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瑤并沒有像蘇夫人所說的，整日泡在瀟湘閣。她是整日泡在京都的大街上。除了京都的城防衛，或許沒有人比她更熟悉京都的大街小巷、屋舍店鋪了。

        當然，蘇夫人也沒有冤枉她。她去瀟湘閣逛的時候確實不少。去別的地方找不到蘇瑤，但去瀟湘閣，找不到也約得到。譬如此刻，她就人在瀟湘閣。

        “為何在這么個地方？”蘇瑤面前坐著一個老人，連聲音都帶著愁苦。

        蘇瑤給老人倒了一盞茶，笑道：“此處有何不好？有絲竹悅耳，有舞姿悅目。您老人家若是喜歡棋書畫，樓上再走一層便是。”

        來人是沈無憂推薦來的。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抱怨與蘇瑤見面的地點。

        蘇瑤笑道：“沈前輩怎的沒來？他的手可好了？”

        老人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愁苦之色，幽幽地道：“他說懶得見你。原話。”

        蘇瑤輕笑了一聲，“那他的手必然無事了。他讓您來找我，是有何事？”

        老人拿起茶盞，“他說你猜得到。”

        蘇瑤一怔，好笑道：“那便猜一猜罷。您與沈前輩相熟；沈前輩對他的手傷十分謹慎，未愈之前一定會聽我的，乖乖地待在葉王府閉門不出。所以前輩是在葉王府與他見的面。”

        “葉王府里有葉王爺，您武功再高，想毫無蛛絲馬跡地潛入葉王府，也難。所以您是光明正大走進葉王府的，您與葉王爺也相熟。”

        “聽聞飛花門門主夜晞，跟隨葉世子一同從西北來了京都，葉世子入城之日，卻沒有夜老前輩的身影。誰知今日卻出現在了這里。”

        夜晞微微點頭，“猜到我是夜晞不難。很多人都知道我來京都了。”

        蘇瑤繼續道：“飛花門在蜀州梅林一戰，全門覆滅，只留門主一人，被葉王爺所救。自此在西北葉王府隱居十余年，不問世事。如今再現江湖，不僅僅是因為葉王爺有所求吧？”

        夜晞幽幽地喝茶。

        蘇瑤：“飛花門滅，門主定然不想讓飛花門的傳承就此斷絕，心里更期盼著飛花門有重現天日、復興繁榮的一天。夜前輩，您在找徒弟？”

        面對偌大的皇子府，府中上上下下百余人，沒有一個是景琪認識的。

        景琪的師父，韓楓，就在這個時候到了京都。

        “師父怎么也離開學宮了？”看見韓楓，景琪心里五味雜陳。

        他自幼由韓楓撫養長大，又教他武功，韓楓對他來說，亦師亦父。但韓楓讓他下山去殺葉蘭亭的舉措，讓他至今疑竇重重。

        景琪自從知道自己的身世，又無意中發覺韓楓的真實身份，就再也不會輕易相信他身邊出現的任何一個人。他甚至連自己的影子都無法相信。

        “我辭了教職，答應此生不再收徒，學宮就放我走了。”韓楓平靜地道。

        韓楓抬頭看了他這一生唯一的徒弟一眼，“怎么，你在京都人生地不熟，我來幫你，你不歡迎嗎？哦，如今該稱‘殿下’了。”

        景琪的面色比他還平靜，“師父能舍棄扶陽學宮來幫我，我感激之至，怎會不歡迎呢？”

        “我連院子都給師父收拾好了，就等師父您來住呢！師父旅途勞頓，辛苦了，先請去歇息吧。我讓人給師父準備晚膳。”

        韓楓不知什么時候起，開始漸漸感覺到景琪的客氣與疏離，往日對他的孺慕之情似乎逐漸變得淡漠。

        韓楓想不出哪里出了問題，聽說男孩子大了性子難免別扭，他便也沒有多放在心上，仍是一如既往地關心他。

        “殿下不是答應我殺了葉蘭亭，怎么突然改變主意了？”韓楓端起茶，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景琪嘴角牽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瞬即消失不見，“殺了葉蘭亭，西北必會大亂，朝廷也會跟著大亂。屆時北羅趁虛而入，十余年前的悲劇重演，不是我想看到的。”

        “當今大宇，百姓太平，邊境安穩，我無意改變。”

        韓楓心頭一震，“你就不想登上那個位子？這可是大好的機會，就這么讓你錯過了。”

        若一個皇子說他對皇位沒有野心，十有八九沒人會相信。景琪索性道：“我對父皇有信心，父皇定能選出那個最合適的儲君。而我，就是那一個。”

        韓楓怔了怔，忽然笑了，“你能如此想，甚好。但是世事如棋局，變幻莫測。殿下不跟別人爭，不等于別人不把你當成眼中釘肉中刺。以后行事，還是要小心謹慎。”

        韓楓諄諄教誨了一番，便去自己的院子歇息了。但很快青松院就傳出一聲咆哮。

        “都給我滾出去！誰讓你們進來的！”

        景琪聞訊前來，“師父因何如此動怒？不過幾個丫鬟，師父喜歡就賞她們個臉面收了房，不喜歡就打發她們做些粗活。”

        “師父，這里不是扶陽學宮了，可以娶妻納妾。師父娶妻我不敢做主，師父缺個暖床的，徒兒還不能盡盡孝心了？”

        “殿下專門尋了這等女子侍奉我？”韓楓面色陰沉。

        “我有孝心不假，但徒兒著實愚鈍，沒想到這一層。”景琪道，“這都是幾個兄弟幫我想到的，丫鬟也是他們送來的。師父可是不滿意？”

        “師父若不滿意，或打或殺，只要在這院里，都可以。只不能把消息傳出去，更不能賣了，不然豈不是打了送禮人的臉？師父就權當幫徒兒一回吧。”

        “他們是送給你的吧？”韓楓的臉色依舊陰沉。

        “明面上是送給我皇子府的賀禮沒錯，”景琪道，“我拿賀禮孝敬師父，更是合情合理。師父若不收，徒兒就不解了……”

        韓楓一揮手，“知道了。我收下了。師父就幫你這一回。不過從此以后，她們一步不能踏出這青松院。一把年紀了納美妾，傳出去我怕丟人！”

        景琪笑道：“自然。她們幾人，自來了皇子府就住在青松院，就沒讓她們出去過。以后她們便是師父的人了，這青松院也是師父的院子，自然一切聽師父的安排。”

        八個美人兒得以留下，一個個向韓楓叩謝。

        她們被打發來，是帶著使命的。如果就這么被打發走了，她們就是死路一條！

        雖說這韓楓老了點兒，遠不及五殿下英俊瀟灑，但好歹也是相貌堂堂，皮膚白凈，還是五殿下的師父。若是得了他的青眼，再生個一兒半女，她們也算熬出頭了！

        景琪出了青松院，嘴角牽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怎么看怎么邪魅。

        韓楓看著跪在自己面前一個個梨花帶雨、嬌嫩如水的美人兒，久藏在心底的一根弦兒動了一下。

        他有些不能理解他那個徒弟。扶陽學宮是個清心寡欲、潛心修習的地方，景琪自出生起在那里一呆二十年，還真把自己當和尚了？

        八美紛紛搶著上前伺候。誰都想被好好地留下。這些日子，她們也不是沒試過去爬五殿下的床，誰知景琪早有防備，她們連青松院的門都出不去。連一應吃喝，青松院里都有膳房供應。

        一夜過去，韓楓神清氣爽。用了早膳便出門了。

        他去的地方很詭異。詭異之處在于，難道昨夜意猶未盡，還是八美不如瀟湘閣的好？

        沒錯。韓楓進了瀟湘閣。

        “瀟湘閣？”景琪聽聞，心里也不由升起一絲訝異。

        來報信的是一個侍衛。景琪府里的一概人等，有內務府幫忙采買的，也有不知多少是被人安插進來的。

        這個侍衛倒是身家清白，可惜自恃武功甚高，一開始并不怎么把景琪這個半路來的皇子放在眼里。他是跟景琪打了一架，被景琪打服的。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個看著細皮嫩肉、纖瘦柔弱的公子哥兒，還有這等功夫。輕輕巧巧地就將自己拿下了。兩人打了三次，他就被打趴下三次，還沒弄明白自己是怎么輸的。從此對景琪崇拜得五體投地。

        冉非：“是，殿下。屬下親眼看著他進了瀟湘閣。”

        景琪看他欲言又止，不由道：“有話就說。支支吾吾的作甚？”

        冉非：“屬下看到長樂郡主也進了瀟湘閣。”

        景琪倏然站起，“蘇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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