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章 累累白骨盡斷頭(三)
衙役引著男子一路快行,當二人走到夏云卿的牢房前,只看到牢房中放著一個百十斤的沙袋子,卻沒看到人影。
男子瞪大了眼仔細看了看,詫異地問道:“這兒……哪里有人?”
衙役嘆了口氣,指了指沙袋子,不忍地說道:“首輔大人被壓在沙袋子下,你趕快進去吧,我在外面替你守著。只不過,夏大人現在神志不清,怕是什么都說不了。”
說著,他利落的打開門鎖,便嘆息著轉身離去。
男子連忙走進牢房中,在昏暗的燭火下,才看到被沙袋子壓著的,面目全非、全身皮開肉綻,早已不成人形的夏云卿。
“老師!”
男子一聲痛呼,立刻爬到夏云卿的面前,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挪開壓在他身上的沙袋子。
他驚恐錯愕的看著眼前的人,全身顫抖不已,霎時淚流滿面:
夏云卿的面目,已被炮烙得焦爛不可辨識。
他兩個耳中均被釘入三寸長的鐵釘。下頜和牙齒被擊打得脫落,胸前筋骨盡脫,露出森森白骨。
到此時,或許連王璟都被夏云卿頑強的信念,和堅忍的生命力所驚呆了
:
一個人被敲碎了雙腿和肋骨,卻沒有死;用釘子釘進耳朵,也沒有死;用鐵鉤刺穿琵琶骨、鐵刷耍骨肉,仍然沒有死!
他雖然已經意識模糊,完全吃不下任何東西。
可毫無人性的酷刑,制伏了他的身體,卻依舊無法征服他的意志!
每天晚上用裝滿土的布袋壓身,是詔獄中公開的殺人方法,一般人活不到天亮就死了。
可頑強如夏云卿,愣是生生扛過了三個晚上!
許多衙役看到他時,甚至有那么一瞬間,希望他能放棄活下去的意志。
因為活著對他來說,就意味著要承受更多的苦難!
男子嗚咽著,竭力把情緒和聲音控制在很小的范圍內。
可夏云卿還是發出了疲憊而嘶啞的聲音:“是誰?”
男子身體一顫,擦了擦眼角,沉聲道:“老師,是我,陳鈺,我來看您了。”
他一字一頓,字字混著悲痛的血淚。
夏云卿的眼睛被血肉糊住,他奮力地扒開眼皮,露出如炬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學生,竟露出了一絲溫暖的笑容。
“你……來了……”幾日未進水米,他的聲音沙啞又虛弱。
陳鈺輕輕握住夏云卿的手,已泣不成聲:“老師,您怎么成了現在的樣子?他們怎么能如此對您?誰不知道您的清廉和公正,誰敢懷疑您對朝廷的忠心?”
其實,夏云卿雙目模糊,已經什么都看不到了。
而且他耳朵幾近失聰,只能隱隱聽到嗡嗡的響聲。可他通過陳鈺那雙顫抖的手,明白了他的心意,感受到了他的哭泣。
他努力撐著一口氣,拖著半截舌頭說道:“孩子,不要哭,我不怕死!你一定要謹記為師平日的教導……北渝的未來……就交給你們了……”
陳鈺擦了擦臉上的淚,失聲說道:“不,老師,北渝不能沒有您!您放心,我一定會帶著其他學生,到皇上面前為您請-愿!讓他還你您一個清白!”
“糊涂!”
勉強聽清楚這句話,夏云卿突然用盡全力罵出聲:“你們才是北渝的未來,不要為了老夫一個風燭殘年的將死之人,搭上了大好的前程!只要你能忠于自己最初的信仰,始終保持自己的良知,為師便能瞑目了!”
“老師!”陳鈺趴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夏云卿想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可兩條被打斷的胳膊,卻使不出一點力氣。
恰在此時,去而復返的衙役匆匆走過來,一邊拉起陳鈺,一邊催促道:“快走吧,王璟的人過來巡視了,看到你可就不妙了!”
陳鈺被衙役推出牢房,可他卻緊抓著鐵欄不肯松手。
他知道,這一別便是永遠,這或許是他看到的最后一眼。
可衙役也不再客氣,任憑他多么不舍,還是粗暴的將他趕出詔獄。
外面的大雨傾盆而下,陳鈺站在雨中哭得死去活來……
——結果——
終于有一天,王璟不再前來了,所有的刑罰也都停止了。
夏云卿此時已處于瀕死的狀態,他再沒有力氣做出任何的掙扎。僅憑著頑強的意志,拖著傷殘的身體,安靜的等待最后的結局。
阮浪一路不停歇的奔回詔獄,徑自跑到夏云卿的牢房。
他打開鐵門,走進去將夏云卿手足上的鐵鏈,全部卸了下來。
可夏云卿已無力做出任何反應。
阮浪忍住淚意,激動的說道:“夏大人,我向皇上稟明了您的情況,他已下令停止所有的刑罰。待會兒,御醫就會過來為您治病!”
夏云卿勉強撐開眼皮,空洞的眼神看向阮浪,似乎在向他表達謝意。
阮浪轉過身去,擦了擦潮濕的眼角,向左右吩咐道:“還不快去催太醫過來,再給夏大人換一間干凈舒服的牢房!”
幾個衙役聞聲趕來,小心翼翼的將夏云卿,抬到其他的牢房中。
一個獄卒忽然走了過來,在阮浪耳邊低語道:“阮大人,剛剛得到消息,皇上回宮了!”
“太好了!”阮浪雙眼一亮,驚呼一聲,便提步就往外走去。
他要將所有的證據都呈給皇上,為夏云卿洗脫罪行。
他剛剛走到詔獄門口,卻見雙喜公公的轎子,恰好在門口停下。
阮浪微微一怔,連忙迎上去,拱手道:“公公怎么來了?莫非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雙喜公公緩步走過來,向他拱手欠身,有些為難的說道:“咱家的確是奉旨而來,只不過,這圣旨對夏大人和阮大人來說……可不是個好消息……”
阮浪眉頭一皺,遲疑道:“莫非陛下此時要提審夏大人?”
雙喜公公嘆口氣,猶疑了半天,才開口道:“皇上剛剛下了旨意,三日后,要對夏大人問斬……”
“什么?”這一句話猶如晴天霹靂,阮浪身子晃了兩晃,險些站立不定。
身旁的衙役眼疾手快,忙伸手將他扶住。
阮浪雙目圓撐,臉上的神情極度悲憤,不住的喃喃道:“怎么會這樣?皇上不是還沒審訊,怎么就突然給首輔大人定罪了”
雙喜公公四下看了看,走到他身邊,壓低聲音說道:“阮大人有所不知,皇上剛剛回京,顧紀昀就前來告了夏大人一狀,局面一下子急轉直下。龍顏大怒,立刻下旨命賜死首輔大人……”
說到最后,他也無奈的嘆了口氣。
阮浪雙眉一豎,立刻又問道:“公公,陛下要賜死夏大人,罪名是什么?”
雙喜公公沉吟了一下,一字字說道:“罪名是……勾結邊將、意圖謀反!”
阮浪驚出一身冷汗,失聲驚呼道:“怎么可能!這天底下任何人都有可能造反,唯有夏大人不會造反!他一心拉攏藍鈺,不也是為了北渝的安定嗎?藍鈺叛國投敵之錯,怎能算在夏大人的身上?”
他氣得全身發抖,雙眸灼灼噴著怒火,咬牙道:“不行,我得去找皇上,我要把所有證據給皇上看,勸他收回成命,還夏大人一個清白!”
雙喜公公不疾不徐的說道:“咱家勸阮大人,還是不要去求情了!皇上有兩條不能觸碰的底線:一條是藩王無旨入京,一條是內臣勾結邊將。任何一條底線,一碰即死!所以,你再說什么,都是無用的。圣意已決,再無轉圜的余地了……”
——送行——
黑暗正籠罩著大地,四處都是靜謐的,沒有一絲喧鬧。
詔獄陰暗潮濕的走廊里,一個衣著光鮮、滿身富貴的老者,手提著籃子,昂首闊步緩緩前行,正是如今春風得意的王肅。
走到走廊盡頭的一個牢房前,王肅停下腳步,和獄卒低聲道:“把牢門打開吧,我進去和他好好說說話!”
獄卒有些遲疑,囁喏道:“那個……大人,您看他明日就要赴刑場了,您……”
王肅呵呵笑道:“放心,我只是來送他一程,不會怎么樣的!”
獄卒打開了牢房門,卻不敢走得太遠,只好在不遠處等著。
一進牢房,王肅就看見一個倚著墻、席地而坐的人,一個幾乎已經沒有人形的人,正是飽受摧殘的夏云卿。
“恩師!”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夏云卿身體一顫,掙扎著扒開雙眼。
恍惚間,他以為面前還是那個與自己意氣相投的學生。
定睛再看,才發現面前不過是一位老謀深算、竊權罔利的王大人。
夏云卿重新合上眼,虛弱的回應著:“恩師這個詞,聽著生疏,不習慣!”
王肅看著眼前狼狽不堪的人,口氣十分溫和:“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份恩情,學生斷斷不敢忘!到今日,恩師的教誨也猶在耳邊!明日恩師就要上刑場了,今日學生來送您一程!”
說罷,他從籃子中拿出酒壺和酒碗,斟了杯酒,雙手端到夏云卿面前。
夏云卿毫不遲疑的接過酒碗,一飲而盡,繼而哈哈笑道:“痛快!臨死之前還能喝到王大人斟的酒,還能聽你叫老夫一聲恩師,也無憾了!老夫這輩子最大的榮耀,怕是教出了一個,親手將我推上刑場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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