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三年前舞陽及笄,景天剛透露了要招葉蘭亭為駙馬的意思,葉青就早早得到消息,急急忙忙打發葉蘭亭出門避婚去了。
陛下這些年都沒想到這一茬,便是想到了,思及蘭亭拈花惹草、放蕩不羈的名聲,也要猶豫一番,如何今日突然就直接賜婚了呢?
葉青越想,越覺得來京途中遇到的那個小丫頭蘇瑤,十分可疑。
石康詫異道:“不會吧,義父。蘇瑤只是個小姑娘,連個正經身份都沒有。回京都這幾日也只是吃喝玩樂,昨日還女扮男裝去逛青樓,鬧得沸沸揚揚……她怎會有如此心計?”
葉青輕哼了一聲,拿棋子的手捏了捏,沒有說什么。
皇家的人,生來就奸,還用看年紀大小?
賜婚的消息還未傳到西北,此時的舞陽還在興奮地與俞嘯延逛青葉山。
青葉山開山立派,至今三百年有余,已歷經五代掌門。當今掌門道號撫云,乃第六代掌門,年已古稀,卻鶴發童顏,玉樹臨風,看起來猶如弱冠青年。
青葉山避世索居,撫云難得地與俞嘯延有一面之緣,見了他不由微微露出一絲笑意,“幾年不見,小友可好啊。”
又轉向舞陽,“這位是……”
“啊,”俞嘯延趕忙道,“回掌門,這位姑娘叫阿珠,京都人氏。此番出京遠游,途經西北,因對青葉山仰慕已久,故央我帶她來拜訪。不想竟然能見到掌門本人,這真是意外之喜。”
舞陽道:“聽聞青葉山離群索居,不問世事,今日一見,果真如此。掌門是打算只在這半山腰待客了?”
二人一路走來,除了引路的小道童,兩邊松濤陣陣,一個人影皆無。
行至半山腰,就見一個竹制涼亭,亭內一桌四椅,一壺四盞,皆為竹制。桌前端坐一人,正是撫云,似乎已等候多時。
俞嘯延心想,虧得自己帶這位大小姐來了,不然就這一句話,就能鬧得人家不開心,被人灰溜溜地趕下山。
“掌門勿怪,”俞嘯延還未等撫云開口,就趕忙解釋道,“阿珠久居京都,不知外面規矩,言語難免有些魯莽。”
撫云又看了舞陽一眼,微微一笑,并未作答。
舞陽鍥而不舍,“所以是不能到山上看看嗎?”
“阿珠,”俞嘯延苦口婆心,“你有所不知,青葉山素來的規矩,只在這里待客,非本門弟子不得上山。掌門能親自下山相迎,已經是你我二人的榮幸了。”
舞陽臉一扭,“我不信這世上有真正避世的人。難不成你們修道修得連衣食住行都不需要?但有一樣,就得與外間打交道,脫不了凡世。”
“說是避世,不過是不想理會世間的煩瑣,只想享受世間帶來的好處罷了。”
俞嘯延一怔,連忙看向撫云。
撫云又深深看了舞陽一眼,微微一笑,“這位姑娘所言甚是。我青葉山自己種糧種菜,搭建屋舍,已經盡量不與外間接觸了,但總有一二需要仰賴外面的。”
“不過,青葉山不想沾染世間的紛擾,自問數百年來亦不曾給世間添麻煩。我們拿世間的東西,也是公平交易甚至更高的報酬換回來的,不是坑蒙拐騙搶來的。”
“避世索居,乃青葉山創派以來的規矩,我們做后輩的,不敢破,也不會破。姑娘此來,不會就是為了一睹我青葉山的山頂吧?”
京都。
“義父要去哪里?”石康緊隨其后,“此刻不該趕緊傳消息給世子知道嗎?”
葉青不言,出門直奔裕陽街的瀟湘閣而去。
瀟湘閣,京都最大最有名的青樓。其業務名目繁多,甚至包括了狀元閣、升官樓、發財院等等,為各色人等提供各種服務,開創了大宇青樓的先河。
岷州的醉仙樓,就是以它為摹本仿造和經營的。
墮入青樓的女子,無不盼望被招入瀟湘閣。不但酬勞高,也不一定非得賣身。可以賣藝。
這藝,也不拘于女子常會的琴棋書畫,可以是善解人意、為人消除煩惱的解語花,可以是談經論道、談天說地的陪聊人,可以是飽讀四書五經、會寫辯論的陪讀……甚至,還可以是心思機敏、能言善辯的謀士。
但可悲的,無論這些女子多么優秀和出色,總免不了最后賣身的命運。將這些出色的女子壓在身下,讓男人們更興奮。
她們比其他青樓女子好一點的地方是,稍微有些選擇的權利了。來者不拒會被人瞧不起,但想獨善其身同樣也不可能。最好的結果是,被還算中意的男人包養或贖身。
蘇瑤來逛青樓,鬧得滿京都沸沸揚揚,也沒被她爹打屁股,只是被蘇夫人念叨了幾句,主要原因就是,瀟湘閣不是一個普通意義上的青樓。
蘇瑤能來逛一次,就能來逛第二次。果然就被人堵在了瀟湘閣。
蘇瑤將那彈琴的女子打發下去,抬頭看向來人,笑道:“怎么?葉王叔也來逛青樓?”
“杜工部都說‘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掌門怎好讓我爬山爬一半呢?”舞陽似笑非笑道,“青葉派莫非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藏在這青葉山山頂?”
撫云莞然一笑,“要說絕頂,青葉山不敢占先。姑娘想看巔峰之美,當屬允州的大霧山。晴則可一覽眾山小,云則云霧繚繞,人間仙境莫過于兮。允州離此地不遠,姑娘難得來西北一趟,不妨去那里看看。”
“或者,姑娘感興趣的話,貧道還有一個地方可以推薦。”
舞陽見他趕人正心里不喜,聞言不由道:“噢?何處?”
“扶陽城的扶陽學宮啊!”撫云笑瞇瞇道,“扶陽學宮座落于扶陽山,坐擁三十二山峰,峰峰秀麗,風景各異,世人都說‘扶陽歸來不看山’。姑娘乃京都人氏,如何不知?”
舞陽是公主,宗室自有專門為皇家子弟開設的皇家學苑。除了四書五經,更講皇家歷史、前朝今朝,講公主、郡主等如何持家理事,講皇子、王孫如何輔助國家朝廷,講皇家的大道和修身治國平天下的情操和智謀,如何會去雜七雜八大雜燴一般的扶陽學宮?
是以非但舞陽不知扶陽學宮是何等模樣,連皇帝的幾位成年皇子們,也最多去溜達了一圈,算是體察民情的一部分。再多就沒有了。
舞陽嗤笑一聲,“扶陽學宮有什么好玩?我想去便去了。倒是這青葉山,如掌門所說,來一趟不易,不如掌門就帶我們見見吧。”
葉青在蘇瑤面前坐下來,眼睛盯著她,開門見山地問道:“蘭亭被賜婚一事,與你有關?”
蘇瑤看他一眼,不禁失笑,“葉王叔太瞧得起我了。您怎么會以為與我有關呢?”
葉青肅聲道:“扶陽學宮不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你此刻下山回京,必有所圖。你剛回來,就出這么一樁事,不就是因為我沒有答應你的要求嗎?你想逼迫我至絕路,最后不得不與你合作,對不對?”
蘇瑤淺笑道:“葉王叔還是太看得起我。我有這個動機,卻沒這個能力……”
葉青一口截斷,“你沒有這個能力?梅妃是陛下寵妃,蘇值是陛下跟前紅人,他們對你又視若珍寶,只要你在他們無論誰跟前說一聲,他們會不向陛下諫言?陛下會不采納?”
蘇瑤一怔,笑道:“葉王叔此言有理,我竟無法辯解。這樣吧,就算是我搗的鬼,葉王叔又當如何呢?陛下圣旨已下,不會收回的。”
“葉王叔既然如此看好我,是不是應該重新考慮我的提議呢?”
葉青義正詞嚴地道:“你的提議,我不會考慮。我親歷過六年戰亂,今日的太平盛世,是無數將士的鮮血換回來的。我要的是西北穩固,大宇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將士死得其所。”
“我曾經看著我身邊的將士一個個慘烈戰死,看見他們被拋在身后的親人悲聲哀哭,我痛徹心扉,生不如死。你覺得,我會讓他們,讓我自己,再經歷這么一次嗎?”
蘇瑤肅然,“葉王叔,你不愿再起戰事,我也不愿。但陛下此舉,分明想讓你告老還鄉,讓世子在京都做個閑散王爺,讓葉家從此遠離西北,遠離兵權。您若不在西北坐鎮,您有多大把握北羅和西涼不會再次挑起事端,十年前的戰亂不會重演?”
“國與國之間的戰亂,不易控制;國內的事情,卻是在我們可掌控范圍之內。”
蘇瑤給葉青倒了一杯茶,悠悠地道:“誰說換個天下,就一定要引起戰亂呢?我們明明可以安安穩穩地做到這一切,安穩到京都百姓翌日醒來,就換了個年號。”
葉青冷笑,“我看得起你,但不是如此看得起你。這么大的事兒,不定哪個環節出錯就會失控。”
“陛下是什么人?你當他耳目昏聵,任人左右的木偶嗎?居然做什么安穩過渡的彌天大夢,可笑!”
蘇瑤依然悠悠地道:“總要試一試,才知道這彌天大夢到底能不能成真。我若單槍匹馬,自然沒什么把握;但有葉王叔合作,這把握就增加了幾分。總比葉王叔坐以待斃好吧?”
“你我聯手,將事端縮小在可控范圍之內,不影響百姓。畢竟,紛爭是我們的,不是他們的。”
“不過,若是葉王叔不幫我,我一個人能力有限,難免顧頭失尾,這動靜,怕就小不了。您知道,蜀王和淮王,雖身在封地,卻時時刻刻對京都心生向往啊!”
葉青瞪了蘇瑤一眼,心里這個郁悶。這個死丫頭,自己跟她說了真心話,反倒給了她把柄拿捏起自己來了!
“便是惹起禍亂,也是你惹的,不是我。我不會跟你一起胡鬧,我要好好保全自身,不然到時誰來收拾殘局呢?”
葉青說完,起身就走。他就不信了!陛下給他出了個難題而已,自己什么沒經歷過,連這點事都應付不了?
蘇瑤想讓自己上她的賊船,他偏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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