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章 微微細雨杏花村(三)
在那樣的眸底,燕榮似乎看到了少年的自己:
從他記事起,就常年混跡在軍營中。
因為父親是將軍,所以他也會隨著父親或在軍營中操練,或在戰場上廝殺。
那個時候的渝帝還年輕氣盛,常常御駕親征,以此來彰顯自己的勇猛和強悍。
他不放心將羽楓瑾放在盛京,就會讓他隨行。
畢竟,這個最大的威脅放在眼前,才是最安全的。
就這樣,燕榮和彼時的羽楓瑾,兩個年紀相仿的孩子,久而久之就成了朋友。
在血雨腥風的戰場上,兩個年輕的孩子唯有背對背作戰,才能抵擋住驟風暴雨般的敵人。
那個時候,他們內心常常驚恐不已,只盼著自己能快些長大,成為能獨當一面的大人物。
可有些事發生得太過突然,他們還來不及長大就要獨自去面對。
而這可不是那種簡單的,選擇金銀還是刀劍的問題,是一個不小心就會付出生命的困境。
遙望過往的風霜,當年的情景在燕榮面前歷歷在目:
當年才十四五歲的羽楓瑾,突然被渝帝派去降服一個久攻不下的敵人。
他冒著風雪把軍隊停在了距敵軍的不遠處,沒有進攻而是下令讓士兵們先埋鍋做飯。
而羽楓瑾則獨自一人,面對十多把指向自己的鋼刀,毫無懼色地走進了敵方的中軍大帳。
他小小的年紀就很清楚:在如此孤立無援的情況下,有些事情不是光靠武力就能解決的。
所以,他選擇坐下來和敵方主帥談判!
羽楓瑾先是大肆宣揚了北渝優待戰俘的政策,還若無其事地透露出,數十萬大軍就埋伏在附近的假象。
以此來告誡對方——若是負隅頑抗,便只有死路一條!
整個過程他表現得大方得體、不卑不亢,言談舉止間透露著皇室的尊貴和公子的謙遜,所以他說的話自然讓人信服。
敵方主帥一聽到那么豐厚的投降條件,就有些動心了。
畢竟久戰不下,耗時又耗力,費人又費錢,誰也不愿意一直僵持下去。
再加上眼前這個年輕的王爺,對自己以禮相待、十分熱情,既沒有自降身價,又對他十分敬重,讓他覺得很有面子。
在一番激烈的權衡利弊之后,敵方主帥便半推半就地向北渝呈上了降書。
就這樣,十八歲的羽楓瑾,憑借著超群的智慧和冷靜,兵不血刃地平息了一場戰爭。
這個突如其來又異常精彩的勝仗,不但為羽楓瑾在軍中贏得了人心,更在朝中引起了一番熱議。
【昔日太子舍身救國】的話題,在官員之間頻頻被提及。
有人覺得欣慰,有人覺得可惜,也有人覺得害怕——那便是渝帝!
或許渝帝當時,是抱著讓羽楓瑾死在敵軍陣營的心態讓他去的。
這樣他就能堂而皇之地除掉這個眼中釘。
于是從那時起,渝帝對羽楓瑾的忌憚更甚,從此便將他困在盛京城中,不許他再隨意離開。
這一困便是十年!
事后,燕榮也曾問過他:為何孤身進軍營,他能那般淡定從容,難道就不怕敵方真的會翻臉嗎?
羽楓瑾卻故作輕松地笑了笑:“因為我知道你和燕將軍就在敵營外,如果真的發生意外,你們就會沖進來相救。所以,我并不害怕!”
十多年轉瞬而逝。
如今的燕榮能真切地體會到羽楓瑾當年的感受:
只要彼此還活著,一方遇到危險,另一方就一定會想辦法前來相救,就如同少年時那般!
——詼諧曲——
話說燕家軍被困在山上已有數日。
眾人心中雖急,卻也算是張弛有度、重在韜光養晦。
反觀山下的西南鐵騎,竟比山上的人還要焦急。
性子急,想要立功的藍鈺,隔三岔五便差遣人前去探山。
可是大多數的時候,這些人都是只去無回。
即便偶爾回來過的幾個人,也因為在山中兜兜轉轉太久,有時從無數個陷阱中勉強逃生,所以根本無法記住山中的路。
顯然,這樣的犧牲實在太大了,而且毫無作用。
再這樣下去,怕是未等燕榮他們下山,西南鐵騎已經沒人了!
這讓藍鈺暴跳如雷。
而且,隨著燕家軍被圍困得越久,藍鈺的耐心就越少,脾氣也愈加暴躁。
他每日都會在軍營中照三餐發脾氣,嚇得手下將士一個個噤若寒蟬、坐立不安,因此對燕家軍更加憎恨。
這一日,藍鈺又發了一通脾氣后,便回到中軍大帳中閉目養神,繼續苦思對策。
手下副將遲疑了許久,才壯著膽子挑簾而入。
“將軍,昨日派出去的細作至今未歸。搜索一番,并未見到尸體。看來是被他們識破身份,扣押起來了……”副將表情嚴峻、聲音低沉。
藍鈺微微撐開上眼皮,射出一道兇狠的光:“早就料到他們會被識破,都是一群沒用的窩囊廢!”
副將嘆了口氣,似乎恨得牙癢癢:“真是可惡!他們死了也罷,被人擒住就一定會將咱們的情況供出去的!如此一來,燕榮就知道咱們的排兵布陣了!”
藍鈺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詭笑了一下:“他們知道又如何?燕榮如此聰明,假的消息是騙不了他的。只有真的消息,才能讓他們完全相信!與世隔絕的他們,一旦得知這個來之不易的信息,就一定會有所行動。這樣,我們便可以化被動為主動,等著他們乖乖上鉤就好了!”
副將恍然大悟,笑著點了點頭:“妙計、妙計!將軍果然是好手段!只要他們敢下山,咱們就一定能將他們一舉殲滅!”
藍鈺卻惡狠狠地對他怒目而視:“你得意什么?我告訴你可得小心點!那燕榮雖然年輕,卻狡詐得很,著實不好對付。小心!落入陷阱的也許是你們這幫敢輕視他的人呢!”
他一身駭人的氣勢,嚇得副將縮了縮脖子,立刻畢恭畢敬起來:“將軍說的事!卑職一定謹遵教誨!會多安排人手在山腳附近進行嚴密監視!”
藍鈺沒有說話,只擺了擺手,副將便恭敬地退出門去。
又過了一會兒,似乎是緩過神來,心情也逐漸平復下來,藍鈺才走出營帳。
他的目光穿過來來回回的士兵,直直地射向遠處的那個山頭,眼睛深處藏著一種可怕的光芒。
“來吧,燕榮!讓老夫看看你的真本事!鬼力赤之后,咱們兩個,誰才是那個最厲害的人!”
此時此刻,他想要一場死戰的心情更強烈了。
——
這一天,無論是山腳下的西南鐵騎,還是山上的燕家軍,每個陣營中的人都坐立不安、輾轉難眠,似乎都在等著夜幕降臨。
天漸漸暗了下去,披著薄紗的月亮終于露出了嬌顏,山上慢慢升起一片朦朧的霧。
突然幾聲野獸的悲鳴傳來。
使得埋伏在山腳下的士兵都繃緊了神經,屏息凝神地關注著山上的動靜。
晚風輕拂著山上的草木,發出一陣詭異的騷動。
忽然之間,山頭上竟出現幾條火龍迅速往山下移動著。
埋伏在山腳下的副將見到山上的異動,命人繼續監視,自己則立刻轉身回營,向藍鈺稟報。
藍鈺聞言大喜。
他忙不迭走出營帳,站在山腳下翹首觀望。
他看到山上的火把像火龍般迅速移動著,時而沖下山來卻半路折返,時而化成兩股火舌,相互交錯而過。
他們在搞什么名堂?
藍鈺皺著眉,略顯不悅。
恰在此時,一陣高亢的喧囂聲震動山谷,間或夾雜著鐵器相撞之聲。
這是象征進攻的聲音!
山下的人迅速擺開陣型隱身起來,設下埋伏圈準備伏擊。
火把一直在山上舞動如潮,叫喊聲也不絕于耳,可山下的將士左等右等,卻始終不見有人從山上下來。
正待大家納悶兒之際,藍鈺率先反應過來。
“不對,這是障眼法!他們這是為了拖住咱們,實則令派人從守衛薄弱的地方離開了!副將!趕緊派人將山腳團團圍住,任何一只活物都不許放過!”
副將從他的語氣中聽到了咄咄逼人的氣勢,立刻著手部署起來。
藍鈺凝眉望著山上的把戲,心里卻備覺蹊蹺:
這么簡單幼稚的障眼法,會被人一眼看穿!
燕榮的本事應該遠不止此,難道他們已經山窮水盡,才會如此急躁嗎?
他沒有下令進攻,而是靜下心來細細思索,卻始終不得門道。
就這樣,山上的火龍舞動了一晚上。
高亢的叫囂聲沖破云霄,吵得連山下的人都無法入睡。
而山下的偵察隊緊密排查了一個晚上,卻連一只兔子都沒逮到。
藍鈺在山下琢磨了一夜,因為摸不準燕榮的想法了,只能派人在山腳下繼續嚴防死守而已。
天空剛剛放亮,山中云氣盡收,樹林上空,浮現著一抹黛影,青翠如畫。
那些舞動的火龍早已熄滅,喊叫聲也停息,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山中蟬鳴鳥叫,水聲清越,和諧動聽的聲音相互混雜,聲調悠長,十分美妙。
一切都恢復了平靜。
山上的人一如既往的,進行著操練、布置陷阱和巡山的工作。
可一入夜,山上就又開始鑼鼓喧天、喊聲雷動。
一把把明晃晃的火把,映亮了黑夜,山上又如狂歡一般鬧騰起來了。
山下的營帳被火光晃著、被噪音吵著,賬內的人整夜都無法入睡。
因此,他們白天根本沒有精力進行日常的軍務。
就這樣不出幾日,西南鐵騎已被燕家軍折磨得將近崩潰。
每個人都看得出來——這是燕家軍在赤裸裸的挑釁!
燕家軍從山上下不來,就引誘西南鐵騎上山去自投羅網。
即便不能大獲全勝,也能消耗一下對方的戰斗力。
這看似幼稚的招數,卻讓一向彪悍的藍鈺毫無辦法,唯有每日的嚴防死守。
“可惡!這個燕榮真是可惡至極!”
藍鈺一回到營帳就氣得破口大罵。
他一邊怒罵著燕榮的祖宗十八代,一邊掀翻了手邊一切能掀翻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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