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亂的和室內，寒風順著縫隙吹進屋內，帶走熱氣，之前還□□的燃燒著的蠟燭，在寒風中左右搖擺，最終還是歸于一縷白煙。

        和室內最后的光源也歸于黑暗。

        被掀飛掛在墻上看不出原樣的屏風總與支撐不住，墜落下來，又帶起一地的灰塵。

        反正大家都已經暴露了，沒必要在裝下去了。

        喻舟無奈一嘆，黑暗下，她揮手憑空變出一張帶著古老氣息的羊皮卷。

        “這是【密特拉的契約書】，立下契約吧。”喻舟向大妖遞出羊皮卷，面無表情，“我不會揭露你的信息，同樣，在我不允許的情況下，不得透露關于我的任何情報。”

        “同意嗎？”

        玉藻前接過帶著神明氣息的羊皮卷，上面的字跡不是他所認識的任何一種文字，但卻奇異的理解了它的意思。

        契約的內容沒有問題，沉入檢查也只發現這張契約書確實只有類似束縛，立下契約的能力。

        但是……

        玉藻前沒有回應，輕笑著反問道，“能夠輕而易舉拿出這些東西的你，又是為什么來到賀茂家的呢？”

        聽到這，晴明也帶著好奇看向帶著許多秘密的小姑娘。

        看著那雙琥珀色仿佛能洞悉真假的眼，喻舟沉默片刻，臉上帶著迷茫，仿佛自己也不理解般。

        在玉藻前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她艱難干澀的緩緩道。

        “父親說，這是我的家。”她扣著衣袖上的細紋，聲音底不可聞，“所以我來了。”

        晴明：……家嗎？

        玉藻前愣了愣，他又怎么辨別不出這句簡單至極的理由，確確實實是發自她本心的真實話語。

        凝視著面前茫然的如同犯了錯一般的孩子，和千代幾分相似的面容讓他不由還是心軟了。

        算了，和這個孩子計較什么呢。

        他移開視線，放柔的聲線像是不經意般說道，“雖然我不清楚你那些奇怪的東西是從哪來的，但是。”大妖劃過羊皮卷上的字句，上面的內容又被填上了一段話，“你確實有著秋奈的血脈。”

        “母親的確是‘母親’啊，太好了……”喻舟似是放心般感嘆道。

        少女毫無表情的假面，短暫的流露出真實的情緒，帶著發自內心的笑意，一閃而過。

        拿回大妖遞來的羊皮卷，皮紙下方赫然留下了玉藻前的本名。

        不過，上面被他追加了一句新的契約內容。

        【無論出于何種情況，不得傷害秋奈以及其血脈關聯之人……和家人。】

        后面那句家人似乎加的極不情愿。

        喻舟居然奇異的察覺到這個附加的家人，應該指的就是父親吧。

        視線劃過契約書的第一條內容。

        如果這位大妖沒有隱瞞的話，他似乎只是看見了她把殘留在屋內的財寶收回背包的場面。

        不過，沒關系。

        不管他有沒有隱瞞所看見的場景，只要簽訂下這份【密特拉的契約書】，他就絕不可能再說出今天發生的任何事情

        不管他知不知道！

        對于這個新的契約內容，喻舟雖然不理解為什么要添加這個完全不利于自己的條件，她還是快速在羊皮紙上簽下了自己的姓名。

        ——賀茂悠。

        在雙方簽下所認可的姓名后，契約開始生效。

        羊皮卷浮到半空，金色的火焰從下方開始快速燃燒。

        在紙張燒完的一剎那，一位頭戴兜帽看不清面容的身影出現——祂即是密特拉，契約之神[1]。

        神明捧著金色的酒杯緩緩傾倒下其中流淌的如鮮血般的紅色酒液。

        酒液仿佛有生命般流淌至兩人腳下，然后伴隨著神明的點頭與其迅速消失不見。

        在神明見證下——

        契約成立。

        …………

        ……

        酒液沒入陰影，規則一下子涌入兩人腦海。

        在違反契約的瞬間，在契約之神的注視下，另一方將有權收走你所有的任意一件事物，包括且不限于生命。

        對于這一規則，玉藻前若有所思的打量著似乎司空見慣的小姑娘。

        包括且不限于生命……嗎？

        真是苛責的懲罰啊。

        這種近乎于神器的玩意也不知道她從哪里弄來的，不過，狹長的眼帶著長輩的慈愛。

        從她一直來的行為看，這個孩子也不會去傷害秋奈的。

        所以，管她呢。

        玉藻前巴不得那些惡心的神明全都消失殆盡，又怎么會去管神器的事。

        全沒了最好！

        惡毒的想法讓那位艷若桃李的大妖似笑非笑起來，眼神中莫名透著三分恨意。

        喻舟隱有察覺，側頭看了一眼不知在思考什么的狐貍。

        月色下，玉藻前白色外袍上的暗紅色紋路像極了干涸的血漬，仿佛有什么人在這位大妖擁在懷里，最終依舊留不住，悄然逝去，只留下一抹永遠揮散不去的絳紅。

        不過這件衣服的款式，越看越熟悉，像是在哪里見過一樣。

        視線無意識劃過桌上的紅木盒子，驟然靈光一閃。

        這件衣服，她在母親的房里好像見過。

        那是母親還是巫女時的服飾，雖然嫁給了父親后母親就再也沒有穿過這件巫女服了。

        但是，陽光明媚的時候，母親還是會把這件衣服拿出來，撫摸著上面的衣紋，不知在回憶什么？

        現如今，看到這無比相似的巫女服，居然套在了一位性別為男的妖怪身上，喻舟一下子陷入了混亂。

        特別是那個該死的完全一模一樣的衣紋，她聽母親說過，那是她家里特有的繡織紋路，代表著守護的意思。

        可是，這位大妖是有深愛之人的。

        但和母親一樣的巫女服，還有他對父親那溢于言表的嫌棄。

        而且，喻舟深吸一口氣，眼里充滿了震顫！

        他的人類身份是母親的貼身侍女啊！

        貼身！侍女！！！

        貴圈好亂，我好茫然。

        喻舟大腦泵機一下子沒站住，倒退兩步，抬頭就看見下意識朝她看來的大妖。

        全然一副關心后輩的慈愛模樣。

        …………

        ……

        玉藻前茫然的看著不知為何一副長見識了樣子的小姑娘，低頭朝懷里的小狐貍問道，“她這是怎么了？”

        經歷過剛剛神來一筆的“認娘”再加上這一路上和利花的相處，晴明不難分析出喻舟心中所想。

        幼狐的嘴角微扯，看著這位穿著和他師母一模一樣巫女服的毫無知覺的男，妖。

        不怪小利花多想，這的確很容易讓人誤解啊。

        晴明幽幽嘆了口氣，給這位快要被誤解成變態的大妖，委婉說道。

        “嗷嗚。”阿定是秋奈夫人的貼身侍女對吧。

        “對啊。”玉藻前不假思索的應道。

        雖然他大部分時間是在山里照顧羽衣和愛花他們，但留在這的這個傀儡的確是秋奈的貼身侍女沒錯。

        晴明看著還沒反應過來的大狐貍，只能再次補充道。

        “您還記得您身上這件衣服嗎？秋奈夫人似乎也有一件一樣的。”

        以為說到這已經很明白了，但沒想到這位一向狡黠聰慧的九尾狐還是沒有想明白，反而帶著笑意，似是眷戀般，垂眸道。

        “畢竟千代和秋奈是姐妹啊，秋奈的那件還是千代給她繡的。”說到這，玉藻前似乎看見故去的妻子淺笑著告訴他這衣紋的意思，是守護的意思。

        “她說，這個紋路會為她守護好她所愛之人。”撫摸著衣紋，大妖緩緩道，“羽衣和愛花也很喜歡這件衣服呢。”

        知道這位大妖在妻子被神罰后，一直以母親的模樣出現在孩子面前。

        但是再次聽到這個悲哀的故事，晴明依舊忍不住惋惜。

        不過，還好有那兩個孩子陪著他。

        如果連這最后的眷戀也消失了，晴明不敢想象這位活了數千年的大妖會做出什么瘋狂的事來。

        回到現在，晴明閉了閉眼，現如今還是先解決眼下的事再說。

        還是，直接挑明了吧。

        晴明睜開眼，嘆了一口氣，像是無奈般神秘的藍紫色瞳孔中卻閃過笑意。

        “您現在是男子外表。”

        玉藻前：……

        …………

        ……

        喻舟只見到那兩只狐貍不知道說了些什么，緊接著，那位一直含笑的大妖，表情接近崩壞的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

        忘記自己剛剛因為怒氣變回本身了。

        以手遮眼，玉藻前終于想明白為什么這個孩子會這么震驚的看著他的衣服了。

        喻舟此刻也做好了心里準備。

        不管他對母親也沒有奇怪的念頭，先開導一下再說。

        “這件衣服……”

        她剛說幾個字，玉藻前的動作直接打斷了她。

        垂長如鴉羽般的姬發，溫柔秀美的巫女裊裊婷婷的站在如水的月色下，寬和的看著她。

        小狐貍被她放了下來，蹲坐在一邊。

        喻舟硬生生被剩下的話語被卡在了喉嚨里。

        無它，面前由大妖變幻成的女人，實在是像極了母親。

        只不過，喻舟還是清晰的察覺了不同。

        雖然不同，但這種相似除了血緣以外，再找不出其他解釋了。

        喻舟還在猜測，玉藻前走到她面前，幻化出的褐色瞳孔溫柔的看著她。

        垂長的黑發隨著“她”蹲下，散在了地板上，像極了密密麻麻的的網，不知束縛著誰。

        “如你所見，我是千代，是玉藻前的妻子。”巫女秀美的眉眼栩栩如生，可見這張容顏不知被刻畫了多少遍。

        玉藻前似乎成為了“千代”，“巫女”透過時空般澄澈空明的看著她，眼里全是對小輩的寬和。

        “秋奈是我的妹妹。”素白的手拂過衣紋，“她”輕聲道，“如果你愿意，可以喚我一聲姨母。”

        喻舟：……

        不是對于這一關系的不理解，而是她實在做不到可以平心靜氣的去喊一位男性姨母。

        玉藻前看出喻舟的僵硬，略帶可惜的嘆了一聲，面容又回歸了男性的輪廓。

        面對與千代相像的幼崽，脾氣以詭異善變著稱的大妖顯得格外有耐心，“既然你不愿意。”他想了下，揮手直接一錘定音道，“秋奈我也是當作妹妹看護長大的，那你就喊我一聲大舅吧。”

        大妖眉眼舒展，似乎對這個稱呼非常滿意，妖異俊美的面容更加綺麗多情。

        也不管喻舟有沒有應聲，他單手提起一旁像是看戲一樣的小狐貍，甩到她懷里。

        一人一狐面面相覷時，玉藻前走進如同廢墟一般的和室內，隨意摸索了兩下。

        在一堆灰燼中掏出一個似玉非玉，似木非木的手鐲。

        令喻舟驚奇的是，在玉藻前碰到手鐲的一剎那，妖氣仿佛被無形的大網給兜住了，屬于妖怪的氣息消失的毫無痕跡。

        如果不是早就知曉了他的身份，喻舟或許會誤認為這就是一位長相濃艷的普通人類。

        視線掃過手鐲，頓時明悟。

        難怪剛剛動靜這么大，到現在也不見父親到來。

        這手鐲似乎將妖氣全部局限在了這一間小小的和室內。

        除了父親居所外這是靈氣最為沛然之地，看這手鐲溢出的氣息，似乎在這蘊養了許久，因該是特意準備的。

        想起房間內和某人一模一樣的檀木香味，喻舟若有所思。

        玉藻前上前惡趣味的直接將手鐲套在晴明頸上，映著白色的皮毛像極了京中那些貴女們飼養的小寵。

        晴明無奈的看著變成了項圈的手鐲。

        既然手鐲也拿到了，晴明以為玉藻前就要帶他離開了，從小姑娘帶著熱意的懷里起身，朝大妖靠近。

        玉藻前一個閃身，躲開了晴明的爪子，在晴明呆愕的目光中，像是托孤一般緩緩道。

        “這孩子暫且就托付給你照顧了。”玉藻前強忍著笑意，一本正經的皺著翠羽般的長眉，似是無可奈何般，“我還有要事，實在脫不開身。”

        他摸了摸僵硬的快要炸開毛的小狐貍。

        這就是看戲的代價啊，晴明。

        “請務必照顧好我的孩子，”睚眥必報的大妖淺笑著，補上了最后一刀。

        “他叫，童——子——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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