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不間斷與某人聊天,往往會墮入“戀愛”的假象。
那段時間和朋友夏小星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這鬼疫情,害得人家約會都約不成。
換來夏小星的恨鐵不成鋼的痛罵,舒覃覃,你這戀愛腦咋治啊,前段時間還信誓旦旦說不碰男人,這才沒一周吧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你都碰到多少渣男了,怎么老是不長記性。
夏小星說得對,我是多多少少沾點戀愛腦。
每次都被傷得遍體鱗傷,可下次遇到還是義無反顧地跳入火坑,我對感情太過于認真,每一段感情我都當成是歸宿,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生怕做得不夠好。
夏小星說,你這就是典型的“遇渣男”體質。
太善良,人就有軟肋,有人想擊潰你,一擊必中。
夏小星總是這么的一針見血,我的朋友各個都是如此,可能因為我的性格過于“柔軟”,在選擇朋友的過程中自然朝向性格互補的類型。
夏小星還說,看你家的家庭條件這么好,你爸媽對你又那么好,不該缺愛成這樣啊。
我沒告訴過夏小星我是留守兒童。
我父母在我一歲的時候,為了事業,把我留在了農村的外婆家,我從小跟著外婆長大,對“父母”的概念很薄弱。
在七歲以前,我是不認得父母的,媽媽來看我,我遠遠躲開,或者藏在外婆身后。
外婆常常嘆氣,你們老是不回來,孩子跟你們都生份。
我媽就不說話,過了半天才說,“我們這也不是沒辦法嗎,沒時間照顧她。”
“那也不能老是這樣,我又不是不死了。”
他們說話的時候,我就跟一只泥猴子似的躥進對面小屋,外婆在那里養了好幾籠荷蘭兔,到了年底賣兔子換來的錢給我買新衣服。
我和小兔子們成了朋友,常常站在籠門邊和它們聊天,我給兔子們取了名字,白的都叫小白,黑的叫小黑,有黑有白的叫小花。
我把草放進籠子里,吐露出心事:“小黑,今天他們回來了,我不想出去。”
兔子們埋著頭,專注吃著草。
嘆了口氣,我接著說道,“我不想外婆離開我,這世上就只有她最疼我了……”
兔子們吃著草,三瓣唇動得飛快,甚是可愛,我被它們吃東西的模樣吸引了,煩心事也很快消失了。
過了很久,外婆在外面喚我,再次把我拉回現實,我不情不愿離開“秘密花園”,去面對陌生的父母。
我在農村一直待到上初中之前,大多數時候都是快樂的,但有關父母的話題我是避而不談的。
有一次一個電視節目來采訪留守兒童現狀,老師帶著我們幾個留守兒童去見記者,面對鏡頭我局促不安,始終低著頭,我不想面對這些問題,不想提到有關于我父母的一切問題,可記者卻還在不停的問我,想他們嗎?
我的眼淚在那一秒控制不住地掉下來。
攝像機鏡頭懟著我的臉拍,老師忙在旁邊說,“孩子都哭了,別拍了吧。”
“不拍出來怎么讓社會大眾了解。”記者興奮的說道,他們要的只是煽情的效果。
那天下午他們滿載而歸,我坐在下課熱鬧的臺階上,望著慢慢移向西邊的太陽,好孤單。
我很少在外婆面前表露我的心跡,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極少讓外婆操心。
就算在學校里和同學發生矛盾和紛爭,我都是默默忍受的那個,我不想老師叫外婆過來,她那么大年紀,養我已經很不容易了,我舍不得聽到她嘆氣。
我要升初中了,農村的教育跟不上,父母只好把我接回城里,和他們一起住。
媽媽打來電話,爸爸要出差,她手頭也有一個項目在忙,實在抽不出時間來接我,讓我自己進城。
外婆氣得訓斥道,“你倆心真大,讓那么小的孩子一個人進城也不怕有危險?”
“媽,”母親在對面笑道,“她也不小了,都十三歲了,我這兒七八歲的小孩都會自己坐公交車。”
“那哪能一樣的,覃覃可是一次都沒進過城。”
“沒事的,讓她到了車站,哥會去接的。”
……
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好,我將腦袋蒙進被子,眼淚無聲滑落。
外婆到底不忍心,硬要陪我一起去城里。我媽是外婆最小的女兒,那年外婆已經八十多歲了,她從小就纏足,一雙小腳,走不了太多路,我不舍得她吃這個苦。
最后一次和外婆睡覺,我抱著她說了一夜的話,直到睡著。
還記得那天外婆把我送上車,我打開車窗跟她揮手,車子把外婆甩在身后,遠遠的,我看見那個瘦小的身影抹著眼睛,我的眼淚也流了下來。
我在學習上很爭氣,像是賭一口氣,跟父母較勁。
我在他們眼里是乖乖女的代表,懂事獨立,從不添麻煩,卻并不親密。
有一次媽媽和三姨說話的時候,我聽到媽媽抱怨“覃覃跟我倆都不親,不管我做什么,都拉不近距離”。
自那以后,我為了“討好”母親,偽裝成親密的模樣,我們三人的關系似乎有了很大的改善,在外人眼里,是融洽的一家,讓人心生羨慕。
但我內心的隔閡從未消失過。
我講給夏小星聽的時候,她露出驚訝的表情,“啊,我一直以為你家特別和睦,你過得很幸福。”
我笑笑。
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啊。
外婆去世那年我才上高一,老人經不住摔,她一摔躺了三年,我功課越來越忙,媽媽不高興我去鄉下,每年只在拜年的時候能看望她一次。
有一次我和媽媽因為外婆的事大吵一架。
外婆實在想我,說這個周末讓我去一趟,有些事想交代我,母親瞞著我,以功課繁忙為由搪塞過去了。
晚上,我用母親的手機查資料,看到來電顯示,詢問下她才告訴了我,還說,“覃覃,你跟外婆感情好,媽媽清楚,但是你首先得明確,你的任務是讀好書。”
我當場就怒了,吼她說,“是不是在你眼里,利益和前途才是一切,親情可以永遠置于后面,我不是你,我做不到!”
我受夠了這一切,他們是如此的虛偽,虛情假意,恨不得快點長大,離開這里。
撂完話,我摔門而出,去哪里呢,在大街上像孤魂野鬼一樣飄蕩著,發現這個城市那么大,竟然沒有一個我的容身之處。
最后走進了一家網吧。
那時候,母親擔心我耽誤學業,并沒有像其他同學的家長那樣,給我配上手機,所以他們也找不到我,更想不到一向乖巧的我會去網吧。
那是我第一次去網吧,卻像去了無數次那樣表現的從容又淡定。
網管問我要身份證,我說沒帶。
“不是未成年人吧?”他問。
“十八歲了。”我面不改色地撒謊。
“身份證號碼報一下。”
我把身份證號碼的出生年月日改了一下,報給他,說的時候我心咚咚跳。
他沒發現什么,放我進去了。
我對電腦的需求不大,平時父母管我嚴,家里的電腦也只是查查資料,下載一些學習資料,以至于一下子不知道該干嘛,看別人都在玩游戲,我對游戲沒興趣,聽聽歌,看看電視,渴了就喝礦泉水,餓了就吃餅干或者吃泡面。
我發現這樣的生活似乎也不錯。
但我心里始終不安,玩了沒多久就出了網吧,望著頭頂的月光,突然靈光一閃,我想回鄉下看外婆。
這個念頭一出,瘋狂占據腦海。
我租了一輛黑車回鄉下,一路上,興奮和刺激裹挾著隱隱約約的不安和忐忑,司機把我送到村口,借著路燈,我來到外婆家的院子,大門關著,狗在里面叫。
我又累又乏,抱著書包,蹲在墻角,不知不覺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照顧外婆的阿姨來開門,看到我嚇了一大跳。
她并不認識我,問我是誰。
我揉著惺忪的眼睛站起來,說我來看外婆。
她把我帶進了屋,見到了久違的外婆,眼淚一下子出來,抱著她嘩啦啦的一頓哭,外婆也跟著抹眼淚,一邊摸著我的臉一邊說“怎么瘦這么多,現在讀書累,要多吃點,不要跟你爸媽客氣,要什么盡管跟他們說……”
只有外婆才是真正關心我的人,沒有人管過我是否開心,他們只重視結果,聽著她的話,我哭得更大聲了。
我沒有告訴外婆,我是偷跑出來的,阿姨也沒說,直到媽媽的電話打來,說找了我一夜,讓爸爸過來接我。
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外婆了,半個月以后,外婆去世了,沒有人告訴我她的病情,怕耽誤我的學業,母親匆匆來學校接我參加葬禮。
很難說,那一刻我不恨她。
但那終歸是我的母親,在物質上,她是供養我的,從未虧待過我,我沒有理由恨,但我忍不住。
我很少在周末回家,父母忙于應酬,即便回去了家里也沒有人,還不如在出租屋里陪著我的小貓咪。
這只小貓是我救助的。
說來也是有緣,那天我開車去加油,下車去便利店買水,聽到嘶啞孱弱的貓叫聲。
循著聲音,我找到角落里,一塊磚板后面,臥著一只奶牛貓,仰著腦袋看著我,兩只眼睛的瞳色不一樣,一只金色,一只深藍。
我試著喚了它一聲,它嘶啞著聲音朝我叫,仔細一看,后腿受傷了,似乎還有皮膚病。
我以前也養過一只貓,也是奶牛貓,叫笨笨。
那個當下,我的心被輕輕觸動了一下,沒有考慮地走進了便利店買了塊毛巾,小心把它用毛巾輕托起來,小奶牛很乖,沒有掙扎,只是在毛巾里無力的叫著。
我猜測它傷得不輕。驅車將它帶去了最近的一家寵物醫院,醫生檢查完之后告訴我,腿被壓斷了,需要做手術。
醫生問我是否打算領養它,如果不打算養,醫院可以眾籌治療費用,不過這只貓就是醫院的了。
看著奄奄一息的小貓咪,忽然想到了我的笨笨。
“我養。”我說道。
我給奶牛貓取名叫笑笑,希望它往后余生都是開開心心的。
笑笑很堅強,恢復得很快,做完手術第三天,我就接回了家。
笑笑有貓蘚,背上的毛掉落了一大塊,去網上買籠子已經來不及了,我利用了我強大的社交能力和人脈資源,當天就跟本地的一個大哥要到一個他不用的狗籠。
大哥說他正好明天要路過我的小區,把籠子放我小區門衛。
第二天下班我去扛籠子,門衛大叔見我瘦弱的小身板,幫我把籠子搬到了我住的樓層。
籠子的問題算是解決好了。
但治療貓蘚,我是沒什么經驗的。
在網上查了很多的資料,加了不少寵物醫生咨詢,我搞清楚了治療方法。
我的運氣有時候差得離譜,有時候卻又好的出奇。
在朋友圈問有沒有治貓蘚的藥,好久沒有聯系的前同事說,她有個朋友剛治好貓蘚,還有一瓶藥剩下。
她朋友很熱情,問了笨笨的情況。
我擔心光只是這個藥治不好,網上說要吃復合維生素b,還有一系列的藥水,嚴重的還得藥浴,要剃毛。
他堅定的說,不用剃毛,也不用吃藥,就噴這個藥,一日三次,一個星期內能康復。
我照他說的做,不出一星期,貓蘚好了。
那藥他沒收我錢,說送給有緣人,我不好意思收到這樣大的恩惠,想請對方吃個飯,他拒絕了我。
你看,生活中大多數都還是善意的人,我也不盡然這么倒霉。
笑笑就這么在我身邊無憂無慮地生活著,我們相互陪伴,相互慰藉,它很親我,晚上必須睡在我旁邊才安心,我也習慣了它的呼嚕聲。
朋友說,笑笑遇到我是它的福氣,卻不知它才是治愈我的那個。
我已經連續一個多月周末沒有回過家了,就只清明回去過一趟。
一提起這個茬,謝昭說他也很久沒有回家了。
他不回家是情有可原。他是湖州人,疫情期間想回也回不去。
不過,謝昭說,他以前也很少回去。
和我一樣,不愛回家。
我身邊的男同事,只要在本地的,一休假就往家里趕,一個不戀家的人,大抵是家從本質上來說,帶給不了他溫暖。
謝昭曾和我簡短透露過小時候的求學經歷。
話題是從方言開展的,他說他不大會講家鄉的方言,能聽懂,但講不順。
這也導致了,他在家里不愛講話。
我以為是他小時候家里人講普通話導致的,他說不是。
他小時候很漂泊,在一個地方總是呆不長,老是轉學,也不在父母身邊長大。
從某種程度來說,我和謝昭是一類人。
五月一號,不得不回去了,因為三姨打來電話說,大家聚個餐,在群里大伙兒。
自然而然是逃不出我與謝昭發展的如何這樣的話題,經由嫂子那張嘴一傳播,親戚朋友都知道我和謝昭相親的事,都勸我,喜歡就發展發展,女孩子青春沒幾年了,對方條件也那么好,可能就是家里條件比不上你家,他自己出息就可以了。
這種話我聽得繭子都出來了,按照以往的情況,我肯定會回懟過去,可那天卻忽然感到累極了,見我不為所動,一向在這種事上不逼我的爸爸,突然開口道:“也老大不小的了,一個人在外面,也要找個人照顧你,我和你媽總有一天要老的。”
他很少與我語重心長說這些話,和母親比起來,我和父親更生份,那一刻,我抬頭看到他們兩鬢斑白的頭發,哽咽了。
我開始考慮起了我的人生大事,回憶和謝昭這幾個月,他對我評價很高,我是有信心的。
我想,我得找他好好聊聊了。
但我到底還是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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