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步步皆殤驚乾坤(一)
或許這個世上再沒有一個人,如夏云卿這般,能夠徹底了解什么叫黃粱一夢、什么叫世事無常:那便是一夜之間,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內閣首輔,跌落到一個地方上的推官。
何為推官?
是朝廷正七品地方官員,掌理刑名、贊計典,為基層專門的司法官員。除了要審理百姓遞交的案件、上級各機構批發下來的案件,還要進行州縣案件的復核。
自從夏云卿到靈州擔任推官之后,似乎就丟掉了那些,當日貴為首輔時的銳氣和鋒芒。
他的頭上有一個蔡知府,雖然二人從未露過面,卻正是這個蔡知府,下令讓整個府衙的衙役們消極怠工,孤立夏云卿的。
面對蔡知府留下的這個爛攤子,夏云卿知道,自己一味強硬是沒用的,對這些爛人最好的辦法,便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果然,或許是看到有馬幫的鼎力相助,夏云卿又是一塊難啃的骨頭,而且以夏云卿的人脈,若逼急了往上上奏的話,他們定會飯碗不保。
所以近日來,府衙上的衙役們,也開始漸漸復工。雖然表面上還是懶懶散散,滿臉不忿,可面對夏云卿的吩咐也不得不去做。
夏云卿時常呆坐在書房里,翻著積了厚厚一層灰的案卷,心中難免失落:
他感覺自己,好像從一只雄鷹變成了一只家雞,就算天天再撲楞翅膀,怕也再難飛回到那片寬闊無際的藍天里了!
可他仍不愿蹉跎時光,他希望能在剩下的歲月里,多為本地的百姓做些事。這樣一來,就算不能被歷史銘記,也要永存于百姓的心中!
正在他憂思間,一個衙役推門而入,拱手稟道:“老爺,馬幫少幫主求見!”
“快請進!”夏云卿立刻打起精神,站起身來迎出門去。
鹿寧一襲紅衣、長發飄飄、款款而至,向夏云卿拱手一揖:“突然到訪,還望夏大人莫怪!”
夏云卿抬手虛扶,和藹笑道:“鹿幫主客氣了!老夫還要多謝你撥出人手前來幫忙,這靈州府衙才這么快恢復秩序。”
鹿寧看了看兩旁的人,走近一步低語道:“夏大人,我有要事相商,可否借一步說話!”
夏云卿側過身,一抬手:“鹿幫主,有話屋里去說!”
說罷,二人一前一后走進屋去,隨后關緊了房門。
夏云卿引鹿寧坐下,一邊為她斟茶,一邊試探道:“想必鹿幫主此次前來,是為了胡七之事吧。你是不是要和老夫說,胡七并沒有殺人。”
鹿寧微微一怔,接過茶杯,笑道:“夏大人聰慧,我實在找不出胡七殺人的理由。而且我相信,他躲起來并非是為了殺人,而是為了躲難。”
“躲難?”夏云卿微皺眉頭,略有不解:“胡七不過是你們的一個客戶,他究竟在躲什么難?”
“難在馬幫,亦或在翊王!”鹿寧目光懇切,字斟句酌。
夏云卿捋著長髯,垂眸深思,更是不解:“鹿幫主說這話可是嚴重了,你可知這句話關系重大?”
“鹿寧當然知道!”她放下茶杯,斂起笑容,正色說道:“鹿寧不敢欺瞞夏大人。其實這次我前來,就是因為前一段日子,馬幫奉命護送安南世子,半路卻遭到截殺,世子如今下落不明……”
夏云卿臉色霎時變色:“老夫怎么沒聽到過半點風聲?”
鹿寧嘆了口氣,神色頗顯無奈:“一來,如今安南已亂作一團,地位不穩的賊君正四處追殺殘存的皇室宗親。想必他們不敢透露出半點行蹤。二來,事發之后,馬幫尚未確認失蹤之人是否為安南世子,也不敢聲張以免引來更大的禍患。所以一直在暗中尋找,不敢聲張此事!”
夏云卿微蹙眉頭,不解道:“那此事和胡七有何關聯?”
鹿寧緩了口氣,繼續說道:“我到了這里發現,此事似乎并沒有那么簡單!馬幫近期來,人員流動頗大,我每每探訪離開之人,此人都會遭到暗殺。甚至我自己還屢次受到生命的威脅。調查的過程中,我得知,靈州分號不但和本地官府有所勾結,還涉及到城外的一座鐵礦,而這座鐵礦的開采權,應該在翊王手下!想必胡七定是因為此事受到了牽連,還請夏大人明察!”
聽到這里,夏云卿雙眉一豎,神色也漸漸凝重起來:“鹿幫主,老夫聽得有些云里霧里,還望你能將此事細細說來。”
鹿寧深吸口氣,才把幾件無頭命案、刺客兵器的來歷等,事情所有的來龍去脈,都一一向夏云卿交代。
待鹿寧說罷,夏云卿看著桌上的案卷,忽然幽幽開口:“這段時間,老夫翻閱舊案,發現許多案子都被按下沒有處理,甚至還有多次涂改的痕跡。聽你這樣說,顯然是有人在掩蓋一些事實。”
鹿寧忙問道:“大人可有問過負責記錄案卷的主簿?”
夏云卿捋著胡須,微微一嘆:“每個主簿都是大老爺自己帶來的。大老爺九年一任,主簿差不多也是九年一換,現在的主簿是蔡知府的人,就算問他也是問不出什么的。”
鹿寧眼珠一轉,沉吟道:“這么說來,這些案件中被隱藏起來的事,想必都是蔡知府的授意了?”
夏云卿不置可否,可神色間異常的緊張和憤怒,給了鹿寧一個答案。
鹿寧忙提醒了一句:“看來咱們不能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這件事若出了差池,牽連到殿下,可就大事不妙了!”
夏云卿悵然道:“老夫也沒想到,這件事情會牽扯翊王。翊王未經同意,不得擅離盛京一步,定是有人假借他的名義在興風作浪!此事一旦傳入皇上耳中,難免會對翊王落井下石……”
說至此,他不免想起自己的遭遇,眼中閃現一抹悲戚之色。
狹小的房間內,似乎就因這淡淡的一句話,而變得充滿寒意。
二人彼此沉默相對,似有一盞茶的功夫都沒有說話。
下人敲門后,送進來一壺熱茶。
鹿寧搶在夏云卿拿起水壺,先給他斟了一杯熱茶,又給自己面前的杯子注滿青綠色的茶湯。
奔跑了大半天一口水沒喝,她一口就喝了半杯。茶的熱氣流遍全身,稍稍驅走了一些寒意。
“對了夏大人,上次典當行和鏢局的案子可查出什么線索?”鹿寧放下茶杯,轉過話題問道。
夏云卿輕啜了口茶,正色道:“典當行的人看上去是死于墮馬,其實他的頸椎早被人打斷。而鏢局的滅門慘案,那幾個門口的人,確實是被活活燒死,可堆在一起的人,也均被人扭斷了脖子……”
一言以蔽之——這些人都是被人謀殺,又偽裝成意外的。
鹿寧的頭微微下垂,似在強忍心中竄起的怒火。
“看來,果然是有人從中作梗,不想讓我繼續調查。”再抬頭時,她每個字都是咬著牙根兒說出來的。
“似乎是這樣的。”夏云卿也無法反駁。
二人正說話間,敲門聲陡然響起。
“進來!”夏云卿收起臉色。
一個濃眉大眼的糙漢推門而入,看到鹿寧,臉上一喜:“呦,少幫主來了?”
鹿寧微笑頷首,甚是端莊:“馬武,今天你當值啊!”
馬武轉頭看向夏云卿,抱怨道:“夏大人,咱們這監獄的條件,是不是該改善一下了?里面已經人滿為患,再也裝不下人了!”
夏云卿與鹿寧相視一怔,疑惑道:“監獄會人滿為患?這怎么可能!難道那些重罪的人未曾被斬首,刑期到的犯人也不曾釋放嗎?”
馬武撓了撓頭,無可奈何地說道:“聽一個年長的牢頭說,監獄里許多人只是找個由頭被關進去,具體關多久他們也不知道,只知道這些人不能被放出!”
夏云卿和鹿寧相看了一眼,心中頓時疑云縱起。
鹿寧緩緩起身,拱手道:“夏大人,咱們還是去看看吧。這件事的確稀奇!”
夏云卿捋著胡須,點了點頭:“嗯,本官近日來一直忙著查看舊案,是該去監獄里查一查了!”
說著,二人便往門外走去。
馬武卻連忙擺擺手,滿臉嫌棄地說道:“少幫主、大人,你們還是別去了。那監牢里又騷又臭,去過一次就會滿身跳蚤!”
鹿寧白了他一眼,低聲斥道:“哪兒那么多廢話,趕緊前面帶路!”
馬武只好應了一聲,昂首闊步地走在前面。
馬武說得不錯。鹿寧和夏云卿剛到門口,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騷臭味。
夏云卿皺了下眉頭,依然闊步走了進去。鹿寧卻扶著墻干嘔了許久,才緩過了神。
馬武嘻嘻笑道:“少幫主,里面更受不了,你還是別進去了!”
鹿寧捂著嘴,啞著嗓子罵道:“少廢話,不就臭點嗎?有什么難的?”
說罷,她拿出帕子遮住了口鼻,才硬著頭皮走進門去。
牢房并不大,二人沿著走廊緩緩往前走著。每一間牢房,都要看上好半天。
馬武跟在二人后面,細心解釋道:“夏大人,少幫主,這監牢里有二十間牢房,一共關了兩百多個犯人!”
夏云卿皺起眉頭:“這么小的一間牢房里,能關押十多人?”
鹿寧看著監牢中生不如死的囚犯,頓時心生憐憫:“這里比京城的詔獄,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夏云卿忽然在一個監牢面駐足,仔細打量下里面的人,開口問道:“你們是什么人?誰把你們關進來的?關了多久了?又犯了什么罪?”
里面的人卻好像沒聽到一般,都一動不動地縮在墻下,沒人抬頭看他,也沒人回應。
馬武拍了拍鐵欄,高聲呵道:“喂,這是新來的夏大人,人送外號夏青天。他一向秉公執法、清正廉明。你們若有任何冤情,他一定會替你們伸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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