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小白圭坐在門檻上,看著屋里的娘親忙活,案上擺著雪白的大饅頭,濃郁清香的米粥,還有咕嘟嘟冒泡,被燉得酥爛的紅燒肉。
給他看得肚子咕咕叫。
趙云惜也看餓了。
她望了一眼大門口,想著張文明還不回來。
李春容以為她想相公了,頓時樂呵呵道:“我聽見村長家的狗叫了,估摸著文明快到家了。”
文明。
我還禮讓呢。
趙云惜在心里吐槽,面上卻大大方方道:“相公半個月才休沐兩日,回來好生歇歇才是。”
兩人正聊著,就聽見灶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面前男人身姿挺拔如修竹,五官俊秀斯文,清雅矜貴,瞧著寬肩窄腰,并不瘦弱。
趙云惜松了口氣,男人長得好看、身材好能伺候人就行了,別的不重要。
她也算是理解小白圭為什么生的那般精致了。
爹娘都好看,崽自然好看。
當然,她家小白圭最好看,沒有之一。
趙云惜放心些許。
她盯著多看兩眼,李春容頓時樂呵呵地把兩人往外推:“你倆回屋說說話,灶房里忙完了,把娃子留給我?guī)Ь托辛恕!?br />
她這金孫抱出去,誰都夸生得排場,有在灶房幫忙這時間,多培養(yǎng)感情再生一個才是。
趙云惜卻沒動,把小白圭遞給張文明帶,笑著道:“肉已經(jīng)燉好了,等爹回來就能吃飯了。”
張文明面對妻子時神色冷漠,二人聚少離多,也就是個面上情,他在縣學讀書,如今大有進益,對于只識得幾個字的妻子,雖未嫌棄,卻也不會多愛重。
抱著軟嘟嘟的兒子就出門去了。
李春容瞧著就有些愁,當年成婚的時候,大郎也是點頭了的,這兒媳生的好看,十里八村找不出她這樣的好顏色,又識得字,家里也富裕,他當時沒過童生試,還真有些配不上這姑娘。
她嘆氣,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不比他們以前了,見識多,心眼也多。
“趁年輕,再要倆孩子陪你。”李春容點了一句,聽見外頭男人逗弄小孩的聲音,臉上就露出笑,說了一句你爹回來了,就開始端菜。
趙云惜睜著烏溜溜的眸子看著她,也跟著端菜端飯。
香香紅燒肉,她來了!
剛去堂屋,就見庭中立著一個身形偉岸的男人,穿著皮甲,內里搭著棉衫,腰間挎著長刀,看起來威風凜凜。
“爹,吃飯。”她照著往常的習慣喊了一聲。
張鎮(zhèn)和張文明就去洗手,回來幫著撿饅頭。
“你倆忙一旬了,歇歇吧,我來就行。”李春容樂呵呵道。
張鎮(zhèn)這才很是威嚴道:“吃吧。”
把熱騰騰的饅頭掰開,夾上湯汁濃郁的紅燒肉,再淋點汁水,鼓鼓囊囊地快要合不上,自家吃的肉,很是實在的大塊,肉汁浸潤饅頭,泛著油光。
張白圭捧著和他臉一樣大的饅頭,趁熱咬了一口肉,噴香的熱氣讓他輕嘶一聲,呼口氣,忍著燙也要解饞。
“娘,吃起來真香!”
他舉著胳膊,軟糯糯地笑:“娘也吃肉肉。”
趙云惜看著他清澈的眼神,神色柔和下來,接過他手里的饅頭,啊唔咬了一口。
給小孩一個肯定的眼神。
張白圭呲著小米牙笑了笑,忙著低頭吃飯。
張鎮(zhèn)在王府當侍衛(wèi),油水很足,才能養(yǎng)出這彪悍的體格,而張文明在縣學讀書,江陵繁榮,整日里并不缺肉吃。
而趙云惜兒時家里是屠戶,也不缺肉吃,也就嫁過來以后,跟著李春容吃飯,她節(jié)儉,家里銀錢不多,就算有也要給伢兒讀書,并不會拿去割肉。
真正缺肉吃的是李春容。
但她很能忍。
“小云多吃點,你近來太瘦了。”她夾了好些肉給兒媳婦吃。
趙云惜給她扒了一半:“娘一起吃。”
“娘吃,娘的娘也吃。”張白圭滿臉嚴肅:“聽話。”
李春容又是感動又是好笑,這又是學他爺爺了。
吃完飯,各自洗漱睡下。
隔日,張文明就帶著在縣學時抄寫的啟蒙小帖,又帶上李春容準備的紅糖包、四色點心、一罐酒,湊成四禮,拿著去看望老丈人、丈母娘。
趙云惜牽著小白圭的手,跟在后頭,聽他脆生生地背著千字文。
她有些驚訝,才三歲的孩子,昨天三字經(jīng)今天千字文,也太厲害了。
“束帶矜莊,徘徊瞻眺。孤陋寡聞,愚蒙等誚。”
等瞧見屠戶家時,他剛好背到最后。
走在最前的張文明這才回頭看,小兒還未過三歲生辰,能背成這樣已經(jīng)難得:“不錯。”
“小云!張相公!小白龜!”
劉氏立在門口,樂呵呵地打招呼,她連忙迎上來,看看三個小輩,越看越喜歡。
“好孩子,來都來了,還拿東西干啥。”
她接過竹籃,幫忙擓著。
聽見她的大嗓門,屠戶也從院里出來,笑呵呵地喊:“賢婿來了,快請屋里坐。”
張文明這才從懷里掏出他寫好的小帖,拱了拱手,這才回:“先前岳丈所托,治卿已辦妥。”
趙屠戶面上笑容一滯,他這女婿一開口就令他感受到對讀書人的敬畏。
“好好好,這幾個舅倌不成器,只愛殺豬不愛讀書,好不容易這小的想讀書認字,實在麻煩你了。”
張文明客氣一笑。
院里又迎出來幾個陪客,擁著男人一道進堂屋去了。
而趙云惜和小白圭被劉氏拉著去東屋聊天了。
“聽說你身子不美氣,臉還黃著,那紅糖你等會兒拿回去,再提一籃子雞蛋,每天煮個荷包蛋,沖上紅糖水。”
“咋瘦成這樣?不行,再割一刀肉回去,煉熟了多放點鹽,現(xiàn)在天還不熱,能吃好幾天。”
劉氏摸著她細滑的小手,有操不完的心,再摸摸她小臉,這才松了口氣。
“你婆子麻利,愛干活,又不刻薄人,我那時候挑了很久呢,婆婆不好一輩子受罪,也是你長得好看,又能挑婆子又能挑男人。”
“小時候讓你讀書,竹竿打斷好幾根,才有現(xiàn)在的造化,我跟你說,你家小白圭讀書也多上心。”
劉氏有說不完的話,擔心的不行。
趙云惜靜靜地聽著她說,偶爾迎合兩聲,笑著道:“娘,你放心,張家人厚道,待我還成。”
“娘,我想琢磨著做個買賣,秀才娘子的名頭雖好,但是糙米飯真的很硬,光靠公公養(yǎng)一家子,有點吃力,而且小白圭會背三字經(jīng)和千字文了,我看也是要走讀書科舉的路子,我不想吃半輩子糙米飯,賭他爺倆能在我閉眼之前發(fā)達,叫我頓頓吃白米飯。”
“娘,你見識廣,給女兒出個主意唄。”
趙云惜眼巴巴地看著她。
她心里有很多想法,但是對這個時代不了解,對江陵的了解也沒有原住民透徹,還得聽聽老年人的意見。
劉氏聽見她說要做生意,一句老子信了你的邪就脫口而出。好好的秀才娘子不當,非得去拋頭露面。
當面子光,里子可憐,她閨女穿的都是舊衣裳。
人也瘦成這樣,一看就是吃穿跟不上。
“要不,你去江陵賣糯米包油條,甜口的簡單,撒點紅糖就行,咸口的弄咸菜,娘給你弄兩壇子。”
“糯米包油條?”這簡單粗暴的起名方式,讓趙云惜瞬間就想出來制作方式了。
“江陵賣得好,你就算賺不了多少,也不會賠錢,等你去縣城見識多了,自然知道賣啥。”劉氏一拍大腿:“你要弄,我讓你仨兄弟都去幫你,等你上手再回來。”
糯米家里就有,搬一袋就行,這油條要現(xiàn)炸的才好吃,咸菜家里也有。
劉氏越想越覺得可行:“你會炸油條嗎?”
趙云惜靦腆一笑:“不會。”
利索媽總有個笨閨女。
前世今生都不會。
劉氏一噎。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她一拍大腿:“等你相公走了,你就來,娘教你,活人還能叫尿憋死,老子不信。”
趙云惜靦腆一笑:“那我回來跟婆母商量一下,畢竟小白圭還得人帶。”
才不到三歲,這里也沒有幼兒園。
劉氏擺擺手,知道頭頂一座大山的難受:“想當初我嫁給你爹,就憑這一身膘水,硬是學會殺豬砍骨,你奶瞧見我屁都不敢放一聲,你婆子性子好,反而不能來硬的,要敬著。”
趙云惜心有戚戚然地點頭,也是想著先試試,要是不行了還能拿回來自己吃,頂多廢點功夫,但是老百姓的時間、功夫最不值錢。
“吃飯了!”隨著聲音響起,家里的老媽子就端著菜往堂屋里去,灶房也留有一份。
趙云惜習慣性起身。
“咱娘倆在灶房吃,他們一群男的,沒意思。”劉氏隨口道。
看著親娘那理所當然的神情,她突然想起來這是“男女不同席”的古代。
“哦。”她從善如流地坐下了。
菜品確實一樣,她娘沒打算苛待她。
“多吃點,瞧你瘦的,那腰細的跟筆桿一樣。”
“吃肉,老媽子的手藝好,你小時候愛吃。”
……
在她念叨聲中,趙云惜吃了個肚圓,此時也能聽到堂屋熱鬧的氣氛。
娘倆又開始蛐蛐,從在哪擺攤,到幾點去,都一一捋了捋。
正聊著,就見幾個男人往外走,張文明懷里抱著小白圭,臉頰微紅但眼神清明,看起來沒喝多。
“岳丈止步,治卿要回去了。”
他頗有禮節(jié)地欠身,看向灶房的娘子,又拍了拍張白圭,聽他奶里奶氣地叫人,這才要走。
然后……
手里就被塞了沉甸甸的籃子。
“拿回去給小白圭吃。”劉氏笑瞇瞇道:“這是嘎嘎(外婆)疼他的,可不能推辭。”
說著又掏出長命鎖戴他脖頸間,仔細端詳過,這才樂呵呵道:“好白圭,這是嘎嘎給你壓腰的。”
趙云惜眼圈都要紅了,她娘也太好了。
張文明頓了頓,有些無奈道:“娘,不必如此見外。”
劉氏嘿嘿一笑:“不見外不見外。”
兩人這才走著回家,等人都走遠了,劉氏這才回院里去。
她五個兒,就這么一個閨女,從小就生的玉雪可愛,在她眼里比小白圭還精致,她稀罕得很,嫁人了,一年難得見幾回,人一走,她心里跟刀割一樣。
趙云惜心里也有些不得勁,但走路上時,她還是試著跟張文明提她想做生意的事兒。
想著他要是敢說一句有辱斯文,她就一拳給他搗個青眼窩。
“我最近都在琢磨著,相公如今辛苦,又是抄書又是讀書,家里緊巴巴,給相公買程文的錢都不足,想著做點生意,我跟娘商量著,做糯米包油條,容易備貨,人也干凈,你覺得咋樣。”
她說完有些忐忑,扣了扣手。
“去唄。”張文明聲音依舊冷淡,卻很平穩(wěn)。
趙云惜有些意外,給他加了一分,這才猶豫著又道:“是去江陵賣。”
“那我?guī)叭ソo你捧場。”他直接道。
趙云惜這才驚訝了。
他竟然不覺得丟了他讀書人的面子。
看來也是個務實派。
誰知,她以為他是最大的挫折,竟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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