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瑤的沖谷，實際上便是葉蘭亭先前提出的方案：將隊伍分成數支小隊，山下縱馬而逃，山上緊盯著崖邊的風吹草動。一有異動，立馬射箭狙殺。當然，景珺想捉俘虜，那就讓他捉吧。

        眾人緊張地看著第一小隊策馬向谷里飛奔而去。

        然后，眼睜睜看著一個騎兵被射下馬來！果然還有漏網之魚！

        葉蘭亭嘴唇抿得緊緊的。俞嘯延沉痛道：“這么快的速度，都能被射中，果然是高手。”

        舞陽猛地放下千里眼，“他們減速做什么？還不趕緊跑！”

        眾人在千里眼里看見，有兩個士兵降速從馬上下來，一邊躲避飛箭，一邊向那墜馬的士兵跑去。

        這是要救人了。

        眾人沉默了。這個時候救人，跟送人頭差不多。飛馬都能被射中，你兩條腿的人能躲得過？

        那兩個士兵拼命將傷兵拖到路邊，在他們找到遮擋物之前，又有一人中了一箭。

        葉蘭亭急得一跺腳。

        舞陽沖俞嘯延嚷道：“你怎么下的令！這不白搭一個人嗎？”

        俞嘯延面色平靜，“我沒下這個命令，也不用我下這種命令。這是西北軍的傳統。西北軍就沒有把兄弟丟下不管的。”

        舞陽一怔，不知說什么才好。

        景珺一直默默看著這一切，不發一言，此時心里也不免有些感慨。

        舞陽突然沖向他，“六皇兄！都是你要抓活的！你看□□都是從你那邊山上射出來的！”

        景珺淡漠地道：“放心，死不了。不過是沖個谷，又不是上陣殺敵，這才哪到哪兒，西北軍就不行了？”

        舞陽怒：“你！冷血！”

        景珺：“婦人之仁上不了戰場，打不了仗，殺不了敵，更領不了兵。‘一將功成萬骨枯’。你以為‘葉閻王’的稱號怎么來的？”

        葉蘭亭熱血上涌，“我爹的名號可不是殺自己將士殺出來的！”

        景珺微微一笑，“葉小王爺誤會了。我是景仰葉王爺雷厲風行、殺伐果斷的氣度，但凡優柔寡斷、兒女情長一點，戰場上死的人只會更多。舞陽，戰場不是道場，不是慈悲為懷的地方。”

        舞陽辯不過，氣急敗壞地道：“反正不管你怎么說，他們本來是不用死的！”

        景珺：“當然不會死。受了傷而已。你沒見俞大將軍給他們發藥丸？人手一顆，怎么會死？只要沒射中要害，都不會死。我說得對吧？俞大將軍？怎么沒給我的羽衛發一顆？”

        景珺說到最后一句，聲音里透出一股冷意。

        蘇瑤擺擺手，“給了。傅云飛發的。不過不是人手一顆，幾個人一顆。只有沖谷的才人手一顆。誰會想到小島人這么陰狠，箭上都浸毒？我身上沒帶那么多。”

        景珺的臉色緩和下來，笑道：“原來是長樂的主意啊。倒是想得周到。對了，你方才說什么？‘小島人’？呵呵，這名字起得好。”

        舞陽一跺腳，“什么‘小島人’！‘小鳥人’！真想把他們一個個都拍死！”

        京都。棠梨宮。

        “你要成婚，我也沒什么好送你的。去年難得出了一趟宮，在翠玉樓買了一套翡翠首飾，原本打算百花宴上戴的，如今便送給你了。”景玥說著，讓人拿出一個鑲金的首飾盒子，笑道，“這是去年流行的款式，今年就未必了。你若不嫌棄，就收著。”

        葉千語笑道：“無論公主送什么，都是一份心意，臣女哪有嫌棄的道理。只是聽說這百花宴就快到了，公主不留著自己戴嗎？”

        景玥嘆一聲，“唉，百花宴說是賞花宴，其實是一個相親會。我都去過兩年了，今年實在提不起興致。能去百花宴的公子哥兒能有什么好的？不過是仗著家世好，就想去挑三揀四了。真正優秀的世家子弟，要么在學宮里求學，要么在外面任職。哪里有在京都仰賴祖蔭的？”

        “我倒羨慕大姐姐，能四處闖蕩，遇到志同道合的心上人。”

        景玥看了看葉千語，又道：“就像葉大小姐這樣，跟蘇大公子是同窗，知根知底，婚后定然是融洽的了。”

        葉千語只好道：“那便借公主吉言了。”

        景玥笑道：“葉大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太過客氣了。也許我們還不熟的緣故。唉，怕是以后也沒什么相熟的機會。女子婚后忙照料公婆、侍奉夫君、生兒育女，還要忙著打理府里瑣事和府上產業。這一輩子，就這么過去了。”

        “說實話我羨慕大姐姐，更羨慕長樂。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多自由。又在扶陽學宮學了一身本事，真是走到哪里都不怕。話說葉大小姐這般人才，比長樂也不遑多讓，前幾日聽說你被五哥挑中了去東海，我還好生嫉妒。誰知……唉。”

        “不過，你沒走也好，多少跟我做個伴。看你們一個個都走了，我心里更難受。”

        葉千語默然。

        景玥拉著她絮絮叨叨了半天，還留了她午膳，這才放她走了。

        葉千語悵然若失地坐在回府的馬車上。她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忘卻，可以不計較，但景玥的一番話，又勾起了她滿腹惆悵。

        回到府上，丫鬟來報，縣主府里的嬤嬤來給她送添妝了。舞陽縣主臨走之前吩咐的。

        葉千語打開一看，竟是一支桃木簪子。簪身光滑圓潤，雕工精美異常，一看便是出自大家之手。可是，添妝哪里有給木簪子的呢？桃木簪子……桃木……葉千語忽然心頭一震。

        空幽谷。

        東濱人的毒箭，光解毒不行，還得盡快去除腐肉。于是又一隊出發，將傷員給搶了回來。

        這次從山上射下的箭雨，零零星星，比上次還稀疏。有人救傷員，有人格擋箭枝，兩相配合，竟無一人受傷，順利將人救回。

        舞陽看著，歡欣鼓舞地蹦起來。

        第三小隊沖谷照舊。

        俞嘯延感嘆，“還沒見過這么能忍的敵人。”從昨天到現在，打了幾遍，搜了幾遍，現在又沖谷幾次，居然還有漏網之魚。

        葉蘭亭道：“剛才過去的第三小隊沒人放箭，這回應該是徹底清零了。”

        蘇瑤搖頭，“未必。我看他們是看出我們在釣魚，現在是暫時蟄伏，等有合適的目標再動手。”

        舞陽興致勃勃道：“我去試試？我這個目標肯定最顯眼。”

        俞嘯延立馬道：“不可。”

        舞陽嬌俏地吐了吐舌頭，“怎么不行嘛！讓我試試嘛！”

        葉蘭亭渾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哎喲我的親娘哎。沒想到阿珠你是這樣的人。”

        舞陽滿面飛紅，就要懟回去，就聽蘇瑤一本正經地說道：“我看行。”

        俞嘯延：“郡主？”

        蘇瑤頜首，“可以。就是要冒些風險。”

        舞陽立馬道：“我不怕風險。”

        俞嘯延：“這不是兒戲。”這話也不知是對蘇瑤講，還是對舞陽講。

        見舞陽又要發嗲，葉蘭亭簡直受不了了，“得，我去吧。這個場合沒人比我這個目標更好使。”

        景珺瞥了眾人一眼，自始至終沒有說話。

        片刻后。一隊騎兵浩浩蕩蕩護衛著一輛馬車，不緊不慢地往谷里走去。

        沒人注意到騎兵的坐姿和手上的韁繩。上身伏低，雙腳繃緊，雙手緊握韁繩，韁繩近乎筆直……這是一種蓄勢待發的姿態。

        不出所料，行至中途，又有□□射來！當下眾騎兵一拉韁繩，飛一般竄了出去！馬夫一躍而起，跳上了一匹空馬，棄了馬車，飛奔而去。

        須臾，受驚的馬車便成了個插滿箭的刺猬。箭雨逐漸變得三三兩兩，最后一支也沒有了。

        葉蘭亭對舞陽道：“瞅瞅，瞅瞅，你還逞能嗎？若是你真坐在里面，你現在就跟那馬車差不多，成個刺猬了。”

        舞陽驚駭過后，不服氣地回懟道：“你不是也要去？你若是去了，也成刺猬了。”

        舞陽突然緘口，覺得方才兩人頗有點打情罵俏的嫌疑，不由心虛地看了俞嘯延一眼。

        俞嘯延卻看向蘇瑤，“郡主，這回如何？”

        舞陽撇了撇嘴，接口道：“我看差不多了。這次我真要去坐了。”

        景珺玩味地看著眾人，依舊一言不發。

        蘇瑤放下千里眼，“是差不多了。棄車騎馬，應該能硬沖過去。不過我們有傷員，跑這么快，跟送命差不多。”

        葉蘭亭道：“那就再過一批。”

        俞嘯延：“他們不會再上當了。再過一批，他們會射騎兵，不射馬車。騎兵配合馬車行走，速度太慢，風險太大。不如并行三路，兩邊警戒，中間走傷員。”

        蘇瑤問道：“調的馬車都來了？”

        俞嘯延應道：“都來了。傷員坐馬車，戰死的兄弟也帶走。”

        蘇瑤：“那就偽裝一下，先過馬車。分散開走。”

        葉蘭亭聞言道：“不護送嗎？”

        扶風這次沒有上山，正要來請示要不要幫忙，聞言道：“郡主，屬下和弄月可以打頭陣。”

        蘇瑤看了看他，“可。別露馬腳。”

        扶風應聲去了。

        正在眾人疑惑露什么馬腳的時候，只見一輛簡陋的馬車出現了。馬夫頭戴破草帽，衣服上打著補丁，一雙草鞋。馬的毛亂蓬蓬，毫無軍馬的威風。

        馬夫路過他們，一抬頭，“郡主，屬下去了。”

        眾人這才赫然發現，那平平無奇的馬夫，正是蘇瑤身邊大護衛扶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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