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民有些激動，咳嗽了幾聲：“真可笑，我的錯我承認，你的錯呢？”

        “我當(dāng)年，是想要娶公主，可要是我知道你是這樣的性格，我怎么會選你？”

        牧民看大公主的表情不好，就笑道：“我確實喜歡過公主你。可是再多的喜歡，也被消磨的不剩下什么了。你還記得那一年嗎？和貴妃過世，我勸你要一早進宮。大阿哥和二格格四格格五格格都是她生的，就算先帝寵愛的是繼后。可和貴妃也并不是不重要。”

        “我不過是勸你做做樣子，不為別的，也為叫你的哥哥妹妹看看。而你呢？你是怎么說的？你說我擅鉆營，早知如此，就該娶了你二妹妹。而不是選了你。”

        “哈，你知道當(dāng)時我想說什么？我想說我早他媽的后悔了。”

        “你自卑成這樣，卻總覺得別人對不住你。我累了，所以事到如今，我不后悔。是我騙了你，我們爺仨活該。落得今日這步田地，什么都不用說，我們是活該。只是我想叫你明白，你并沒有多委屈。這一切，都是因為你自己。要不是因為你是公主，我早就該休妻了。”

        “你大概會想，我做了這種事卻還要怪你是我無恥，哈哈，無所謂。反正你是公主，所有人都得站在年那邊，譴責(zé)我。但我自己清楚，走到今日這一步，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錯了。”

        大公主后頭的話，都不需要問了。

        她忽然覺得牧民的話也不錯。

        這一年多，她也反省自己，人到了老，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有諸多錯處。可是已經(jīng)這時候了，還能怎么樣呢？

        牧民戳破了她很多年來耿耿于懷，卻又始終不敢承認的一件事。

        那就是嫉妒。

        她嫉妒自己的兄弟姐妹，嫉妒大哥二哥，就算皇阿瑪沒有選他們做太子，卻也給了他們疼愛。

        嫉妒自己的弟弟們，他們更是得寵。

        最嫉妒的，還是自己的妹妹，二妹妹和三妹妹。

        她們有健康的身體，有無與倫比的寵愛，皇阿瑪將她們看做掌心寶。

        就是當(dāng)今登基后，也對她們兩個極好。

        五個公主里，她們兩個什么都是最好的。

        “哈哈，你看看，我不是什么好東西，可公主你呢？你就純良無辜嗎？其實你想沒想過，你總覺得你自己不如妹妹們，可先帝在的時候，你有叫過一聲阿瑪？自打他做了皇帝，你就一直叫皇阿瑪是吧？你是不是不敢啊？為什么不敢啊？為什么別的人敢？”

        “我記得先帝對你并不差，我還記得當(dāng)年他就連你的婚事，都是叫你自己選的。你忤逆了他啊。所以他這么疼你，你為什么不敢？我現(xiàn)在告訴你差距在哪里。你的妹妹們，當(dāng)他是阿瑪，是父親。而你，當(dāng)他是皇帝。這就是不同。”

        大公主忽然沉默下來。

        她不知如何反駁。

        “哈哈，這就是我想說的話。公主啊，咱們就到這里了，我也沒幾日好活了，總歸是一世夫妻。我盼著你好。后半輩子，你就好好過吧。下輩子，你別做公主了。”

        大公主緩緩起身，她身上有些軟。扶著床柱，看著牧民。

        許久后道：“我們……就不要互相恨了吧？”

        牧民渾濁的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笑：“不恨了，我只是后悔，后悔這一輩子的糊涂。”

        要是當(dāng)年他能果斷的拒絕姑母的安排，娶個平常人家的女孩子多好？

        也許一輩子沒出息，可至少也是安安穩(wěn)穩(wěn)的一家子不是嗎？

        大公主回去后就病了。

        這一趟也病的很重，等她終于好起來，牧民已經(jīng)下葬了。

        她沒流淚，只是派人，將那女子的尸骸起了，跟牧民合葬在一起。

        又給了那一雙兒女一筆錢，叫他們離京了。

        再后來，她就再也不提牧民這個人。

        后來的時候，她在宮中，瞧見了怡親王的二格格和她的夫婿。

        正是當(dāng)年皇阿瑪想給她指的那個費揚古。

        他們夫妻兩個也都老了，他們一輩子有七八個孩子。

        看不出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好不好，只是他們就那么走著，不是一前一后，就是一起走著。

        不知說什么，平和又自在的樣子。

        像是這天下每一對到了老的夫妻那樣。尋常至極。

        大公主卻忽然傷心的不可抑制。

        她并不是后悔沒有嫁給費揚古，她也并不知道費揚古好不好。

        只是她往前想，這么多年來，她和牧民，從來從來就沒有這樣過。一次也沒有。

        為什么啊？這不就是最簡單的相處場面嗎？

        為什么她就沒有過呢？

        牧民生前說她有很多錯，她承認了，可也不服氣。

        可今日，她不得不服氣。

        她明明是尊貴的公主，怎么就能走到這一步呢？

        再后來，她就像是沒有過那么崩潰的時候。

        只是身子卻也一日不如一日了。

        五十九歲的時候，就走到了盡頭。

        臨終時候，是妹妹們陪著。

        她已經(jīng)糊涂了，偶爾會叫一聲牧民。

        但是更多的時候，她叫的是三個人，一個是阿瑪。

        她會說我不怕阿瑪了，我是阿瑪最疼的女兒。

        另外兩個人，是她養(yǎng)大的那一兒一女，她叫他們的名字。

        有時候是笑，有時候是哭。

        更有時候是怒，她問：你們?yōu)槭裁匆�這么對我？我對你們不好嗎？

        沒有人再能窺探她的內(nèi)心。

        她這一生，終究活的擰巴。既對不起別人，又對不起自己。

        只是人要去了，也沒人計較這些了。

        最后的認知中，她坐在開滿花的湖邊。是府里，小時候的府里。

        阿瑪和額娘就在一邊坐著說笑。

        妹妹們都在一邊玩耍。

        她坐在亭子里，身側(cè)是牧民，身前是一對兒女。

        他們很乖巧，很可愛。

        她的發(fā)絲被微風(fēng)吹拂，風(fēng)中是不知名的花香。

        湖水被吹皺，泛起波瀾。

        她聽見妹妹們問阿瑪，說阿瑪你最喜歡誰啊？

        她聽見阿瑪笑著回答：當(dāng)然是最喜歡更根啊。更根最好。

        身側(cè)的男人也笑著拉住她的手，說我們永遠不分開。

        一雙兒女拉著她的衣擺，笑著叫額娘。

        微風(fēng)又輕輕吹過，湖邊不再有人。

        但是花香依舊在，那湖水也依舊很美。

        －－－－－－題外話－－－－－－

        大格格這一輩子，真是什么都沒得到，全都錯過了。性格決定命運真不假，我是真的認識類似的人。恨鐵不成鋼，怎么敲打都沒用，好好的牌打稀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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