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青久給撿到的這個小孩取了個名字叫“無言”，因為他一直不說話。這個孩子衣著單薄，又邋里邋遢的，小小一個，云青久既撿到了他，也不好就地丟掉，便帶著他找了家客棧住下。

        她托店里的伙計幫忙給無言洗了澡，又買了新的衣服，換上后，無言整個變了個模樣。圓溜溜的黑眼睛，白嫩的臉蛋，紅嘟嘟的嘴唇，看起來可愛極了，只是額頭上有塊結了疤的傷痕，看著有些礙眼。

        他穿戴一新，剛洗了的頭發還未挽起來，披在肩膀上，此時正乖乖坐在桌子前剝瓜子，剝一顆，塞自己嘴里，再剝一顆，塞小黑嘴里——才一會兒的功夫，無言已經和小黑很熟稔了，這還是小黑頭一回這么快跟人混熟。

        云青久用手撐著腦袋，歪頭看他們兩只，思索著之后該拿無言怎么辦。想了半天也沒個頭緒，煩躁地撓了撓頭。

        再一抬眼，視線中突然出現一直白嫩的小手，手心里放著幾粒剝好的瓜子仁，手的主人瞪著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

        云青久有些詫異，從剛剛撿到他起，無言就沒有理會過她，現在都知道給她剝瓜子了，她感動地伸手去拿，“給我的嗎？謝謝你！”

        誰知才捻起一顆，無言便握緊了拳頭，收回了手，云青久無奈地看著他，心情復雜，默默在心底安慰自己，能得到一顆瓜子已經不錯了，將那顆瓜子扔進了嘴里。

        吃了一顆，嘴里便覺得有些饞，云青久在碟子里抓起一把瓜子，歡快地嗑了起來。

        不多時，店里的伙計送來了晚飯，雖然不如在那間食肆吃的烤肉美味，也還不錯了。云青久本來顧著無言，想照顧他先吃完自己再吃，誰知這孩子筷子用得極好，且飯量又大，還知道夾肉給小黑吃，她便自己也吃了起來。

        一餐飯很快用完了，無言看著瘦弱，飯量卻不小，比云青久吃得還多，伙計上來回收餐盤時，看見光溜溜的一摞碟子，詫異的盯著云青久看了好幾眼。云青久面上羞窘，暴力地關上了門。

        轉過身，又摸了摸自己微鼓的肚子，自言自語道：“我吃得也并不多吧？明明都叫無言吃了，那伙計什么眼神啊！”

        無言不知道她在嘀咕什么，愣愣地看著她。云青久幫他脫了外衣，抱到床上，給他蓋好被子，又將小黑塞在他的枕邊。

        無言乖乖躺下，也不閉眼，一直盯著帳子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云青久伸手蓋住他的眼睛，滅了燈，囑咐道：“閉眼，睡覺！”

        她自己到榻上盤腿坐下，閉眼調息。

        等月上中天，快到子時時，云青久睜開了眼，她沒有點燈，拿起放在手邊的無垠，悄無聲息地下了榻。

        她輕手輕腳走到門邊，開了門，才踏出去一只腳，就感覺裙子被人扯住了一角。客棧里徹夜點著燈，云青久一回頭，就看見無言站在那里，手里牽著她的裙角，臉上還帶著朦朧的睡意。

        云青久蹲下身來，拍拍他的肩膀，商量道：“乖無言，我有點事要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了，快去睡覺好不好？”

        無言搖搖頭。

        “你是怕我丟下你嗎？不會的，我保證，最多一個時辰，我就回來了。”

        無言不說話，純真的眼睛直視著她，無聲控訴。

        云青久無法，只能帶他一起去。

        她牽著無言進門，點了燈，給他穿好衣服，小黑還在呼呼大睡，大概是覺得燈光刺眼，還用一只翅膀蓋了頭。

        云青久抱起它，也不見它醒，伸手輕輕拍了下它的背，皺眉道：“這么貪睡，改天叫人賣了都不知道！”雖然這么說，她還是怕凍著它，將它塞進了懷里，胸前鼓囊囊一片，露出幾根黑羽毛，看著分外怪異。

        云青久一手牽著無言，一手拿著無垠，出了客棧。

        整條街都靜下來了，只有幾盞燈籠泛著昏黃的光，勉強照亮地面。

        云青久背起無言，飛上屋頂，縱身躍了幾次，就看見了花顏閣那標志性的大紅燈籠，在黑夜中，簡直比碼頭上的燈塔更醒目。

        此時花顏閣大門半掩著，云青久走到門前，還未推門，錦娘就從里面開門迎了出來，后面跟著個帶著青銅面具的黑衣男子。

        “貴主果然守約，快請進吧！”錦娘滿臉親熱的笑意，眼光在無言身上掃了下便收回，也不多問。進門后，指了指青面男子，介紹道：“這便是中州西鄉閣堂主孟青，孟堂主了，貴主想要什么情報，只管問他就是了。”

        “多謝！”云青久向錦娘道了謝，看向青面男子：“孟堂主，幸會！”

        “貴主請隨我上來吧。”孟青朝她拱手，聲音冷硬低沉，又看了眼無言，道：“他不能去。”

        云青久將懷里的小黑叫醒，叫無言抱著，蹲下身摸摸他的頭：“無言，我已經按你的意愿帶你一起來了，你就在這里乖乖等著好不好？我很快就下來了。”

        無言看看她，又看看孟青，點了下頭。

        云青久站起身來，對錦娘道：“錦娘姐姐，勞煩你照看他們片刻，這是我的愛寵，和我弟弟。”

        “那是自然！”錦娘笑意更深，一副榮幸的樣子。

        云青久跟在孟青后面，走上三樓，她上次是從密道進的，這回發現花顏閣三樓盡頭一處廊檐，看著是面木墻，實則有機關可以打開，里面設了樓梯，直通四樓和五樓。

        這次孟青帶她去的是四樓，屋頂異常的高，是跟五樓的部分打通了。屋內遍布紅線，匯集到中間的一個一人高，一丈寬的黑色機杼上，孟青放緩了腳步往前走，云青久緊跟他的步伐，繞過紅線，到了機杼前面。

        這機杼背后竟然密密麻麻豎著上百根手指粗細的木桿，每行每列皆用數字標注。云青久認真看了看，猜不出這些數字是什么意思。

        “貴主要查什么？”孟青突然出聲，打斷了云青久的思考。

        她將視線從機杼上移開，說了自己想查的東西。

        “我要查兩個不，三個人，一是云琦景和聶無影夫婦下落，二是郅州宋世清是否還活著。”

        孟青聽了她的要求，伸手在數個木桿上快速拂過，不多時，空曠的屋內傳來一聲清晰的“咔噠”聲，云青久看過去，只見高處墻壁上突然開了個洞，一道黑色的卷軸順著紅線快速滾落下來，孟青伸手截住，將卷宗交給云青久。

        云青久的心砰砰跳了起來，伸手接過卷宗，腰封上寫著“云聶”二字，云青久手有些抖，費了點功夫才將它打開，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楷。云青久看了開頭幾個字，便全身心投入了進去。

        “慶陽三年七月二十日，聶無雙攜云琦景入中州城，神色匆忙”

        云青久將卷宗上的字來回看了三遍，心越來越沉——這上面，只記錄了父母到中州后的行程事跡，并未提到他們失蹤之事。

        “孟堂主，還有別的嗎？”云青久只能寄希望于卷宗不止這一卷。

        “無。”

        云青久失望至極，竭力保持冷靜，向他道了句謝。

        “不過，十年前中州西鄉閣初成立，許多人的事跡記載得較為淺顯，貴主若有需要，我可安排人手再尋當年之事。”

        “這樣可以嗎？”云青久急切問道。

        “聶無雙和云琦景是當年有名的俠侶，應當有人記得他們，只是暗地里探查還需要花些時間。”

        “只要能查，多久我都可以等！”峰回路轉，云青久沮喪的心情稍微放松，殷切地看著他：“孟堂主，勞煩你再多加查探。”

        “好，十五日后，還是子時，貴主再來，到那時，無論是否有新的線索，都將有個結果。”

        “多謝！”

        有了新的希望，云青久終于能夠重新開始思考，她這才看見，孟青手里還拿著另一個卷宗，大概是她看得認真的時候，被調下來的。

        “宋世清。”孟青將卷宗遞給她。

        云青久接過，打開來看，宋世清的卷宗要簡單得多，上面只有短短兩段話，記錄著三年前他到中州之后，所經歷之事，最后批注是“失蹤”。

        云青久把這兩段話記在心里，將卷宗還給了孟青，又一再向他道謝。

        孟青將她送到門口，請她自己下去，在后面關上了門。

        云青久剛經歷了一場心潮起伏，此時也有些疲累了，到了一樓，看見無言抱著小黑乖乖坐在椅子上，錦娘站在他旁邊守著。

        走近了才看見旁邊還有一張小幾，上面放著幾碟點心，碼得整整齊齊的，沒有動過。

        “貴主下來了？可還有什么要吩咐奴家的？”

        “不必了，錦娘姐姐，麻煩你了，我們回去了。”云青久接過無言手中的小黑，它還在睡，不知是沒醒過還是又睡著了。

        錦娘見云青久臉色不好，十分識趣，沒有多做挽留，送他們到門口，便退下了。

        回到客棧，云青久照顧無言睡下，自己窩在榻上，直到天將亮時，才淺淺睡了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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