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鈞依舊波瀾不驚地仰望浮玉山，仿佛玉樹臨風，有一種遺世而獨立氣韻。

        陸明珠聽出來太虛子的話有幾分是講給顧鈞的，因此沒有接話。

        氣氛一時有些沉悶。

        太虛子率先打破了僵局，他笑道：“說起來貧道一直未曾問過，顧大人緣何要拜訪這浮玉山？新帝繼位，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啊。顧大人國之棟梁，怎么在此時離京？”

        “南下巡鹽之際，曾遇到過一樁奇案，如果不能究其緣由，實在無心做其他的事。”顧鈞扯了席方平案作由頭，然后就反問道，“真人呢？真人深得陛下信重，出京游歷又是為了什么？”

        “顧大人信不過貧道啊！相逢那日貧道就和盤托出了啊，貧道是有皇命在身呀。貧道希望大人能得償所愿，早日還朝。”說著太虛子對著山腳的石階比了比手，“顧大人，請。”

        顧鈞抬腳邁上了石階，眾人依次魚貫而上。

        浮玉山山勢嶙峋，直插云霄，近山頂處裂為兩峰；山腳下有一石制牌樓，牌樓后就是上山之路，山路是石板鋪就的臺階。山路又長又窄，最窄處僅容兩人并肩。

        顧鈞與太虛子走在最前面，后面緊跟著陸明珠和文輔。

        雖然此時已經入冬，但南方天氣暖和，山中尚有蒼翠枝丫，枝頭還有山雀時隱時現，叫聲婉轉。

        山路漫漫，太虛子又同顧鈞聊了起來：“顧大人，不知道您說的奇案是什么？不如說來聽聽，或許貧道也可以斷一斷。或者算您考校貧道，橫豎一會兒到了山上，您也就知道貧道猜的對不對了。”

        顧鈞笑著回道：“早知道西門真人愿意不吝賜教，下官就不必千里迢迢來到此地了。”

        “哈哈哈，不敢不敢，還是此寶地的太清派道法更為精妙，您看，貧道不也來此求教了么。顧大人，快說說您的案子吧。”

        于是顧鈞邊走邊簡略的講了席方平的故事。

        “巧了，”太虛子聽完，一甩拂塵，笑瞇瞇地說道：“這個案子我還真是略知一二。這席方平是個大孝子，他的遭遇屬實冤枉，是為的給父親伸冤，才遭受諸般折磨的。”

        陸明珠就跟在兩人后面，她一直豎著耳朵靜靜地聽著，聽到這里有些緊張——席方平是要救父，自己是要救母，不知道自己會有什么遭遇？

        于是她揚聲問道：“既然席方平是被冤枉的，就沒有人主持公道么？地府倒行逆施，天庭不會出面管管么？”

        “天庭？”太虛子停住腳步，回身看向陸明珠，瞇起狹長的眼睛對著她笑了笑，說的話卻殘酷得很：“這點小事天庭怎么會插手？不過由著陰曹冥使行事罷了。不過你說地府倒行逆施，其實有失偏頗，這不過是幾個城隍做的罷了，地府的十殿閻羅恐怕都不知道。”

        “可是連你們知道席方平是冤枉的了，怎么會……”陸明珠急切地追問。

        太虛子微微彎下腰，湊近了打斷了她后面的話：“不可言。”

        陸明珠一時又慌又怒；她避開了太虛子灼灼的目光，看向了一旁。

        前方顧鈞也停下了腳步，正望向自己。

        那目光似乎將一切盡收眼底，卻又空無一物，不悲不喜。

        迎著顧鈞的目光，陸明珠突然就冷靜了下來。

        后面有人大聲接話：“嗐，小姑娘，你都亂說些什么呢？天庭才不會管這些事兒呢，九重云霄之上的天帝陛下，看萬物都如螻蟻草芥——”

        “天帝陛下澤被萬方，圣明在御，豈容你妄言！奇理子，你是修道之人，怎么有此狂悖之語？”文輔突然出聲打斷了那人。

        他臉色嚴肅，語氣少有的正經，只是聲音有些干澀，似乎很是緊張。

        聽到文輔的話，顧鈞露出了一個略帶譏諷的笑。

        有趣，看來身邊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演戲的天分。

        “哈哈哈，文輔小哥你害怕什么？這又不是仙界的浮玉山。”奇理子滿不在乎、依舊咋咋呼呼，“話說回來，這浮玉山的山路也太長了。”

        “尋仙問道總要拿出幾份誠意來。”顧鈞一直靜靜地立于階上俯視眾人，直到此時才開口。

        丟下這句話他就轉身拾階而上，不疾不徐地向山頂走去。

        太虛子也隨即追了兩步，又開口搭訕道：“我記得你先前在殿上奏對時，似乎是不信鬼神的呀。如今怎么也——”

        顧鈞腳步一頓，偏過頭對著太虛子彎了彎嘴角：“舉頭三尺有神明，真人可要慎言吶。”

        一行人下午開始登山，快要日落時到達山頂。

        浮玉山其實叫做浮玉崮更為合適，它四周陡峭，兩個山峰的頂部卻是平的，當地人稱“浮玉金頂”和“浮玉銀盤”；峰頂皆是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兩個山峰有凌空的石橋相連。

        眾人來到的是浮玉金頂，此處主殿名為“坐忘宮”。

        文輔前去叫門，有小道童將他們引入觀中。

        不多時，一名女冠迎了出來。

        她道名玄元，代理觀中事物。

        雙方見禮后，玄元女冠面帶歉意地說：“實在抱歉，住持前段時間出去云游去了，不過她本月望日前后就能歸來，如今已經初十，也沒有幾天了，諸位善信不妨住下稍待？”

        既已奔波了千里之遙，那自然不能無功而返，于是眾人便依言住下了。

        眾人爬到“浮玉金頂”時已是日近黃昏，早已是饑腸轆轆了，女冠玄元很是貼心地安排妥帖了食宿，并留下了幾個小道童引路。

        引路的小道童把眾人帶到了一間大殿內，里面已經擺好了幾桌客飯。

        顧鈞與太虛子比鄰而坐，陸明珠也來了這一桌，落座后她問旁邊的文輔：“怎么不見大用小哥？好像才剛上山的時候就沒見到他。”

        聞言，太虛子頗感興趣地轉頭看向了這邊。

        顧鈞開口解釋道：“大用負責安置車馬，晚些自會上山。”

        “哦？”太虛子道，“還是顧大人想的周到，我們這些人把車馬一丟就來了，也沒想那么多。要是需要人手照看的話，不如——”

        “恣意灑脫才是真人本色，俗務還是我們這些俗人料理吧。”

        “哎呀，不該如此，山冶子，你帶幾個人下山去吧，同顧府的人輪班。”

        “其實無需這么多人，有山下那幾位照看珍禽的真人也夠了。”太虛子一再堅持，于是顧鈞順勢提起了他們一路遮遮掩掩的麒麟，“敢問真人，籠子里運送的是什么奇珍異獸？這一路遮擋得嚴嚴實實，真是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哎呀，既然顧大人問了，那貧道可要解釋一句。那籠子罩著布不是為防大人，而是怕驚著沿途的百姓。說起來大人您見過它，就是那只麒麟。”

        “哦？麒麟不是九黎的貢品嗎，怎么在真人這里？”

        “還是和陛下密旨有關，恕貧道不能多言。”

        “是下官唐突了。”

        一時飯畢，那道童告訴眾人可以回屋休息，也可以隨意轉轉，又說“我們這里觀月是極好的，‘金頂玉蟾’是本地盛景，每逢望日都會有無數善信特地前來”。

        顧鈞頗感興趣，仔細詢問了一番，那道童回答：“往東走就好，那邊有個涼亭，周圍極開闊。其他地方景色也極好，諸位善信不妨四處轉轉。但是請不要到石橋另一邊去，那邊年久失修，不方便招待客人。”

        于是顧鈞要去看看，陸明珠表示想要同行，太虛子也湊了上來，于是文輔和山冶子就不遠不近地跟在了后面。

        此處建筑密集，有幾座大殿相連，眾人沿著大殿行走，一路穿過無數檐柱。

        顧鈞閑庭信步地向東走著，陸明珠跟在左右，時不時地穿梭在檐柱之間，去看上面的文字。

        此間殿宇的每根檐柱上都有七字短句。

        “先生，柱子上寫的是什么意思？”

        顧鈞側頭看了一眼，掃到了“玉池清水濯靈根”一類的句子，回答道：“是《廬間經》里摘來的，教人調養真氣、存守身神的。”

        太虛子開口補充道：“相傳此書是仙人傳于太清派紫空元君的。”

        “啊，太清派的紫空元君，”奇理子不知道什么時候跟了上來，插話道：“她專攻登齋入靖，我們派則是專煉外丹，不熟啊，不熟。”

        “紫空元君乃是百年前太清派開宗立派之人，你若是與她相熟豈不怪哉？”文輔沒好氣的反問。

        “也是，差著輩兒呢。”奇理子露出了一個怪異的笑。

        不多時玉兔東升，眾人賞了會兒月就各自回房了。

        文輔正百般無聊地看著燈花，大用帶著一身寒氣推門進了來，他們二人總是同屋住。

        一見大用到來，文輔瞬間來了精神：“您老還真是越來越不中用了，安排個人看車馬也要這么久？”

        大用沒有回答，默不作聲地收拾自己的鋪蓋。

        文輔拿起茶壺倒了一杯水，吸溜喝了一口：“不對，指定是有別的事兒。”

        “你還不算太傻。”

        “是公子派你去的？”

        大用又不做聲。

        “哦——”文輔拖著長腔說：“那就是陛下派你去的了。是那個席方平嗎？他終于時來運轉了？”

        不等大用回答，他先自己否認了：“不對，殺雞焉用牛刀，區區小案用不著你出馬。”

        文輔繼續托腮看燈花，抱怨道：“陛下都神識歸位了，咱們還在人間晃蕩什么？還要千里迢迢來這浮玉山……”

        突然他福至心靈：“紫空元君——仙人贈書——書！你上次去瑯嬛送的什么書，書是哪里來的？不會是從小明珠那里吧？天呢！梨花仙這么瘋的么，她竟敢偷瑯嬛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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