我和峰兒照顧你下半輩子,你怕什么!不過練功這件事,我可愛莫能助了!”
說著,馬蕙蘭轉身走出門。
不過一會兒,她端來一盆冒著熱氣的洗腳水,放在床邊的地上。隨即,她小心地跪在地上,從被子里拿出葉孤鳴的雙腳,慢慢放在熱水中。
“怎么樣,水溫燙嗎?”
葉孤鳴蜷縮著腳趾,笑吟吟道:“不燙,不燙!再說,我皮糙肉厚的,水燙點兒更好!
馬蕙蘭會心一笑,將水小心的撩到他的腳上。
泡了一會兒,她輕輕揉搓起來雙足。最后,將他洗干凈的雙腳又放回被子里。
倒掉洗腳水,她走過來,脫掉身上的衣衫,爬到床上。
然后,她吹滅蠟燭,便挨著葉孤鳴躺下。
夜已深了,星星垂在天邊,窗外的皓月灑下金波,靈州城里一片光明。
屋內爐火融融,馬蕙蘭緊緊貼著葉孤鳴,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頭。
春意闌珊的黑暗中,看不清葉孤鳴的臉。
馬蕙蘭伸手撫摸著葉孤鳴有棱有角的臉,想著這個木訥憨厚的漢子,心心念念娶回的妻子,卻從來沒有愛過他。
他最看重的葉家刀法,從來沒有用武之地。他不喜歡經商,卻為了兄弟情義和生計,不得不被困在這里。
想至此,馬慧蘭已不想再去抱怨,只怕會毀了這難得的時光。
這幾日里,她看盡了肖玉樓的冷漠敷衍,云長老的猥瑣下流。
此刻,她只想和自己的丈夫,好好溫存一番。
耳邊又傳來葉孤鳴無比惋惜的聲音:“蕙蘭啊,你有所不知!這么多年,我苦無對手。如今終于能碰到一個能與我較量的人,我簡直欣喜若狂!可誰曾想,我竟在此時傷了腿,真是不甘心。
馬蕙蘭蹙起黛眉,黯然嘆道:“這么多年,你一直在精進你的刀法。可如今天下太平,馬幫生意紅火,既不需要你去打仗,也不需要你去拼搏,還總練它做什么?多陪陪我和兒子不好嗎?”
葉孤鳴卻搖搖頭,自顧自地說道:“你不懂,看到托托刀法精湛,想必鬼力赤也是日日苦練!我本就天賦不如他,又沒有他那番豐功偉績,唯有將葉家刀法發揚光大,才有機會與他比肩!”
提到鬼力赤,馬蕙蘭心里悲憤交加,忍不住輕哼一聲:“好好的,總提鬼力赤做什么!他孤寡老人一個,只能靠著耍些棍棒打熬力氣!你如今已有了家室,也不懂得珍惜嗎?”
葉孤鳴雙眼發亮,感慨道:“蘭妹,你不明白!像鬼力赤那般頂天立地的英雄,自然不會被紅塵俗世纏住手腳,我不過是一介武夫,哪能和他相提并論!”
黑暗中,馬蕙蘭霎時間紅了眼眶,心里憤恨道:好一位頂天立地、不會被紅塵牽絆手腳的大英雄啊!不過是一個親手將自己的女人,拱手讓人的負心漢而已!
葉孤鳴沒感受她此刻的情緒,又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托托什么時候走,只希望他走之前我這條腿能好。若能再比試上一次,我就心滿意足了!”
馬蕙蘭心中酸楚,她伸手摸著葉孤鳴的胸膛,又輕又柔地說道:“葉郎,你好好看看我,是不是老了,不漂亮了?也讓我好好看看你,是不是有白頭發了?”
葉孤鳴不解風情地挪開她的手,笑道:“我們都老了,老又怕什么,咱們都會老,日后也都會死!若能再死之前,為峰兒留下一套絕世刀法,才不算枉過一生。
馬蕙蘭緩緩收回手,心下一片冰涼,淡淡道:“峰兒是你的兒子,又不是你的徒弟,你該擔心他身體是否康健,婚姻是否圓滿,光憑功夫好有什么用?”
葉孤鳴哈哈一笑,說道:“你呀,就是婦人之仁!男兒有了一身的本事,往大了說可以保家衛國,往小大了說可以強身健體!再說自古紅顏愛英雄,哪個少女不喜歡一身武藝的男子漢!”
馬蕙蘭聽到這話,覺得異常刺耳。
她出神良久,緩緩將身子轉到另一側,哽咽道:“你怎知女子愛慕的男子是怎樣?若換成是我,我寧可選一個知我疼我的人,也絕不會選那種看得見卻摸不得的大英雄。這樣的日子,我死也不想再過一次了!”
說到此處,她停下來,伸手擦去臉上的淚水。
忽然聽到背后忽然傳來一陣沉穩的鼾聲,馬慧蘭心中一股無名怒火升起。
她猛地轉過身去,瞪著床上熟睡的人,用力推了推他,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馬蕙蘭坐起身來,在黑暗中呆坐良久。她目光呆滯,失魂落魄一般,臉上的淚痕漸漸風干,表情轉而變得麻木。
此時,屋外秋風驟起,吹散了城中的煙云,卷走了山間的霧靄,窗子也在颯颯作響。一個賊頭賊腦、細小的身影在窗外站了半天。
他探頭探腦地偷聽了一會兒,誤以為屋內還是云長老和馬蕙蘭,便罵了句:“破鞋,讓你欺負俺娘,還勾引老色鬼,今晚俺教你吃些苦頭!”
說這話的人,正是早上剛與馬蕙蘭發生沖突的牛小乙。
隨即,他一溜煙兒就跑掉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抱著一捆稻草踉蹌走來。如此往返幾次,他將幾捆稻草堆在窗子下,將馬蕙蘭的房子圍了起來。
布置好了,牛小乙扯過袖子,擦了擦頭上的汗水,便掏出火折子。
他咬牙切齒地看了看黑漆漆的窗子,毫不遲疑地將火折子丟在草垛上,便飛快地跑到樹后躲起來。
一陣青煙緩緩飄起,很快地稻草就燃燒起來。
牛小乙探出身子,看到熊熊大火,立刻興奮地拍手叫道:“好!真好!破鞋,燒死你!燒死你!”
突然,他后背被人推了一下,牛小乙猛地回頭,看到一個身高膀寬的男子站在身后。
夜黑如漆,牛小乙看不清男子的容貌,不耐煩地問道:“誰?”
那人從黑暗中湊朱,慢慢靠近他,慘白的月色下,面目也漸漸清晰。
看到來者的容貌,牛小乙的臉霎時慘白如紙,他剛要高聲疾呼,頸部卻一個吃痛,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那人一把扛起牛小乙,奔到馬蕙蘭窗下,輕輕敲了敲,低聲喊了句:“起火了,快逃!”說完,便趁著夜色迅速離開。
不出片刻,馬蕙蘭衣衫不整、驚慌失措地打開房門。
眼看著熊熊火勢,已快將整座屋子包圍。她抬起腳剛要邁出門去,立刻回頭看了一眼,躺床上正在熟睡、渾然不知的葉孤鳴。
馬慧蘭心下略一遲疑,手緊緊抓著門框,一腳在門外一腳在門內。
想要出聲叫醒他避難,卻忽然想起當年奪走自己的恨,和這些年水深火熱的生活。一顆星不由得漸漸硬起來:
畢竟,自己雖然恨他,可這么多年的夫妻,終究是下不去手的。
但如果這一場大火帶走了這個男人,或許自己就能迎來新的人生!
想到此處,她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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