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玢下車，一是畢竟自家兄弟，又沒到撕破臉皮的地步，遇見了自然要打招呼；二是跟景琪一樣，他對景珺的戰利品感興趣。

        不是說像景琪那樣一定要搜刮，而是他需要從中了解東濱人。畢竟大宇在此之前，誰都不曾跟東濱人作戰過。景玢需要了解空幽谷的情況，越詳細越好。

        景珺沒轍，只好站在那里跟他說了半天的話。景玢是要去東北跟東濱打仗的，他若是不介紹空幽谷一戰的情況，傳到父皇耳朵里，還不被父皇罵死？

        既介紹了，也不敢弄虛作假，知道空幽谷真相的人可不在少數。若是因為他一句話導致景玢誤判而在東北失利，即便景珺是皇子也逃脫不了罪責。

        景玢見他心不在焉地說著話，眼睛不時地往城門的方向瞄，一副想敷衍又不能敷衍、想走又不能走的樣子，不由道：“一路辛苦，六弟還是趕緊回去歇息吧。”

        景珺見景玢這么一說，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眼睜睜看著他們要動身，不由叫住道：“你要去打仗，我便送你些兵器罷。”

        經過空幽谷一役，尤其歸途上一路被劫殺，景珺終于感受到了那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知道景琪和景玢這次，不是兇多吉少，也是艱險重重，不由動了惻隱之心。

        景玢欣然接受了這份來之不易的好意，道謝告辭了。

        景珺的近侍低聲道：“殿下，咱們就這么送出去，沒問題吧？”

        景珺：“他們也是領命去打小東濱，父皇知道了不會怪責我的。”

        近侍道：“陛下無妨，屬下擔心三殿下誤會。五殿下也罷了，救了我們一把，又是主動要的，不好不給；四殿下這個，都快在城門口了，人多眼雜……”

        景珺一怔，隨即道：“無妨。我跟三哥解釋一下就好。”

        近侍欲言又止，只好退下了。

        景珺進了城，還未來得及去三皇子府，就被景天召去了。景珺當下只好派近侍代自己去三皇子府。

        父皇要問空幽谷的事情，景珺只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敢隱瞞，也不敢借機褒貶誰。實在是聽聞父皇的耳目遍天下，空幽谷又有長樂、舞陽等人。若嚴格說起來，怕是父皇更相信自己的女兒，也不會相信幾個互相傾軋的兒子。

        他言語之間若有何傾向，父皇只會對他起疑心。

        父皇的眼線果然無處不在，景珺匯報完畢，忽然就聽景天問道：“你把繳獲的兵器給你四哥了？”

        景珺怔了怔，消息這么快？

        “兒臣路上接連遇襲，僥幸五皇兄相救，兒臣一是想著四皇兄、五皇兄此去路上想必也不太平，有利器好防身；二來他們去了有這利器也好更好地去抗擊東濱，是以私自做主送出了些許。”景珺解釋道，“大部分還是帶回來的。”

        景天笑了笑，“你沒做錯，朕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朕看到你們兄友弟恭，欣慰而已。還有，你‘軟硬兼施’的主意不錯，朕就令你去辦這件事。”

        景珺頓了頓，踟躕著正要開口，就見景天擺了擺手，埋頭伏案去了，不由默默退了出去。

        景珺怕自己路上遇險的事情傳到靜嬪耳朵里，惹她擔心，在岔路口稍稍猶疑了一下，還是先去看望靜嬪去了。

        靜嬪身子弱，多年來只在宮里靜養，除了依例每月去鳳趾宮問候兩次之外，只去賢妃的漪蘭宮坐一坐，與其他妃嬪并不相近，春和宮除了賢妃，也鮮有人來。

        靜嬪正沐浴焚香祈禱兒子平安歸來，就聽宮女來報：六殿下來了。靜嬪猛地起身，不由身子晃了一下，幾步入殿的景珺趕忙沖上前扶住，“母嬪沒事吧？”

        靜嬪忙道：“無事無事，一下子起猛了。”還是靜靜緩和了一會兒，才拉著景珺的雙手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微微笑道：“看著還好，就是瘦了，也黑了些。”

        景珺不由眼角酸澀，笑道：“哪里有？兒子都覺得自己這幾日壯實好多了。別看瘦了點，更結實了。母嬪這幾日覺著怎樣？太醫來看過么？”

        靜嬪笑道：“你賢母妃每五日便讓徐太醫來一次，昨兒剛來開了些滋補的方子，沒甚好擔心的，你安心做你的事情就是。你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強。”

        “怎么看著像是有心事似的？”靜嬪仔細看了看兒子的臉。

        景珺小心扶著靜嬪坐下，笑道：“兒子哪來什么心事？不過是父皇方才安排兒子做事，兒子正想著要去跟三哥說一聲。”

        靜嬪臉上的笑容微微頓了頓，隨即笑道：“是該說一聲。你父皇讓你做事，你便好好去做；該跟三殿下說一聲，便說一聲。這功勞也盡可給三殿下，不必與人爭搶。母嬪不希望你建什么功立什么業，只希望你這一生平平安安的就好。”

        “其他幾位殿下也是你的親兄弟，能好好相處就好好相處，不好太針鋒相對了。”靜嬪頓了片刻，又補充道。

        這話母嬪還是第一次說，以往都是說讓他好好輔佐三哥。景珺有些疑惑，但念頭也是一閃而過，轉瞬即逝了。景珺出宮的時候，就完全忘記了這些，一邊吩咐羽衛去做事情，一邊往景玚府上去了。

        景珺怕景玚誤會，將空幽谷之戰、歸途遇襲被景琪所救、送景琪景玢幾件兵器、與父皇的談話、接下來如何挖出東濱奸細的方案，統統給景玚說了。

        景玚細細聽了，然后笑道：“你還用打發近衛來說，老四老五要去打東濱，送幾件兵器又如何？父皇都不反對，我自然更沒意見。至于父皇讓你參與鏟除東濱奸細的任務，我覺得甚好。你本來就在幫我做這件事，如今算是過了明路了，有何不好？”

        景珺見他如此說，松了一口氣，“三哥不誤會我就好。我去了這一遭，可算見識東濱人的陰險狡詐、窮兇極惡了。三哥日后行事也謹慎些，出門多帶些人，難保這京都就沒有他們的奸細。”

        景玚點頭應是，看著景珺離去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原本以為養了一條狗，如今這條狗抱了一條更大的腿，要脫離自己這個主子、自立門戶了！

        哼！也不想想父皇那疑神疑鬼的性子，這條大腿他能不能抱得住！早晚爬回來跪著求他！

        景珺卻是經過一番肺腑之言，去了心病，渾身輕松地去檢查任務進度。

        經過正陽街，只見告示前人頭攢動，熱鬧異常。人群中紛紛議論傳來，景珺知道，這是招安東濱人的告示。

        告示曰：凡在大宇安分守己之東濱族裔百姓，可集資設立東濱語學堂，教授東濱語言，傳承東濱文化，教養東濱子弟，即日起開始聘師招生。

        朝廷將提供一處院舍作為臨時學堂，將來視情況或擴或縮。若三日內無人響應，此舉措將暫停，近年內不會再提及。

        此舉不但在京都，在大宇二十四州中幾個州府皆有設置。譬如東海池州，譬如東北遼州，譬如蜀王府所在地蜀州，還有淮王府所在地淮州，等等。自然這幾個譬如，就沒有如此詳細地在告示上表述了。

        至于為何首選這幾個地方，不言而喻。

        此舉，景珺是受了葉蘭亭的啟發。既然挨家挨戶普查難以清查干凈，那就端出一盤菜，讓東濱人看看，這才是朝廷的真正目的。大宇國內，東濱人也好，北羅人也好，西涼人也好，南楚人也好，皆可在此安居樂業，甚至可以保留你們自己的文化。但你們當同大宇百姓一樣，讓朝廷知根知底，不得做有損大宇的事情。

        戶籍司主官劉清晏欣然撫掌道：“六殿下這告示一貼，我們戶籍司的工作就好做了。”

        戶部下轄戶籍司，因六年戰亂，死人無數，戶籍冊簿早已成了一堆廢紙。戰后十三年來，百廢待興，戶籍管理反而排在了最末。松松散散這些年，戶籍司官員向來是各部最少的，只將各州府人數記錄了個大概。至于族裔，更無記錄。

        景玚向景天奏稟，重整戶籍司，重新修簿造冊，既為更好地管理人口流動，增加戶部稅收，也為挖出各國奸細。一舉兩得。景天深為贊賞，遂讓他負責此事。

        景瑜聽聞時還在自己府里摔了個杯子。合著自己的差使也被老三順帶做了唄？

        然而此事幾日來進行得并不順利。民向來怕官，這突然來查人，是東濱人也說不是，更甚者還有好鄰居好朋友的大宇人幫忙掩護。這要怎么查？

        除非是單憑外貌就能分出的北羅人和西涼人。至于南楚人和東濱人，在大宇待久了，跟大宇人是很難區分的。

        正當差使被迫停滯、戶籍司焦頭爛額之際，景珺的告示來了。劉清晏立馬意識到機會來了。當下安排人手，重新開啟人口普查、戶籍登記。將人往上數三代都一一記錄在案，稱若合乎條件，譬如有外族血緣，招生和學費上均有優惠，亦可入東濱語學堂。

        此舉措乃是因與外國友好了這些年，特意做出的善舉和獎賞。其中東濱族裔優惠最大，沒見都要專門開設東濱語學堂了？這都是因為東濱一直是大宇的朝貢國，不曾對大宇不敬。

        劉清晏一點不擔心戶籍司這些官方發言的后續。因為他知道，此次普查，徹查人口來歷、揪出東濱奸細才是首要，戶籍登記造冊、輔助戶部稅收還在其次。

        以后若不能兌現，有的是理由可以用來解釋如今的政令。

        至于為何友好惠利，東濱人還被掛在城門墻頭，劉清晏表示，沒看城門告示嗎？那是東濱奸細！是來大宇圖謀不軌、禍禍大宇的！你是奸細嗎？不是你怕啥？不是你就能得優待！這叫“賞罰分明”！

        當然到底是“賞罰分明”還是“引蛇出洞”，就只有官府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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