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就這么沉默的互相面對面坐著。

        陸清寧想喝口酒，酒杯還被無情奪走。

        “酒量不好就不要…”，洛云栩察覺到陸清寧看向他的埋怨似乎又多了幾分，改口道，“做正事之前還是少飲酒，像在軍營里，私下飲酒是違反軍紀的。”

        洛云栩還思索了一下措辭，好讓自己的話如何聽起來不像說教，但是好像還是失敗了。

        “嗯。”

        大概也不算失敗，陸清寧的臉色看起來好一點兒了。

        結合之前的事，陸清寧似乎在他提起或做正事的時候對他格外寬容。

        他又想起之前裝受傷的事，又在心里加了一句，陸清寧還容易心軟。

        洛云栩覺得他已經找到和陸清寧相處的辦法了。

        “本世子也很喜歡飲酒，但因為常年待在軍營，也只能偶爾無事的時候解解饞罷了。”

        陸清寧抬頭看了他一眼，心里還是記掛著他已經定親的事，沒再搭理他。

        陸清然眉頭皺的更深了，強行打斷洛云栩還要說的話。

        “時間不早了，洛世子慢慢飲酒，我們兄弟三人就先不奉陪了。”

        三個人一起往樓上走，洛云栩要跟上去，程越猶豫著攔住了他。

        “爺，既然是陸家的私事，咱們就不要跟了吧。”

        洛云栩重新坐下，示意程越一起，“程越，你是要來做我的主嗎？”

        “我不敢，我只是…”

        洛云栩打斷他，“你自己說過，絕不會欺瞞我。”

        程越頓了一下，破罐子破摔的開口，“我就是替您覺得不值。您這么認真的對待陸二姑娘，甚至已經寫信告訴王爺和王妃。但陸二姑娘如此不給您好臉色，這么多年，我也就見您如此討好過王妃。”

        “程越，你也說了，本世子對母妃就是如此。本世子既然認了她會是我的世子妃，那自然跟對旁人不同。”

        “今日你沒跟著，沒能瞧見。她給本世子上藥的時候就如我母妃對父王一樣溫柔，可見她心里也是有爺的。”

        洛世子突然有點兒心虛，“況且，今天是我先惹她生氣了。”

        他繼續說，“爺為了能讓她坐轎子從宮門口到承乾宮，跟曹公公說她腿腳受傷了，她就在曹公公面前表演，我在后面學她跛腳被她看見了。”

        程越：“……”您的腿怎么還沒被打斷。

        洛云栩忍不住替自己狡辯，“爺當時看著她，覺得很可愛，就沒忍住。”

        “總之，她生氣是有原因的，是爺做錯了，她生氣也是應該的，今晚也是爺先誤會了她。”

        現在程越表示很認可，再好脾氣的姑娘遇到這種事也忍不住不生氣。

        “那咱還跟嗎？”

        “不跟爺何苦在這賴著不走。”

        春水閣三樓裝修的很清雅，一上樓率先看到的是一片露天的空間，里面的人正在對新流傳的詩作侃侃而談，四周圍著彈琴烹茶的姑娘們。

        陸清寧不曾想在這春水閣里還有如此清雅的地方，想起前世范修文說過的話，難道她真的誤會了范修文？可姨母確實親自贖回了一名青樓女子。

        不只有她好奇，陸清安也很驚訝，“大哥，你們還會來這里談詩論畫嗎？”

        陸清然不屑的朝那邊看了一眼，“要正經談詩論畫路邊茶攤亦可，這些女子中確實有才情出眾令人敬佩之人，但能來此地的人絕不止于談詩論畫。”

        陸清寧明白了，又多看了幾眼，很快就看到了掩映在寬袍長袖下交織纏綿的手掌，徹底移開了眼。

        陸清安更覺得無語，但他似乎看見了熟人，“大哥，你看那里是不是修文表哥啊。”

        陸清然下意識上前一步把陸清寧藏在身后，順著陸清安的指引看過去，確實是范修文。

        他心疼的看向絲毫不驚訝的陸清寧，“寧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陸清安一聽就受不了了，扭頭看向陸清然，兩個人默契的背著陸清寧點了點頭。

        就在此時，洛云栩和程越也跟了上來，“為什么她會知道？她知道又如何？不過是表哥而已，即使是你來這里，她也管不到吧。”

        陸清寧無奈的看著他，這人怎么在這種時候就這么敏銳。

        反正婚已經退了，她也不想再提及。

        正當她想找個由頭把洛云栩支走的時候，左邊第二間房走出了一個姑娘。

        那姑娘走的很慢，雙手環抱著自己，微低著頭，頭上的碎發落下來遮掩住眉眼，走兩步就要停一下，甚至需要扶著墻，好像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陸清寧不免想到了一些令人尷尬的事，其他人也想到了，一時間各自眼神飛飄，不好意思上前。

        等她和自己擦肩而過的時候，她想避免看到其它的，直接抬頭與那姑娘對視，卻無意間注意到了那姑娘脖子上的淤青。

        她猛的抓住那姑娘的手臂。

        芳菲沒想到會有人抓住自己，下意思瑟縮了一下，但想到可能是客人，強撐起笑容抬起了頭。

        視線從陸清寧的脖頸間掃過，她驚訝的先后看向陸清寧的臉和耳垂，很艷麗的長相，全靠一身淡青色的衣服壓著。

        陸清寧本身長相偏妖艷就不好偽裝，她把眉毛畫粗，臉蛋涂黑，口脂更是不敢涂，耳洞也特意用碎發遮掩著。

        但還是沒有喉結。

        以前也有潑辣些的夫人們親自來春水閣抓人，但都帶著一群仆從浩浩蕩蕩的，好給自己壯聲勢，像這樣女扮男裝的她還是第一次見。

        不過，這樣的事總會惹得媽媽賠笑又賠錢，回過頭來又把氣撒在她們身上。

        芳菲怕惹事，假裝沒看出來抬腳就要走。

        后面三個人并排站著默契的擋住了路。

        “這位姑娘，敢問你認不認識章元洲。”

        芳菲本來還想跑，聽見章元洲的名字立刻回過頭來，抓著陸清寧的手把人拽到了旁邊，小聲問道，“姑娘可是姓陸？”

        陸清寧沒有立刻否認，沉默以對。

        沒想到芳菲卻直接看著她哭了，一邊用袖子緊緊的捂住嘴，一邊哽咽的告訴她。

        “陸姑娘，那個男人嫁不得啊。”

        陸清寧一驚，猛的抓住芳菲的肩膀，“為什么？”

        芳菲受不了疼要掙扎，她注意到這點反常，趕緊松開了手。

        “對不起，弄疼你了，姑娘別怕。”

        另外三人注意到這邊的動作都想立刻過來，芳菲又想躲，陸清寧趕緊示意三人離遠一點兒。

        或許是因為這句話，或許是這個保護的態度，芳菲一個人哭了一會兒，慢慢掀起了自己的衣袖，雙臂上密密麻麻都是青紫的痕跡，很多已經出現了暗紅的血色，她又抬頭讓陸清寧看自己的脖子，白皙的脖頸上幾道交錯的青紫勒痕。

        這些痕跡絕非正常房事會造成的。

        “陸姑娘可看清了，這樣的日子我每月要過上一天，但它會成為你未來的每一天。”

        “章家已經因此有好幾個簽了賣身契的丫頭橫死了，對于我們女子來說，就是活生生的煉獄，去不得啊。”

        隨著傷勢暴露出來，后面三人也都看清了。作為男人，他們更清楚這樣的痕跡是怎么造成的。

        陸清然當即就扯著陸清安踹門闖了進去，麻袋都用不上了，看清是章元洲的那一刻，直接動手打了起來。

        章元洲的喊叫聲很快就從一開始的張牙舞爪變成了嘴似乎被堵上的嗚咽。

        洛云栩示意程越守住門口，自己走到了陸清寧旁邊，解下身后披風遞給芳菲。

        芳菲不敢置信的看向他，還是陸清寧接過來顫抖著雙手給芳菲披上了。

        從懷里掏出帶的所有銀票，“謝謝你，你救了…我們全家，這些錢你先拿著，我明天就來幫你贖身。”

        “不用，我有。”洛世子掏出大把的銀票，救一個人綽綽有余。

        芳菲只接了陸清寧給的，“這份錢，我收下，但贖身就不必了。”

        她怕陸清寧誤會她，趕緊解釋道，“我已經離不開了，救了你也算給我下輩子攢福報了。”

        說完她就匆匆走了，似乎下一秒就會后悔。

        等她走后，陸清寧徹底支撐不住自己的身子，直接倒在了旁邊的墻上，緩緩的滑落。

        洛云栩伸手去接，卻看見陸清寧緊緊攥著自己的衣領無聲的痛苦，分明沒有聲音，洛云栩卻好像在這一刻聽見了嘶聲裂肺的哭吼。

        陸清寧有一瞬間覺得自己的靈魂好像又離開了這具身體，飄飄蕩蕩無所依，她忍不住想到，前世姐姐是不是也曾這樣過。

        她根本不敢想，只要一想就忍不住痛恨自己。

        前世爹娘和清安先后離世，大哥遠在西南。

        只有她！

        只有她在姐姐婚后只與章府一街之隔，后來姐姐跟著章元洲離京上任，她們更是月月通書信，但她卻什么都沒發現，甚至在一開始的書信里直言羨慕姐姐的姻緣。

        陸清寧，你不是個東西，你怎么盡挑著最疼最狠的地方扎啊。

        她不敢想象姐姐每月是以什么樣的心情回復她的書信，更不敢想象姐姐是以什么樣的心情懷上了那個孩子，又究竟是因為什么才導致難產去世。

        她、她就連親自看參加姐姐葬禮的時候都沒發現不對勁，還把姐姐拼了命生下的骨肉留給了那個衣冠禽獸。

        陸清寧，你怎么對得起姐姐啊。

        她哭的快要背過氣去，終于忍不住撲進了洛云栩的懷里。

        走廊里難免有人路過會好奇的盯著看，洛云栩索性直接把人抱起來，找了間沒人的房間放下，坐在床邊半摟著她，輕輕的給她拍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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