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瑤去葉王府探望葉千語。兩人剛落座，還未說上話，沈無憂先舉著兩只胳膊來了。

        “小丫頭快看看我的手怎么回事，”沈無憂道，“怎么跟一萬只螞蟻在咬我似的。你別給我整治壞了吧？”

        蘇瑤給他搭脈試了試，整個腕部脈搏連續一致，雖不是那么強勁有力，但只是時間和休養的問題。

        蘇瑤放下手來，笑道：“筋脈接上了，您老人家自己真氣運轉，會感覺不到？癢也別撓，那是皮肉在愈合，這個您也不會不知道吧？想打聽葉世子的事情就直說，不必拐彎抹角的。”

        說話間，葉青和葉王妃還有石康也來了。

        葉青道：“郡主，蘭兒那臭小子如何了？沒在路上惹什么事兒吧？”

        蘇瑤點頭示意，“王爺王妃放心。車隊已經過了臨州空幽谷，就這一兩天，就該到京都了。”

        “葉世子無恙，五殿下和舞陽公主也安好，只蕭毓澤受了點傷，無甚大礙。陛下不會怪罪的。”

        葉王妃雙手合十，“如此最好了。我們一家四口，個個會武功，除了蘭兒那孩子。偏偏他就碰上這種事，偏偏我們就被困在這京都，不能去他身邊保護他……”

        葉青道：“還不是他自己懶惰不肯學武？不然我們何苦操這么多心？郡主，嘯延那孩子呢？他也沒事吧？他們帶領的西北將士呢？沒有傷亡吧？”

        蘇瑤頓了頓，“呃，俞將軍……”

        石康頓時變了臉色，“大哥怎么了？”

        蘇瑤一擺手，“啊，無事。受了點傷，好像有點嚴重。一路上又奔波勞累，到了京都估計得好好養一段時間。”

        葉王妃眉頭微蹙，“蘭兒上京，定然將王府里的湯醫官給我們帶來了。湯醫官醫術高明，當年也跟著西北軍征戰過。他也沒治好阿延，想必傷得不輕。”

        葉青嘆道：“連阿延都受傷了，西北軍估計折損不少。阿康，你去外面藥鋪買些上好的傷藥回來，越多越好，多走幾家藥鋪。還有，安排好車駕，后日一早我們就到城門口迎接。”

        葉王妃起身道：“我去讓人多準備些房間。京都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受傷的將士還是在府里住著養傷好。”

        葉千語一直在靜靜地聆聽，此時抬頭道：“娘，西北軍怕是進不了城。我跟阿康出去多買些藥吧，到時讓人送出去給他們。”

        葉王妃一愣，頹然坐下，“是啊，這里不是西北了。”語氣里說不出的傷感和落寞。

        葉青無言地拍了拍她的手。

        葉王妃終于落下淚來，“那我們豈不是連阿延都見不到了？阿延都從西北走到這里了。”

        葉青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蘇瑤見狀道：“俞將軍護駕有功，又身受重傷，陛下或許會準許他進城養傷。”

        沈無憂早受不了那種悲悲戚戚的氣氛，聞言高興道：“小丫頭都說陛下會讓他進來養傷了，那就一定會的。俞嘯延那小子不錯，我也有點想他了。”

        蘇瑤白了他一眼，“我說說而已。陛下心里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便是進不了城，人能安安穩穩的就好，也不拘在哪里了。倒是沈前輩，早點養好手，還能在他們回西北之前去代王爺王妃見一面。”

        沈無憂一噎，氣呼呼地舉著兩只胳膊走了。

        歷經艱難險阻，葉蘭亭的車隊終于在這日午后抵達京都。

        眾人看著高高的城墻，看著城門頂上“京都”兩個大字，不由一陣感慨。

        蘇雅抱著蕭毓澤幾乎哭出聲來。蕭毓澤空幽谷一役，原本不重的傷反而有些加重的趨勢。兩日來，蘇雅的眼淚都快流干了，終于盼到了京都。

        俞嘯延從昏睡中醒來，傷勢很重，神智卻清醒得很，“到了？我該下車了。”

        蝶衣按住他道：“陛下口諭，允俞將軍進城。余下西北軍諸將士在城外駐扎。”

        俞嘯延看向舞陽，舞陽朝他螓首微點，“你是為保護我受的傷。父皇允你去葉王府養傷，御醫想必也已經到了葉王府了。”

        俞嘯延點頭，“那就謝謝公主了。”

        俞嘯延也想借機見一見義父義母，這次從京都回去后，這輩子都不知能不能再見上一面了。他能得到進城養傷的恩旨，甚至還有御醫，不是醫士、醫吏這樣的末等太醫，自然是托了舞陽的福。是以俞嘯延的感激是真誠的，但面上表現出來的，卻是淡淡的。

        反正，無論哪種神情，都不是舞陽想要看到的。舞陽想要的，他又給不了。

        舞陽臉上的神色也淡淡的，似乎并不在意。

        葉王妃老遠看到車隊來了，急忙忙下車，就要往城門口走去，被葉千語拉住了。

        “娘，等一等吧。他們馬上就進來了。”

        葉王妃頓住腳步，眼睜睜看著蘇相府的馬車出城迎接去了。

        須臾，又來了一隊宮車。

        葉千語扶著葉王妃走到路旁，“娘，宮里來人迎接了。”

        葉王妃一驚，“接誰？你弟弟嗎？這就讓你弟弟進宮嗎？不能先回家嗎？”

        葉千語不知該說些什么，就聽葉青走過來道：“來了京都，第一件事自然是進宮述職。平常官員進京述職，還能先洗漱一番再進宮。蘭兒這一路遇到這么多事兒，陛下想必正等著了解情況呢，哪里還容他梳妝打扮？”

        “待會兒隔著馬車看看他安好，我們就回家等著吧。”

        葉王妃頓時淚水盈眶，極力忍住才沒有哭出來。葉青和女兒一人一邊扶著她。

        來迎接的是景天身邊的馮中官。馮中官從車上下來，緊邁著小步子先拜迎了景琪，又拜候了舞陽，這才對葉蘭亭道：“陛下口諭，宣葉世子即刻進宮覲見。葉世子，隨咱家來吧。”

        葉蘭亭遠遠看見爹娘姐姐在路邊往這邊看，不由露出一個笑臉，鞠了一躬。

        葉王妃的眼淚再也止不住，掩面哭起來。

        葉青安慰道：“別難過了。這不看見了么？從頭到腳，都好好的，連跟頭發絲兒都沒少。就是瘦了些了，唉……”

        葉王妃哭得更厲害了。

        葉千語：“爹！”

        葉青趕忙道：“一路風塵仆仆的，肯定看起來瘦一點了。放心，這小子心寬得很，休息兩天身上的肉就長回來了。他不是最愛吃你做的羊肉面嗎？咱們這就回家給他做去。”

        葉王妃凝神不動，目不轉睛地看著葉蘭亭上了馬車，看著他的馬車緩緩經過，不由叫道：“蘭兒！”

        葉蘭亭探出頭來，“娘！爹！阿姐！等我回來呀！娘，給我做了羊肉面沒？”

        葉王妃的眼淚頓時像開了閘，嘩嘩而流。

        就見一輛車脫離隊伍，停在他們面前。

        “葉王爺，葉王妃，陛下恩準俞將軍去葉王府養傷，還請將車帶回吧。”一個宮女從車上飄然落下，對他們施了一禮，道。

        葉青：“姑娘是……”

        宮女：“公主殿下的侍女蝶衣。趕車的是公主殿下的侍衛魏中官。我們就送到此地了。俞將軍是為保護我們公主殿下受的傷，還請王爺好生照料。我們就告辭了。”

        言畢，蝶衣與魏中官一起，飛走幾步，趕上了前面景琪和舞陽的馬車。

        葉王妃趕忙揩了揩眼淚，“快快，快看看阿延怎樣了。”

        石康也從車上一跳而下，奔過來道：“大哥如何了？”

        葉青：“先回去先回去，先回去再說。大夫請好了么？”

        就聽車內傳出虛弱的聲音，“義父義母……”

        眾人趕忙上車，只見俞嘯延俯臥在短榻上，臉上半點血色也無，葉王妃的眼淚又止不住了。

        “阿延你怎樣了？”

        俞嘯延展開一張笑顏，“義母我沒事。多歇息幾日就好了。大夫不必請了。陛下已經派了御醫到咱們府上了。”

        葉青趕忙道：“那咱們趕緊回去。”

        景琪、舞陽和葉蘭亭進了宮。蘇子墨和蘇雅不必，來迎接他們的是蘇夫人和蘇瑤。

        蘇夫人看見這一雙兒女就想哭，一個十指纏滿了紗布，一個面色憔悴、淚水漣漣。

        “好了，別哭了。”蘇夫人摩挲著女兒瘦削的肩膀道，“都回來了，就什么都不怕了。一切都有娘呀。來，來，快上車，我們這就回家去。可不受這個苦了。”

        蘇雅卻回身望去，“娘，阿澤受傷了，他還在車上呢。我跟他一車回去。”

        蘇子墨聞言道：“蕭殿下要回質子府。質子府上有下人。你若不放心，我讓踏雪過去照料。”

        蘇雅哭道：“踏雪一個人如何照料？娘，阿澤太慘了，受傷這么重，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他現在是最需要我的時候，我不能棄他而去。”

        蘇子墨淡淡道：“你們尚未成婚，你去質子府不妥。你若不放心踏雪，你可以將你自己的丫鬟派過去。”

        蘇雅看著蘇子墨愣了愣，又對蘇夫人哭道：“娘，你看大哥，他看見阿瑤就不疼我了……”

        蘇瑤原本揣著手冷眼旁觀，再沒想到一口鍋橫空飛來，扣到了她腦袋上，不由奇道：“大姐，大哥不讓你去質子府，關我何事？你去求爹呀！爹答應了你去哪里都可以。”

        蘇雅又哭了，“爹還不是一樣疼你？我找爹有什么用？”

        蘇瑤愈發納悶了，“噯，大姐你這話什么意思？合著是我不讓你去質子府唄？”

        蘇雅依偎在蘇夫人的懷里流眼淚，“娘……”

        蘇夫人撫摸著她的背，“好了好了，娘答應你去質子府。不過你天黑前要回府，萬不能在那里過夜，明白么？”

        一句話讓蘇雅不好意思起來，抱著蘇夫人的胳膊搖，“知道了，娘。”

        蘇瑤稀奇地看著蘇雅回了蕭毓澤的馬車，又稀奇地看著馬車遠去，心里不由納罕。

        這個蘇雅，不過幾月不見，怎么忽然變了個人似的？

        蘇夫人一眼瞥見，不由溫柔地笑道：“這么看著你大姐作甚？不認識了？”

        蘇瑤笑道：“沒有。只是大姐的性子似乎變了不少。”

        蘇夫人摸了摸她的頭發，笑道：“那是她找到心愛的人了。女人嫁了人，性子就溫柔多了。你呀，皮猴兒一個，什么時候也找個心上人嫁出去，讓娘也省心些。前幾日給你看的那些畫像，可有中意的？”

        蘇子墨猛地抬頭，看向蘇瑤。

        蘇瑤笑道：“我還小呢，不急。娘不想多留我幾年作伴？”

        蘇夫人扶著她的手上了車，“都及笄一年多了吧，還小？很多人象你這么大的時候孩子都有了。娘是想留你，但也不能耽擱了你的前程不是？”

        “哦，墨兒去后面那輛車。咱們趕緊回家，娘給你請了太醫院的潘御醫，讓他好好看看你的手。娘還讓人給你做了好多好吃的。”

        蘇子墨聞言，只好讓扶風帶他去坐后面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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