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中
天光大亮。
深淵的冰層被祁念一斬碎后, 開始冰雪消融。露出了佇立深淵之中的登天梯,以及被凍結在登天梯上的那些丑陋的深淵之物。
無數英魂身上的深淵污染被徹底洗凈,他們身上泛著淺金色的光, 順著白晝微光延伸向遠方, 仿佛在為他們指引歸家的路。
這些英魂或順著金色的軌跡離開深淵, 或在神機前站和曾經的戰友道別。
身影交疊, 眼神交錯。
并肩作戰數百年, 如今生死兩隔。
神機云臺上擠滿了人, 所有神機成員都沖了出來。
云臺上是活著的人, 云臺外是已死的魂魄。
數百年時間, 一個深淵,隔著生與死的距離。
神機眾人再也按捺不住,沖出云臺,和曾經的戰友道別。
裴泓顫抖著伸出雙手, 卻只是和他面前的靈體在空中虛握了下。
靈魂用自己碰不到實體的手在神機眾人的肩膀上輕輕一錘,沒有多言,已經勝過無數話語。
——我們走了, 往后就交給你們了。
所有人紅著眼眶,死死地盯著數萬英魂從深淵上空飛渡, 徹底在他們眼前消失。
就好像剛才經歷的是一場夢境。
深淵邊,出現一個削瘦的身影。
他是被妙音攙扶過來的,一段時間不見,天機子似乎又瘦了很多, 原先的衣袍穿在他身上都顯得空空蕩蕩的, 仿佛是一截枯木, 看不到一點生機。
他在深淵邊靜立, 拂開了妙音攙扶他的手, 啞聲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妙音有些擔心,卻還是依他所言退開了,讓天機子一個人站在深淵之畔。
從卸下天機子一職開始,薄星緯就再沒用黑紗遮眼,而是露出一雙空洞灰白的眼眸。
他怔然望著深淵,循著眼中無數的命線和星子,尋找他想要見的那一個人。
他的目光在無數魂魄中來回逡巡,最后,他眼前的星子沿著收束的命線,仿佛回到了過去他還是個幼童,被上一任天機子帶著行走四方的日子。
也忘不了那個人遞給他的一塊糖糕。
其實算不上好吃,對于尋常人的口味而言,太過甜膩了。
但那個味道,他記了很多年。
薄星緯在感覺到自己臉頰上劃過溫熱的液體,他后知后覺地碰了下,才意識到是他自己在落淚。
但他固執望向的那個靈魂并沒有看向他,而是向著祁念一而去。
祁念一看著那個靈魂向自己靠近,眼中帶著孤高的笑,如同她在深淵一躍而下時的樣子。
“隱…隱星。”祁念一不確定道,“是你嗎?”
對方向她微微點頭。
她們之間隔著幾百年的時間,從未真正見過面,但祁念一在夢中受到了隱星劍意的饋贈,見到了隱星掙扎著求生又慷慨赴死,她對這個人既感激又敬佩。
隱星身后,還有另外幾個祁念一從沒見過的魂魄,有男有女,都感受到了祁念一身上的白澤神力而向她慢慢靠攏。
隱星繞著祁念一打量了一圈,伸出手在祁念一的身前碰了碰,閉著眼睛感受了一番,才輕聲道:“謝謝你把我的骨頭拿回來了。”
她笑了笑,伸手揉了揉祁念一的發頂,也只是靈魂的虛影在祁念一頭上輕撫,并沒有落到實處。
隱星的手最后落在祁念一的眉心,在她的眉心處輕點。
祁念一感覺到有一股溫暖的力量從眉心傳來,將她體內□□的氣息壓制了下去。
隱星之后,是另外幾個陌生的靈魂。
祁念一從沒見過他們,但他們卻像隱星一樣,在祁念一的眉心輕點,落下了溫熱的印記。
隱星眼底的笑意變得溫柔又平和,她注視著祁念一,輕聲道:“干得不錯。”
雖然未曾言明,但祁念一已經猜到了其他幾個靈魂的身份。
是一千年以來,其他在深淵犧牲的天命者們。
他們以血脈之力鎮壓深淵,為大陸帶來了千年的安定。
肉.身消亡了,靈魂被深淵吸收,永久的被束縛在深淵之中。
不死,亦不生。
直到今日。
祁念一感覺到平靜許久的心湖開始波動,讓她眼眶有些發熱,被她微微偏頭壓了下去。
她看著這些曾經和自己背負著同樣命運的人,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到,哪怕天命無常,天道無情,人終究能從其中闖出一條生路來。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念一,念一。
她真的成為了那個一。
隱星似乎感受到了另外一個灼熱的視線,她順著方向看去,看到了一個高挑削瘦雙目灰白的男子,專注地看著她。
她有些不解,卻也沒有再過多的關注對方。
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深淵之上的最后溫情,以隱星的一個擁抱告終。
離開前,隱星給了祁念一一個擁抱。
祁念一抬手回抱過去,明明身前只是一個虛無的靈體,也依舊讓她感覺到真實。
她們以擁抱道別。
最后隱星和其他所有天命者的靈魂們,向著浩渺天地而去。
魂歸來兮。
薄星緯仍然望著隱星離去的方向,直到代表她的那顆星子,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盡頭。
他年少時的驚鴻一瞥,于她而言,不過是和一個稚童的萍水相逢。
如此,已經足夠。
深淵之上的冰層逐漸消融,就連葉熹微身上的冰霜也在褪去。
葉熹微腳下的冰川融化,露出了她蒼白如雪的容顏。
她仍然保持著最初的樣子,慨然屹立,永遠英勇無畏擋在所有人前方。
從南境到整個大陸,始終如此。
空氣中似乎有什么力量托住了葉熹微,讓她開始緩慢下落,最后被祁念一接住,在神機前站安放。
葉熹微雙眼輕闔,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靈力,仿佛時間在她身上已經停止了。
只有潛藏在身體深處的靈魂還有一息輕微的反應。
祁念一目送著神機將葉熹微送離,這才回頭,看向凝聚在深淵上空的惡念。
她的力量終究不夠將這些惡念全數凈化,余下這些,一旦擴散出去,會成為大陸的又一個隱患。
祁念一緩步靠近。
旁人看不見那驚天的惡意,在祁念一眼中,那些惡意化作臟污濃稠的黑霧,只要嗅到一丁點,都會讓人全身不適。
她重新拿出了那柄斷劍。
同時背負著神明的生命和弒神者的恐懼,這把斷劍成為了接納這些惡念最好的容器。
斷劍懸在祁念一掌下一寸,緩慢轉動起來,最后速度快到成為一團肉眼難以捕捉的陰影,懸在祁念一和那些惡念的中間。
無數的惡念向著這把斷劍涌來,悉數匯入斷劍之中。
頃刻間,吸納了過多惡念的斷劍在空中形成一個幾欲壓頂的漩渦。
形成的一瞬間,所有人都感覺到自己的靈魂甚至都快要被這個漩渦吸引走。
祁念一牙關緊咬,額頭開始冒出冷汗。
太多了。
一把斷劍無法將這磅礴惡念盡數吞沒。
深淵之中沉積了這片大陸千年的惡念,僅僅是污染這些魂魄的就已經令他們無法承受,更別說深淵之中真正無窮無盡的惡念。
惡念洶涌而來,哪怕中間有斷劍阻隔,祁念一也感受到了駭人的壓迫感。
仿佛自己就快要被這些惡念吞噬。
這樣的情況,哪怕其他人肉眼無法看見深淵上空的惡念,卻也感覺到了不對勁。
神機們想要靠近,卻被祁念一厲呵道:“別過來!”
斷劍再也支撐不住,劍身出現一道裂痕。
祁念一將僅剩的所有力量都用來控制斷劍,被吸收的所有惡念匯聚,將斷劍完全填滿,哪怕是無知無覺的劍,也發出了痛苦的嘶鳴。
直面這些惡念的祁念一狀況更遭。
惡念突破斷劍向她襲來,即將把她包圍住。
祁念一沒有躲避,反而更進一步,掌下斷劍爆閃,瘋狂地吸收著惡念。
晏懷風表情驟然一變,想要上去阻止她,卻從背后被人攔住了。
他震怒地回頭,卻發現攔住他的人是孤山道尊。
道尊輕嘆一聲:“你去了也沒用。”
晏懷風痛苦道:“為何?難道我要眼睜睜看著她,看著她…”
他后半截話沒有說出口。
道尊緩聲道:“她之所以獨自前來,就是因為知道,這是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情。”
“深淵因那五個弒神者而起,卻因大陸上無窮無盡的惡念而逐漸擴大,到今日,人力已經無法挽回了。”道尊沉重道,“換言之,我們這片天地的善惡,已經完全失衡。”
“唯有清正純粹的白澤神力能夠凈化這些惡念。”
道尊目光錚然,反問晏懷風:“她已經下定決心,你這個做師兄的,難道要去阻止她?”
晏懷風雙眼布滿血絲,目不轉睛地看著祁念一,嘶聲道:“難道……就沒有別人了嗎?那么多血脈者,為何只有她,為何偏偏是她。”
道尊輕嘆道:“云中城那場飛升之劫發生時,大陸幾乎所有擁有強大血脈之力的人都在場。
那場飛升之劫,吸走了所有人的白澤神力,在玉華清和她身上一分為二。而她……殺了玉華清,也拿走了那具骨頭。”
“剩下還留有白澤神力的人,血脈之力都已經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計,再過幾代,恐怕就會徹底消失,于現在的局勢而言,幾乎無用。”
晏懷風手中還握著先前祁念一扔過來的劍鞘,他將劍鞘攥得死緊,心中的不安漸漸擴大。
劍鞘于劍是束縛和保護,于劍者而言,是牽絆。
她將劍鞘扔了出來,是代表了什么?
晏懷風腦子一團亂,道尊的手像鋼板一樣死死訂在晏懷風身上,讓他不能動彈。
“她…能將這些惡念徹底凈化嗎?”
道尊沉重道:“修為越強的人,惡念的感染就會越深,她如今……”
他說著,輕輕搖頭,眉頭緊皺。
空中,斷劍發出悲鳴,已經到了極限,再也無法吸收更多了。
但這些惡念仍有至少一半殘留在深淵上空。
如果不盡快找一個容器,它們失控之下,就會向大□□散而去。
祁念一眼神冷了下來,沒有更多的反應時間,她竟直接迎著惡念的方向飛去。
白澤的聲音適時響起:“你要用自己的身體作為承載惡念的容器?”
祁念一平靜道:“我別無選擇。”
“剛才你凈化那些靈魂時,已經用盡了你自己的血脈之力,現在成為容器,你很有可能會被惡念吞噬,成為像那些靈魂一樣的行尸走肉。”
白澤嘆息道:“修為越高的人,惡念的反噬就越強,造成的影響就越大。你如今的修為,已然站在這個世界的頂端,風險太大了。”
祂問道:“剛才,為何不動用我的力量?”
祁念一緊盯著深淵中盤旋蠕動的惡念,向他們緩緩靠近,一邊回答道:“我需要你保留完整的力量,去將深淵徹底埋藏。”
在妖域將最后一部分軀體吸收后,白澤的力量和她原本的力量就在她體內開始分化。
但奇怪的是,屬于她自己的那部分力量,竟然還留存著血脈之力,和白澤仿佛涇渭分明。
她不敢動用白澤的任何一點力量,哪怕任由體內兩股力量失衡,也強壓著讓白澤的靈力和身體保持完整。
這樣,白澤的復活才會沒有任何的隱患。
恍惚間,祁念一似乎又聽見白澤一聲輕嘆。
她距離那些惡念已經很近,這時祁念一的心情突然放松了下來。
她輕笑著說:“或許我能從中保持清醒,不會被徹底吞沒呢。”
言罷,她又道:“我總覺得,你被我帶出云中城的那一天之后,你的情緒好像更加豐富了。”
不再是過去那個沒有感情的神明。
祂開始對人類的感情和心感到好奇。
直面如此龐大的惡念,祁念一心中不是沒有恐懼的。
她深吸一口氣,正要向著惡念邁出最后一步的時候,深淵一側,突然傳來了響亮的呼喚:
“你給我停下!”
祁念一有一絲愕然,回頭望去,發下深淵之畔突然出現了詭異的變化。
緊接著,一個人沒有半點征兆的憑空出現在了深淵之畔。
蕭瑤游剛被傳送過來,就向著深淵跑去,站在邊緣怒吼道:“停下,聽見沒有!”
在她身后,一個接一個的人冒了出來。
都是祁念一非常熟悉的人。
慕晚、楚斯年,還有……玉重錦。
祁念一的眼神在玉重錦身上輕輕落下,又很快劃走。
不僅如此,他們身后仿佛長龍一般,由盧秋桐打頭,出現了浩浩蕩蕩的人群。
這些人穿著滄寰淺藍的道袍,和祁念一身上的如出一轍。
像是憑空出現的晴空萬里,讓人耳目為之一新。
盧秋桐胸前佩戴著滄寰首徒的勛章,高舉著滄寰的旗幟,在深淵另一頭迎風獵獵招展。
她高聲呼喊道:“小師姐,還有我們呢!”
祁念一愕然看著這一幕,一時間還沒明白他們是怎么突然出現在這里的。
沒有任何靈力波動,沒有任何預兆地從天而降。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祁念一怔愣片刻,看到滄寰隊伍中屬于天火峰的標志時,才恍然驚覺。
是四方象。
她曾經用四方象直入南境,那時她就覺得,這個靈器會在深淵之戰中發揮重要的作用。
卻沒想到,被他們用在了這里。
但……使用四方象需要極大的天地之力,為何能送這么多人過來?
此時的滄寰,天火峰上,又多添了近百抬四方象。
天火峰所有的煉器師齊上,掌控著每一座四方象的運轉。
秋山在正中間最大的一臺,不斷運送著滄寰的修士前往深淵。
靈虛子在一方巨大的陣盤中間打坐,滄寰乃至整個東洲的天地之力在他的掌控下盡數向著滄寰匯聚而來。
滄寰不足的天地之力,由靈虛子一人支撐了起來。
深淵之上,祁念一來不及疑惑。
她深深看了那個方向一眼,果決轉身,準備接受這磅礴的惡念。
滄寰的隊伍之中,一個略顯蒼白的身影踉蹌而出,沒有顧上身后眾人的呼喊,在看到祁念一和惡念對峙的那一刻,徑直向她沖去。
“能不能換我來。”他的聲音幾乎帶上了一絲懇求。
這人聲音嘶啞,這么短的一段路程,如此輕松的御空飛行,卻都讓他消耗甚大,他站在祁念一身后,喘著粗氣,輕輕搭上了祁念一的肩膀:“換我來吧。”
第二個換我來,卻說的平靜而堅決。
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祁念一轉過頭去,迎上了謝天行深沉似海的眼眸。
謝天行像是已經預料到了她會說什么,率先道:“我是最合適的人選。”
他輕笑起來,眼眸微彎,說道:“你是不是忘了,還有我。”
除了她之外,大陸上最后一個擁有強大血脈之力的人。
還有謝天行。
獄峰的囚禁,竟然成為了保護他血脈之力最天然的屏障。
祁念一眼神復雜,在他身上掃了一眼,問道:“為什么不把聞離江驅逐出你的身體?”
謝天行笑了下:“你又為什么讓那位神明一直待在你身體里?”
“這是我和祂的約定。”祁念一鄭重道,“也是復活祂必經的一步。”
謝天行微微揚眉:“我同樣也有一個約定。”
他低聲道:“我知道,江老壞事做盡,給這個大陸留下了難以彌補的創傷,但他卻也是唯一陪我一路走來的人,無論我是什么樣子,無論我做過什么事情。”
謝天行攥著祁念一的肩膀,一點點將她向遠離惡念的方向拉扯開。
“其實你也知道,我才是最合適的人選,不是嗎。”
謝天行笑著說:“我身懷白澤之血,可以將這些惡念收容到身體里慢慢凈化,我還沒有修為,不至于被惡念反噬。”
他說道后半句時,神色坦然,再也沒有過去因為自己修為盡毀而感到低落。
“而你,如果停留在這里,還要怎么去做接下來的事情?”
祁念一深深看著他。
惡念凝聚于深淵之上,在祁念一加之神機眾人的控制之下才久未散開。
謝天行沉聲道:“如此猶豫,這不像你,我們沒有時間了。”
話音剛落,另一個聲音響起。
薄星緯低咳幾聲道:“讓他去吧。”
他說著,凌空擲來一枚算籌,落在謝天行身上。
二十多年前,他窺天命,算到有救世命星一分為二,在一男一女兩個孩子身上應劫。
女孩應承的天命比男孩身上還要強上一些。
所以他們選擇了這個女孩作為天命者。
這兩個孩子的命運相互連接,此消彼長,注定在同一條道路上背道而馳。
卻沒想到,時光斗轉,注定背道而馳的兩人,卻又殊途同歸。
命運長河中有無數雙手在奮力扳動難以違抗的天命,推著所有人,走到了這個最難實現,也最有希望的未來。
謝天行按著祁念一的肩膀,將她一點點推遠,輕笑道:“別露出那樣的表情,又不是一定會死,說不定我能扛下這些惡念的侵蝕,甚至將它們徹底凈化掉呢。”
他聲音極輕:“我們各有各的戰場。”
他說完,頭也不回地向著深淵之上的惡念飛撲而去。
祁念一死死盯著他。
她不是不知道,怎樣才是最優選。
現在的狀況,已經是她所預料到最好的局面。
但看到謝天行徹底淹沒在濃稠的惡念之中時,她心中還是不免生出一絲悲涼。
謝天行置身惡念形成的黑霧之中,他體內有著聞離江這個深淵之物的靈魂,又有著白澤的神明之血,對于從深淵誕生的惡念而言,具有無比的誘惑力。
在磅礴惡念的沖擊之下,謝天行面目痛苦到幾乎猙獰,他嘴角有血跡流出,是極度痛苦之下咬死的牙關浸出的血液。
但哪怕這么痛苦,他也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
深淵之畔滄寰的同門無聲落淚,卻沒有避開,而是將這一幕牢牢刻入眼中,記在心里。
直到最后一縷惡念被謝天行徹底吸收。
他皮膚上浮現起黑色的蛛網般的紋路,從脖頸蔓延至全臉,看著形狀極為可怖。
他雙目是通紅的血色,在睜開眼的一瞬間,根本不像人類,而像一個被困于囚籠中不得脫身的野獸。
過了很久,他才將眼中赤.裸.裸的惡意和嗜血壓制下去,保留了片刻的清醒。
謝天行沖祁念一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而后閉上眼,徹底墜落下去。
墜落至深淵邊緣時,被滄寰的同門接住了。
祁念一深深閉眼,過了很久才睜開,眼中盡是冷意和錚然的決絕。
那把飽含惡念的斷劍被謝天行一同帶走。
祁念一的掌心重新被非白填滿,她將剛才洶涌的情緒壓制下去。
眉心由空燈大師烙下的佛印一閃,她耳畔似有感業寺的鐘聲和浩瀚大光明訣的聲音傳來,令她徹底平靜下來。
一切平息時,已經到了正午時分。
冰面消融后,無數的深淵之物集結在登天梯上,密密麻麻地堆疊在一起,仿佛人間煉獄。
很快,登天梯最頂端的魍魎血紅的身軀在封凍中重現,又一個魑魅遍布黃色濁液的眼睛轉了轉。
這些鬼魅之物,徹底活了過來。
人們看著祁念一手執神劍,再度凌于深淵上空。
所有人都知道,已經到了他們人類開始反擊的最后關頭。
晏懷風在云臺上高聲道:“神機全員聽令!不惜一切代價,讓深淵之戰,在今天徹底終止!”
“埋葬深淵!”
“埋葬深淵!”
呼喊聲響徹天際。
這次,就連神機令都晚了一步。
大陸各方都不知在何時接到了消息,在神機令出之前,就已經開始向著深淵匯聚而來。
東洲劃過無數劍影,是青蓮劍派的人御劍直向深淵而來。
西洲的各大世家在明然的帶領下傾巢而出,此時此刻,根本無人在意各大世家之間的爭執和恩怨。
玉笙寒在仙盟清點人數。
玉華清死后,仙盟衰落了不少,但仍然有一部分人還堅守著不愿離去。
他將這些人全都帶上了。
隔著廣袤的海域,華美的青鸞渡海而來,它身后跟著數不清的妖修,從海面飛過的瞬間,幾乎將天都遮蔽。
退避世間數百年的妖族,拋卻了和人類的百年恩怨,同樣趕赴而來。
南境,所有人都穿上了落英神殿的白袍,胸前佩戴著淺紅的九瓣落英花,向著神殿的方向遙遙一拜。
搖光帶領著祁念一組建成的南境軍,向著深淵浩蕩而來。
祁念一將所有人的目光盡收眼底,將非白平舉。
她和劍鋒中倒映出的金色眼眸對視,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她的親人、好友、同門、還有更多不知名卻也一路跟隨走來的道友。
他們全都站在她身后。
一切恩怨情仇,所有的爭議和矛盾,都在這一日被擱置。
因為深淵的存在,千年來,無數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有蠅營狗茍者,選擇在天命者的犧牲中茍活下去;
有冷眼旁觀者,選擇遮住自己的雙眼,無視一切兵臨城下的危險;
有逃避畏懼者,極力排斥面對這一切,卻在最后時刻選擇了挺身而出;
有孤注一擲者,哪怕骨銷身隕,也撕開了深淵的陰影,帶來了一縷希望。
從前,祁念一覺得,大道三千,各行其是。
現在她覺得,大道三千,殊途同歸。
吾道不孤。
劍鋒蓄起驚風,逐漸在劍尖騰旋,匯聚成強烈的風暴。
從劍刃處,匯聚起清亮的光芒,而后逐漸變大,直至耀眼到令人不敢逼視。
萬里晴空驟然暗下,云層滾動,將日光遮掩。
祁念一的雙眼熠熠生輝,她周身匯聚成劍氣之海,隱約將空間都撕裂開。
她指尖在非白劍身輕叩,白色中裹挾著金色的靈焰瞬息點燃。
靈焰沸騰直上,迎上了她劍鋒之上的光,最后脫離劍身,匯聚成一個耀眼的光源。
一時間,人們分不清這究竟是日光還是月光。
瞬息間,祁念一眉眼沉下,手腕翻轉,嘶吼著向登天梯直斬而下。
就在此時,登天梯上的深淵之物們失去了葉熹微靈力的束縛,嘶吼著齊齊沖出,向這個世界貪婪地伸出利齒和猩紅的舌頭。
人生代代無窮已。
而她劍下這輪月,不知已經等待了多少個春秋。
劍鋒冷厲直下,祁念一突破了從前的瓶頸,斬月的劍氣從七劍變成了九劍。
第一劍,向登天梯橫劈而下,無數深淵之物在劍氣下化為齏粉,連哀嚎都來不及,就徹底歸為虛無。
這一劍太過干脆,太過兇狠,像是要將她,將更多人心中所有的憤懣和無奈,悲傷和哀痛盡數發泄出來。
第二劍、第三劍……每一劍都比之前要更加兇猛。
受到刺激的深淵之物紛紛逃離登天梯,躍至深淵兩側,被早就守在一旁的人們斬去。
陣法師重新豎立起結界,滄寰各峰在盧秋桐的指揮下各司其職,神機眾人在晏懷風一聲令下之后,發狠著沖進深淵,渾身浴血。
第七劍,所有人都清晰地聽到了有什么東西裂開的聲音。
哪怕在奮戰中的人們都極力抽空回身,看向登天梯,試圖尋找著什么。
第八劍落在了同樣的地方。
最后一劍,清亮的皎月從祁念一劍下飛出,直接撞上了登天梯。
這次,不再只是開裂之聲。
所有人都看見承載著無數深淵之物的登天梯,在斬月一劍之后,發出震天的碎裂聲。
登天梯沒有從中折斷,而是從內部驟然粉碎。
那輪月光沒有停下,而是急轉之上,突破了晦暗的天幕,撕扯開陰云,和太陽并立在空中。
日月同輝。
登天梯轟然粉碎,在深淵之上炸為粉末。
一陣清風適時送來。
將漆黑的粉末徹底吹散。
遙遠的海域之中,一座孤立的小島上。
無望海的人們如同往常一樣,數著自己殘余的生命度日。
只是今日,似乎總讓人覺得有什么大事要發生。
直到白晝突然陰沉,不久后又轉晴時,無望海中的人們才意識到不對。
云娘心臟狂跳,她身后是靖安城的人,和她一起同時心有所感,抬頭望去。
天空中驟然泛起血色,一輪血月升起。
在人們心驚之時,血月竟從中出現一道裂痕。
而后在無望海所有人的眼中,寸寸開裂,直至最后,徹底消融。
就在這一瞬間,無望海中的所有人都感覺到,自己身上似乎有什么束縛被斬斷了一樣。
從身體到靈魂都輕松了下來。
云娘怔然望著萬里晴空,很久說不出話來。
她想起很久之前,有個年輕的女孩堅定地對她說——請活下去,再堅持一下。
終有一天,我會斬去那輪血月。
直到聽見身后驚天的歡呼和哭泣時,云娘才意識到自己也落淚了。
“她做到了啊。”她哭著說,“她真的做到了。”
深淵兩側,同樣是靜默良久。
直到第一聲哭泣出現時,人們才忍不住自己的心情。
后來,抽泣聲被嘶吼聲取代。
人們相擁著,哭著笑著,已經沒有任何語言能形容他們此時的心情。
祁念一體內像是被抽空了一樣,她有些脫力,剛降落到地上,就被一群好友飛撲而來抱住。
蕭瑤游和慕晚的聲音和眼淚將祁念一從蒙昧中拉了回來。
祁念一撐著劍,重新站穩,喘息道:“還沒有結束。”
她死死盯著深淵裂口:“還沒有。”
她反手握緊了非白,在眾人的眼神之中,一字一句道:
“我要下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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