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發(fā)著抖，顫顫巍巍拿不起一旁的水杯，也不知過了幾個小時，楊止塵才站起來，顫抖著打開了保險柜。

        翻出盒子，最下面放置著一個信封，這信封的角落有些磨損了，看上去是有些年頭的物件。

        楊止塵打開信封，里面躺著張照片，年輕的女孩，左手拂過一條柳葉，在陽光下笑靨如花，右下角標(biāo)注著：1987年夏，此生歡喜。

        這夜的雪，格外的大，這個冬季，偏偏雪特別多。

        楊燁一個人走在街上，滑動著手機，沒有單曉的消息，倒是楊歧閱出奇地問候了幾句，水晶砸向地面的聲音太大了，那房子里的所有人大概都驚住了，父慈子孝的戲碼在今天算是徹底劇終了。

        楊燁立在街上，仰頭看天，大片的雪花落在面頰下，轉(zhuǎn)瞬化成水，流向脖頸處，像冰刺入喉頸，卻讓楊燁感到一陣舒坦，這近兩個月心里的落石，伴著另一種失去，被卸下了。

        這段時間，夢魘般的情節(jié)時常闖進他的思維，撕扯著他的神經(jīng)、他的堅守。

        在固城不長的時間里，聽到了太多尖銳的字眼，因為他的出現(xiàn)，背地里的議論甚囂塵上，無法容忍的是，這些議論大抵逃不脫她母親，而這些涌現(xiàn)的矛頭，無一例外，通通指向楊止塵。

        固城的產(chǎn)業(yè)和西侖不同，心臟所在有更多心腹，自然多些對往事的一知半解，陪著打天下的老臣們還真是挺愛嚼舌根的。

        為了解釋楊燁存在的合理性，當(dāng)真給媽媽扣了不少帽子。

        一個人，為了維護自己的形象，是會失了分寸，甚至惡語相向的。

        楊燁站得久了，也就愈發(fā)覺著冷了，這年關(guān)歲尾外加風(fēng)雪交加還真是不好打車，把脖頸處的圍巾又緊了幾分，想打個車，卻絲毫看不到出租的影子，難不成要坐公交嗎？老實講，他沒坐過。

        楊止塵剛剛落地的話就應(yīng)了驗，風(fēng)雨里沒前行過，風(fēng)雪里倒是先感受了下，楊燁不僅心里念叨著自己是真悲催，自己媳婦兒不惦記，自家親爹不稀罕，還真是“姥姥不親舅舅不愛”啊。

        “帥哥，打車嗎？”私家車緩緩?fù)Ｔ跅顭钌砼�，探出頭來的美女滿眼笑意。

        寒冬臘月又如何呢？滿懷盛意的年輕人總能在冰雪里玩出花，給生活制造新意。

        楊燁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單曉，也不知道她在身后跟了自己多久，傻乎乎看天的矯情相想必是被看了個遍，臉丟盡了。

        車里的暖氣開得足足的，單曉的小臉熱的泛紅，楊燁知道這傻丫頭是怕自己冷，才事先調(diào)好了溫度。

        “哎！”楊燁莫名被溫暖，45度抬眸，將眼中泛起的氤氳生生逼退，“要你養(yǎng)我了。”

        “沒問題，”單曉語氣輕快，全然沒有平日的淡然，“正好店里要新招個理貨員，就給你留著位置吧。”

        楊燁聽完頓了頓，隨之拍腦門笑了笑，左手搭過單曉，壓下嘴唇將對方的唇瓣罩住，輕柔的吻如落花拂過發(fā)梢，帶著疲倦、帶著期許，帶著塵埃落定。

        “謝謝老板，我保證好好干�！�

        單曉沒問起別墅里的事，她知道如果楊燁想說的話，會自己說的，車沒有一如既往踏上往日的軌跡，楊燁望著窗外的璀璨星光，甚至沒發(fā)覺這并不是回家的路，他的心里是空的，腦中也是一片蒼涼。

        直到車子駛進海邊的停車場，楊燁才回過神來，這丫頭不光是來當(dāng)司機的，看來還是來送驚喜的。

        “快來，”單曉停好車嗖的一下就拱到了后座上。

        楊燁不知道這姑娘要搞什么，搖頭笑了笑，配合著坐到了后面。

        “給！”單曉不知道從哪里拽出好大一包吃的，并遞了個雞爪子給楊燁。

        “你這有所準(zhǔn)備啊，”楊燁挑起一側(cè)眉，接過肉挺厚的雞爪子，咬了一口。

        “小時候，我家門前就有一條江，江水碧綠澄澈，我卻總嫌它太窄，那時候我就想啊，長大了可得去海邊城市生活，要一望無際的感覺，想離

        家遠遠的，想證明自己與成功之間唯一的阻隔，就是還沒長大�！�

        單曉邊嚼著嘴里的雞爪子，邊慢條斯理的娓娓道來，楊燁順著單曉的話，回溯著自己的童年，不同的命運，剛好相反的期盼，他從離開媽媽的那天起，沒有一刻不在渴望家的溫暖。

        “十幾歲青春躁動的年紀，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隱秘世界，思維被喜歡的人揉捏在鼓掌間，新鮮事物割據(jù)著瑣碎單一的生活，癡迷的想往外面的世界奔，覺得家像囚籠，阻斷著讓我抵達快樂的橋梁�！眴螘哉f這些的時候，唇角掛著淡淡的笑意，在時光隧道里，侃侃而談，揉進楊燁耳中的時候，像有春夏的桂花香飄過，恬靜且舒適，陌生且向往。

        那幾乎是每一位蕓蕓眾生都走過的路，卻是他從未享受過的恬淡。

        “你知道這些年，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嗎？”單曉開了罐啤酒遞給楊燁，她開車了，沒法喝，有點饞。

        楊燁心想還能是什么，要么就是錯過了你那位真命天子，要么就是酒后放縱導(dǎo)致慘劇發(fā)生，總而言之，單曉前三十年的難過與糾結(jié)，通通繞不開“祁蕭”二字！

        心里想著，嘴上卻不能說，今晚實在不是吵架的好時機，他喝了口啤酒，搖了搖頭。

        楊燁想起祁蕭的時候，臉上總會浮現(xiàn)出不一樣的情緒，帶著點委屈帶著點酸，單曉在感受了幾次之后，已經(jīng)能拿捏個大概。眼巴前看著少爺這表情，就估計是又想歪了，單曉心里挺美的，雖然楊燁因為祁蕭和自己鬧過幾次，但這種醋意橫生的氣，讓她心安。

        “后悔的是，沒在那段時間里，好好陪陪家人”

        楊燁倒是沒想到單曉要說的是這個，側(cè)過面頰，看著眼前的姑娘，神色凄涼。

        誰不是壓著心底的遺憾與傷楚努力前行呢？

        “念初中、高中的時候，有段時間就惦記著偷摸上會兒網(wǎng)，掛會兒qq，在那個不成熟的年齡里，也不知道為什么，網(wǎng)絡(luò)偏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單曉抬了抬下頜，睫毛簌簌輕顫，“有一次白天去姥姥家送東西，她盤腿坐在窗邊，望著窗外的陽光，問我都在家干什么啊�！�

        楊燁陷落在單曉舒服的語速里，卻半天沒等來下一句，趁著月色望過去的時候，眼淚掛在單曉的下頜上，要落不落。

        “我當(dāng)時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就是想讓我多去呆會兒，可那時候，我我就裝作沒聽懂，給搪塞過去了，”抬手抹了把淚痕，單曉擤了擤鼻子，“她去世之后，我總想起這事兒，心里難受，沒法原諒自己�！�

        楊燁聽這些話心里不是滋味兒，不知怎地腦子里就浮現(xiàn)出媽媽那張臉，那張久違的、闊別已久卻未曾疏遠半分的臉。

        “我們總說明天，明天，其實誰又知道，到底有沒有明天呢？”單曉側(cè)過頭望著楊燁，神色里帶著認真，嗓子里有些哽咽，莫名就給她的話注入了更多情緒，“趁還有機會抓得住，要珍惜啊”

        有些事是要做加法，你越努力，獲得的越多，偏偏這鋼鐵不破的定律對親情無所適從，人是愚蠢的動物，明明最不能承受失去，偏偏后知后覺，有恃無恐，親情是減法，因為它甚至不需要你的努力，就可以輕松獲得，但老天爺收回的時候，從來不曾手軟。

        倆人整個的對話過程中，楊燁始終保持著沉默，單曉像神智不正常一樣，莫名把自己拉到這兒，講完一大通莫名的話，才踏踏實實的回了住處，楊燁懂單曉的良苦用心，家里的事他沒怎么和單曉提過，但機靈的姑娘偏偏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今天晚上，算得上楊燁單方面和家里斷交了，而單曉的此番行為無外乎在點醒他，家是港灣，不應(yīng)被輕易否定，時光不等人，別給自己的后悔留條路。

        只是那棟別墅，那個沒有溫度的房子，真的是他的家嗎？那里似乎并沒有人在意他的身影、他的思想

        意外的是，推開家門的剎那有撲鼻的飯菜香鋪面而來，楊燁認真回憶下，確定自己并沒有在出發(fā)前

        給這丫頭準(zhǔn)備好晚飯，所以這香氣應(yīng)該出自外賣吧。

        桌上擺著紫菜蛋花湯、紅燒肉、蒜臺炒肉和辣椒炒蝦仁，只不過蛋花湯里的蛋和炒雞蛋差不多大，紅燒肉有略微糊了的跡象，蒜臺炒肉和辣椒炒蝦仁看著倒是不錯。

        楊燁斜睨了眼旁邊的姑娘，等待夸獎的神色不加掩飾的掛在臉上，楊燁拿起筷子夾了根蒜臺，不錯，就是有點生，再嘗口蝦仁，要是把蝦線挑了就更好了。

        “我做的不好，但我會學(xué)著做，”單曉拉起楊燁的手，滿臉笑意，撞在楊燁的心口上，像一彎溫泉水，滋潤了他今夜干涸皸裂的心。“以后的每件事，我們都共同努力�！�

        楊燁瞥開視線，掃了眼桌上有些冷掉的飯菜，他一向果決且勇敢，也不知今晚怎么了，眼眶又蒙上了一層水汽。

        天沒塌、地沒陷，反而一條新的康莊大道在向楊燁招手，這條路上，有單曉、有蘇可、有祁蕭、有林休，還有黎噠、劉敏、蘇儀、文昊、周代維等等，原來生活可以這么簡單，擁有一個人，便真的可以擁有新生。

        回了家之后，楊燁并不踏實，離開那別墅的時候，楊止塵的狀態(tài)讓他擔(dān)憂，他若有似無的向楊歧閱問了父親的狀態(tài)，知曉楊止塵已經(jīng)睡下，他才放心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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