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四郎番外:華星秋月
朕與世蘭,到底多年夫妻。
那夜,朕從夢中驚醒,冷汗淋漓。
夢中,世蘭在冷宮哭喊出一句“皇上,你害得世蘭好苦哇!”,之后便撞墻自盡。
朕是被心口的抽痛痛醒的。
前日里剛剛處決了年羹堯,解決了朕的心腹大患,他的兩個最能干的兒子,也關(guān)押在天牢里。
十年前,朕還是雍親王,二哥再度被廢,十三弟觸怒皇阿瑪被圈禁,奪嫡進(jìn)入白熱化。
年羹堯找到朕,半真半假地說要將妹妹嫁于朕,當(dāng)時朕只當(dāng)是戲言。
不久,皇阿瑪便賜了世蘭入雍王府為側(cè)福晉。
朕自是無可無不可,一個女人而已,雍王府的后院有很多。
更重要的是這個女人背后的含義,她是年遐齡之女,年羹堯之妹,她能帶給朕的東西,決定了她在雍王府的榮寵。
尤其是她皇阿瑪賜給朕的,這其中蘊含著皇阿瑪?shù)男囊猓拾斒遣皇且讶荒S,將位高權(quán)重,戰(zhàn)功赫赫的年府,與雍王府捆綁在一起?
這個念頭讓朕驚喜,額娘卻是多有不快,她不愿承認(rèn),皇阿瑪此舉背后,昭然若揭的深意。
朕挑開世蘭蓋頭的那一刻,只覺得她明媚地如同一團(tuán)火,忽的在朕的心頭燃起,跳躍而熱烈。
身為年府獨女的世蘭,其作風(fēng)放肆而張揚,朕早有耳聞。她與雍王府后院的女人都不同,尤其是她一身騎裝,紅衣獵獵,與朕并駕齊驅(qū),策馬奔騰時。
朕做王爺時,常被人稱鐵面四爺,黑臉王爺,世蘭卻不怕朕。朕去她院里時,她喜怒嗔癡,從不作假,朕很喜歡她的盎然肆意,那是朕從未有過的。
世蘭的家世背景,她的寵愛,她自小養(yǎng)成的性子,讓她在雍王府的后院橫行霸道。她沖撞嫡福晉,欺侮旁的姬妾,打殺下人,大多時候朕都睜只眼閉只眼,便是明面上訓(xùn)斥責(zé)罰了,也總會去她院里哄她,或是賜她更多代表榮耀的器物,或是帶她騎馬狩獵。她的小性子,雖是讓其他人吃盡了苦頭,卻讓朕很是受用。
可是后來,世蘭有孕了。
朕當(dāng)時亦是欣喜的,但很快,世蘭的一句話,便如同當(dāng)頭一棒,打醒了朕。
“若世蘭誕下阿哥,他定會是最尊貴的皇子。”
當(dāng)時身為雍王的朕,自然知曉這句話的輕重,也深知,這句話定是來自于年羹堯的示意。
無他,世蘭她只是德行不端,壞得單純,并無這些心機,當(dāng)下仍被初為人母的喜悅沖昏了頭腦,亦想不了這么深。
年羹堯在通過他的妹妹,告訴朕,他會扶持雍王登上九五尊位,但他的妹妹,與他的外甥,亦要榮寵加身。
朕平生最恨受人脅迫,何況是一個自大張狂的武將,和一個放肆張揚的女人。
但卻不能輕舉妄動,彼時身為親王的朕,身旁有群狼環(huán)伺,仍要依靠年羹堯的勢力。
宜修的提議朕思慮了良久,心中亦是不舍。
直至世蘭小產(chǎn)后醒來,眼含熱淚地望著朕,且月賓跪在院外請罪時,朕只覺慶幸,如同卸掉了一個沉重的包袱。
慶幸之余,朕亦心疼世蘭,那張往日充滿明媚張揚的臉,彼時只剩下心痛與傷懷。
朕安慰世蘭,亦是安慰自己,孩子還會有的。
只是,余下未說出口的半句則是,朕還會再有孩子,你不會了。
此事之后,朕也稍稍懲罰了月賓,她到底是無辜受累,終究不好罰的太重。
之后朕便越發(fā)地寵著世蘭,歡宜香亦是那時賜給她的。
聽聞這歡宜香是特意尋來能工巧匠,獨獨為她而制的,她欣喜不已,日日都要燃著。
直至有一日,江誠江慎來報,華妃不知從哪得來了求子秘方,已停用一切香料,連歡宜香都停了。
朕想起前日里太后說起,是否能給世蘭停了這歡宜香,畢竟即便是停了,她的身子亦是不可能再有孕了。
朕并未答允。
既是得了秘方,便讓她試試吧,好叫她死了這條心。朕如此交待江誠江慎。
江誠江慎是朕安排在世蘭身邊的,她自以為二位太醫(yī)是她的人,格外信賴。
年羹堯越發(fā)張狂,仗著軍功屢次挑釁朕,甚至在川陜一帶威名遠(yuǎn)揚,儼然如土皇帝一般。
朕心知,年羹堯不能再留。
是以當(dāng)尋到了扳倒年家的機會時,朕并未有絲毫手軟。
處決了年羹堯,抄了年府,朕方能安枕。
蘇培盛稟報說,世蘭在養(yǎng)心殿外磕破了額頭,求朕網(wǎng)開一面,朕亦只覺不耐,讓奴才打發(fā)她回去。
便是在這個當(dāng)口,曹琴默告發(fā)世蘭賣官鬻爵,謀害嬪妃,草菅人命。
徹查后,樁樁件件,皆得實證。
朕原想,既已扳倒年家,世蘭驕縱慣了,若無甚大錯,便讓她在貴妃位上終老也無不可。
年氏終究讓朕失望,朕氣她無惡不作,氣她膽大包天,也氣她既做了竟還讓人拿住把柄。
罰了她褫奪封號,降為答應(yīng),禁足翊坤宮,無詔不得出。
當(dāng)夜朕便做了噩夢,世蘭在朕的夢中喊出那句:皇上,你害得世蘭好苦哇!
而后便撞墻自盡。
朕心痛欲裂從夢中醒來,驚出一身冷汗。
朕這一生,雙手染滿鮮血,親手了結(jié)過許多人命,也曾親眼看著心愛之人在懷中死去。
終歸都不如夢中世蘭心碎的喊話,以及鮮血橫流的面孔,給朕以震懾。
世蘭雖是又蠢又壞,然則也確實是滿心滿眼都是朕,朕對世蘭,即便是初始時便夾雜著算計與利用,可過了這么多年,亦是生出許多情分來。
蘇培盛呈上來了世蘭的血書,朕記著那個夢,不忍打開看。
蘇培盛還說:宮女說,年答應(yīng)似是存了死志。
沉吟良久,朕還是去了趟翊坤宮。
世蘭憔悴了許多,見了朕也無從前的情意與雀躍,只余冷漠和疏離。
她質(zhì)問朕,失子,不孕,是否朕在背后一手策劃。
朕不知她是如何得知,不過定是有人從中挑撥。
剎那間,氣憤,羞惱,憤怒,夾雜著被年家脅迫十?dāng)?shù)年來的憎恨,通通涌上心頭。
壓制不住內(nèi)心洶涌的怒意,便是存著那么幾分愧疚,此刻也蕩然無存。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即便是你年氏,皇后烏拉那拉氏又如何?太后烏雅氏又如何?
朕是天子。
看著世蘭眼中的光一點一點熄滅,朕心中亦是痛的。
朕心中之愧疚,憐愛,驚懼,漸漸開始放肆生長。
但,天子從不會低頭。
撂下幾句重話,朕轉(zhuǎn)身離去。
“皇上,你害得世蘭好苦哇!”
哭喊聲從朕背后傳來,朕心知不好,轉(zhuǎn)身去看已然為時已晚。
朕從未想過讓她死。
所幸,她未傷及生命。
再安靜下來,已是江誠江慎跪在朕面前,誠惶誠恐地稟報。
世蘭有孕了。
朕甚至考慮是否如今仍在夢中。
但殿中的血腥味提醒朕此刻的真實。
再度確認(rèn),江誠江慎磕頭請罪。
一個多月的身孕,便是在圓明園時,朕盛寵她的那陣。
直至入夜,世蘭仍然昏迷著。
太醫(yī)說是她傷勢嚴(yán)重,又因心氣郁結(jié),胎氣不穩(wěn),若不能轉(zhuǎn)醒,只怕仍有性命之憂。
囑咐宮女好生照料,命蘇培盛將翊坤宮里里外外換了信得過的人。
蘇培盛說,昨夜惠嬪來過,輕裝簡從,待了大半個時辰。
惠嬪?朕知惠嬪與世蘭,只有過節(jié),沒有情分。
這夜朕仍未睡好,但卻未做前夜的噩夢。
朕輾轉(zhuǎn)反側(cè),思慮著今日之事。
世蘭的傷勢,以及她腹中的孩子。
那亦是朕的孩子,曾經(jīng)朕避之不及,世蘭孜孜以求。
如今年家已經(jīng)倒了,朕再無后顧之憂,又何必再瞻前顧后。若是連留下親子的魄力都沒有,才當(dāng)真是枉為天子。
一早,朕去了景仁宮。
站在殿外聽了一會兒她們的議論,當(dāng)朕聽到曹琴默說到,年氏不知悔改,辜負(fù)天恩,朕才進(jìn)去。
曹氏說:當(dāng)殺之,以平后宮之怨。
朕又想起昨日世蘭申辯,她所犯罪行,十之八九便有曹氏從中挑撥煽動。
朕如何不知世蘭又壞又蠢,但曹琴默卻是陰詭狠毒,借著世蘭之手,行自己之便,如今又要踩著舊主往上爬。
想起玉雪可愛的溫宜,朕如何能容忍這般惡毒的女人,為皇家養(yǎng)育公主。
天涼了,曹氏,病亡吧。
朕又注意到一向安靜的昌嬪,這個為朕誕下龍鳳胎的女人,在朕這到底是有些不同。
昌嬪曾告訴朕,當(dāng)日合宮宴飲,她在延禧宮臨產(chǎn),是世蘭救了她們母子三人性命。
是以昨日世蘭的血書,也是她派人送到了養(yǎng)心殿。
年氏母家獲罪,自己亦丟了尊位,如此風(fēng)口浪尖上,昌嬪仍愿出手相助,可見是個有情有義的。
朕去了延禧宮,見著了朕的弘旻與瓊微,二人活潑可愛,倒消了朕心頭許多陰郁。
不知為何,朕卻愿告知昌嬪,年氏有孕。
昌嬪欣喜,她說世蘭為了求子,曾吃過許多許多苦。
朕亦知她為此吃了多年的苦。
蘇培盛來傳,年氏醒了。
朕起身來到翊坤宮,世蘭額頭包著紗布,仍有絲絲血色浸出,見著了朕,不說亦不笑。
朕坐在榻上,執(zhí)起她的手,告訴世蘭,她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瞧著她眼睛再度明亮起來,朕亦是有些欣喜。
只是世蘭仍舊不吃不喝,不與朕說話。
罷了,當(dāng)下好好養(yǎng)身子要緊。
夜里,朕去了碎玉軒,奴才來報,年答應(yīng)肯用膳了。
朕一顆心方才落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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