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金呈看著眼前一碗黑乎乎的東西，皺起了眉頭。
  他看著林依典忙前忙后，又是將供桌上的碗洗凈，又是將野采的東西煮好，結果沒想到呈現出來的是這么令人作嘔的東西。
  “這和屎有什么區別？”他強忍著不適發問。
  “當然有啦！”林依典振振有詞，“屎是中看不中吃，這蘑菇羹是中吃不中看。”
  “屎中看？你拉屎像裱花？”
  “……”林依典將目光投向小寶，“小寶乖，小寶吃。”
  “可是它臭臭。”小寶小小的腦袋里裝著大大的疑惑。
  “很有營養的，小寶吃了能快快長大。”林依典誘騙著小孩。
  “娘親怎么不吃？”
  “采的蘑菇不夠，為娘舍己為人，你們先吃。”林依典一副深明大義、英勇就義的樣子。
  “娘親不吃，小寶也不吃。”
  “你燒飯辛苦了，本座賞給你吃。”
  幾人正推辭著，從門外進來一個人。
  那人臉上都是黑灰，拿了根打狗棍做拐杖，看起來是乞丐打扮。
  看到廟里有人，他戒備地舉起棍子。
  杜金呈也收了表情，周身散發出肅殺之氣。
  林依典見狀趕忙打著圓場：“山路難走，天色又晚，我們能否在大哥的地盤上借宿一宿。”
  “如果我說不呢？”
  “我們之后必有重謝。”
  乞丐哈哈大笑，收了棍子：“早說嘛。”
  氣氛緩和了起來。
  小寶坐在林依典懷里，揪著地上的干草玩。
  林依典則細細地替小寶將脖頸處的長壽辮拆了又重新編好。
  杜金呈望著眼前黑黢黢的貢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乞丐則在一旁點了干柴取暖，時不時拿眼睛往林依典身上瞟。
  柴火越燒越旺，整個大殿變得暖融融的，讓人不覺產生了點困意。
  小寶喝了點蘑菇羹，便靠著林依典的大腿睡著了。
  乞丐見他二人沒吃東西，便從懷里取出一張餅，放在火上烤了一會，撕成兩半，一份給了林依典，一份遞給杜金呈。
  杜金呈望著乞丐伸過來的手，并沒有去接。
  那乞丐的手也就僵在了原地，臉上的表情也有一瞬的不自然。
  林依典趕緊接過：“山豬吃不了細慷，他就愛我做的黑暗料理。”
  說著，拿胳膊肘捅了捅杜金呈：“你說是吧。”
  杜金呈沒有答話，拿起面前的地獄蘑菇羹，一飲而盡。
  味道并沒有想象中的可怕，倒也還能吃，仔細回味嘴里竟然還有一絲回甘。
  乞丐笑了起來，表示理解，然后又重新坐到火堆前。
  林依典將餅子撕成一小塊一小塊，隨口問道：“大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回收他人財物。”
  把要飯說得那么清新脫俗？
  不對，如果是乞丐，不至于在這么偏僻的地方，肯定選擇在鬧市區附近，那里魚龍混雜，有錢的傻子也更多。
  既然不是討，那就是搶？莫非他是山匪？
  也不對，如果他是山匪，那應該能糾集一幫人，這荒山野嶺的也不是去什么重要地方的必經之路，經過這里的富商車隊屈指可數。如果在這占山為王，豈不是大家都要喝西北風。
  又或者是撿？撿別人掉落的物品肯定不可能，除非是收尸。在蠶叢鳥道或亂葬墳堆的找些無名尸體，把它們身上的財物搜刮干凈，然后或將它們隨地亂扔，或將它們收斂好通知親人發喪，從中再賺一筆。
  那打狗棍說不定就是戳尸棍。
  這也能解釋他為什么孤身一人在這深山之內，又棲在破廟之中。接觸多了死亡，總要找些信仰來慰藉。
  想到這，她轉頭向佛像望去。
  透過飄搖的蛛絲，她好像看到佛像的嘴角彎起了一個詭異的弧度。
  她下意識地抓住了杜金呈的手，她對神佛體系并不是很了解，但眼前這座石像，和她曾經在寺廟中看到的那些都很不一樣。
  寺廟中的神佛像，雖然有的動作夸張，但它們都是沒有表情的，或者你也可以理解為那是蘊含著多種情緒的表情。
  似喜非喜，似怒非怒，似哀非哀，似嗔非嗔，似癡非癡。
  它們就那樣安靜地矗在那里，等待著眾生的稽首跪拜，然后看著他們的愿望隨裊娜的香煙一起在空中聚散，不置一詞。
  但是這尊石像的不同在于它張著一張男人的臉，卻穿著女人的衣服。
  這衣服的形制并不是常見的曹衣出水或者褒衣博帶，而是束腰裹胸露臍，呈現出一股子異域風情。
  它的雙手舉至胸前，手心相對，掌根緊貼，大拇指搭在中指的第二關節處，其他手指微微翹起，像一朵彼岸花。
  它撩起半邊的裙擺，腳似乎踩著什么東西，但是由于殘破，看不出原貌。
  林依典的視線又向上移去，石像的上半邊臉已經掉了，只留下一只細長的如狐貍般的吊梢眼，異常挺拔的鼻子，和泛著奇怪微笑的嘴。
  林依典正看得入神，不料一只大拇指粗的蜈蚣從空了的上半邊臉爬出來，橫在剩下的臉頰上，像一道兇惡的疤，嚇得林依典縮了一下頭，手里的餅也掉到了地上。
  杜金呈倒是沒看石像，而是將關注力都集中在那乞丐身上。
  他聽到那乞丐對林依典說：“蜈蚣也想取暖呢，不要害怕。”
  他不動聲色地把林依典的手從自己身上拿走，然后抽出了劍，就朝乞丐刺去。
  那乞丐反應也極快，一腳將打狗棍踩彈至自己手中，迎著杜金呈的劍飛了過去。
  兩人打在一處，只聽乒乒乓乓一陣亂響。
  林依典捂住小寶的眼睛和嘴巴，悄悄地藏在了石像后面，借著縫隙看他們打斗的情形。
  那乞丐的身法看起來比鄒世杰要好不少，能和杜金呈這樣的人物交手上好幾個來回。
  他手里的棍看起來不是簡單的竹子，因為杜金呈并沒有占兵器之利的便宜。
  十幾招過后，杜金呈發現乞丐的一處招數紕漏，一劍刺在了他的左肩。
  乞丐吃痛，抽身就要退，杜金呈卻并不想放過他。
  只見他脫下外衣，在空中旋轉了一圈，裹著濃重灰塵的外袍落在了火堆上，濺起無數細小的火花。
  火滅了，突如其來的黑暗讓林依典什么也看不清。
  她睜著眼睛，眼前仿佛還是兩人打斗的殘影。
  但屋子里的聲音漸漸小了，她不敢出聲。
  最后只聽到小寶被壓抑住的細細啜泣聲和風穿過空洞留下的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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