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的電車車廂里血氣味濃郁。

        路乘風坐在副駕駛上劇烈地喘息。

        他的胸口被粒子槍的射線型子彈交錯著開了兩道很深的口子，如果不是事先穿著霍爾曼準備的防彈衣，當時就得在航跡港口的停車場里身首異處。

        他疼的顫抖，咬著牙將繃帶按壓在巨大的傷口上，整張臉慘白無血色，虛汗暴涌。

        一邊粗暴的給自己止血，一邊不時地觀察著裴錚。

        裴錚剛剛不同尋常的舉動他都看在眼里，現在在這方狹小的駕駛空間里，開著車的人沒向自己這邊偏看過一眼。

        他雙瞳變成了蔚藍色，總是平靜的清水眼里此時充滿了暴虐的情緒，滿身戾氣說不出來的深重，兩只手緊緊地握住方向盤，將小電車開出了極限速度。

        路乘風知道眼前的裴錚不完全是裴錚了，他的情緒和理智有一部分一定被牽牛異種介入了。

        他一聲不吭地強忍著劇痛，把剛剛止住血的傷口草草包扎了一下，然后試探性地拍了拍裴錚的肩膀。他不確定牽牛異種介入人類神經會不會影響裴錚的理智判斷。

        但此時裴錚身上所展現出來的暴虐傾向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他拍在裴錚肩膀上的力度不小，但裴錚像是感覺不到一樣，一雙妖冶的蔚藍色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方，像是只有一個目標——最快速度地遠離危險之地。

        這樣的裴錚讓他很震驚，心里頭一點底都沒有。

        他吃力地抬起手臂，雙手拖住裴錚的臉頰，強行將那張表情兇悍的臉掰向自己。

        他看進裴錚的眼底，像是想去觸碰那內里的靈魂，用手摸索了兩下裴錚的臉，無比沉穩地喚：“裴錚，看著我。別緊張，我們逃出來。你放松，聽我說話好嗎？”

        裴錚的瞳孔極具收縮，他的感官系統前所未有的通達。

        他的眼睛明明在看著路乘風，卻也能將前方的道路感知得徹徹底底。他的能力發達的不像個正常人。

        裴錚看著路乘風，又像看不見。

        他從把路乘風成功拖上車的時候，就不曾看過對方一眼，他不敢。

        在多去看路學長身上的傷，他一定會崩潰。

        剛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失控，他感受的一清二楚，那種來自于血脈里的暴戾就在他情緒非常動蕩的一瞬間取代了他的神志。

        那一瞬間他是失控的，想要大開殺戒的。但也仗著異種這一股神力，他們鬼使神差的脫了險。

        現在，他告訴自己，不要去看學長，看了你會受不了，情緒波動就會引起意志力的薄弱，說不定又被異種控制，如果在電車上失了智，傷到了路學長他也不想再活了。

        他試圖把頭轉回來重新看向前方，臉卻被路乘風強硬地箍在手里動彈不得。

        “裴錚，清醒點。我是學長，路學長，你能認出我嗎？”

        裴錚癡愣又陌生的模樣，看的路乘風心驚膽戰，有一種不想失去的情緒摻雜在他紛亂的感官里，一時之間沒有被他及時地捕捉到。

        裴錚清楚地聽到路乘風對他自稱學長，心窩上像是有一塊地方迅速融化成了一汪水，能明顯感覺有種幸福又甜蜜的液體溢出來流遍了四肢百骸。

        它們是有溫度的瓊漿，將禁錮在裴錚身上的來自異種基因的戒備通通屏蔽掉，于是裴錚的柔軟和善良統統都回來了。

        他的眼睛聚焦在路乘風的臉上，能看到對方的眼睛里充滿了惶恐和悲傷。

        “學長，我沒事。”

        路乘風看著裴錚靈動地眨了眨眼，蔚藍色的瞳孔迅速蛻變，直到那雙熟悉的清水眼又恢復清明，一顆心才逐漸回歸原位。

        慰帖又踏實，是一種他從來沒覺到過的心安。

        下一個瞬間，車窗外就“嗚嗚”傳來了刺耳的汽車鳴笛聲。

        裴錚通透的感官已經消失，他不看路闖了一個紅燈，差點被躲閃不及的其他車輛刮了。

        兩個人趕緊分開來，裴錚重新看路，顧不上對方車輛泄憤似的朝著他們狂按了很長時間的喇叭，只覺得心臟忽閃閃地飄在胸腔里，那一聲學長放大了他愉悅的感官，實在是夠他陶醉許久的了。

        路乘風卻因為精神放松，這會兒才覺出槍傷的嚴重。

        他囑咐裴錚好好開車，然后靠在副駕駛上，感覺體力一點點流失，疼痛折磨著他的神經。

        “我們現在去哪里？安全屋是不是已經暴露了？”

        路乘風聽見裴錚這么問。

        他的精神頭很不好，知道自己隨時有昏厥的可能，盡量跟裴錚交代清楚。

        “還是回喬的診所吧，那里離港口距離很遠，相對來說更安全。”

        說到安全屋，裴錚聰明的大腦終于開始運轉，他想了一圈，最后把疑點轉移到了那個突然回撥的通訊請求上。

        “你的終端密碼是不是被破譯了？警衛發現我們之前，有人給你發了通訊。”

        路乘風二話沒說，把當時已經關機的終端從手腕上拆下來遞給了裴錚。

        他實在沒什么力氣再處理這玩意兒了，大量流失的鮮血讓他很是疲憊，只想睡過去。

        裴錚看著他遞過來的顫抖的手，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學長身上的傷有多嚴重。

        他眉頭死擰，忍不住看了一眼學長胸前的包扎。

        襯衣已經被粒子射線燒灼的不成樣子，剛剛草草包扎的紗布厚厚地貼在出血的皮肉上，已經被血洇得濕噠噠的了。

        裴錚剛剛還歡悅的一顆心瞬間又降到谷底，他分不清那種像是要窒息的感覺里都包括了哪些情緒，心疼、擔憂，或者還有自責和懊悔。

        他就應該死在那里，或者被他們抓回去，哪怕再次感受那些非人的待遇，也比學長保護自己而負傷要能讓他輕松的多。

        他把車停在路邊，接過路乘風手里的終端，用粒子手槍的槍托狠狠地砸了上去。

        “砰砰”兩聲，完好的終端一分為二，趁著路乘風閉目養神的間隙，悄悄把壞了的終端塞進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

        然后他把外套脫下來披在路乘風的身上，盡可能的給對方保暖，調高電車的空調，擔憂地安撫他的學長，“回診所還需要一點時間，你先休息一會兒，學長，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路乘風閉著眼睛也能想象的到裴錚臉上的表情，一定是堅毅的，誠摯的，恨不得捧上一顆真心的。

        他發現他就是那么相信他，不是沒有理由的，因為沒有人會貼身收藏一枚別人的，已經壞掉了的終端聯絡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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