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中不靜。”

        “請師尊恕罪。”

        衛芳低下頭去垂著眼說。

        佛事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說：“罷了，原不該強求。”

        衛芳沒有搭話，依舊是認錯的姿態。

        佛事看著他，又笑道：“或許你該找個不見面的朋友。”

        衛芳點了點頭說：“謹遵師尊教誨。”

        佛事將他看了看，問：“你這個樣子，心中有數？”

        衛芳笑道：“前日外出，路邊見到一尊小神像。”

        佛事問：“沒有署名？”

        衛芳說：“并無。”

        佛事說：“路邊的神像不知來歷，神神鬼鬼都喜歡進去住，你千萬小心，別認錯了，也別輕易相信，只說兩句話，若能讓其改邪歸正，再好不過，若不能，不必強求，要是傷天害理，殺了也罷。”

        畢竟，正常的神像應該就在主人身邊，而不會隨意被人拋棄在路邊等待其他人撿去。

        衛芳說：“徒弟知道。”

        佛事笑道：“這下好了。”

        他又叮囑說：“可別弄錯了。”

        衛芳說：“知道了。”

        佛事點了點頭：“后日禪宗廣開大門迎接新弟子，你去見一見，也到了收徒弟的時候了。”

        衛芳點了點頭：“徒弟記住了。”

        佛事說：“回去罷。”

        衛芳行禮退走。

        他走出去，心里嘆了一口氣，高興不起來，就回自己的洞府去。

        小佛像正放在窗臺口，桌面壓著一張信紙，窗戶微微開著。

        外面陽光正好，暖風拂過花花草草，一片和煦。

        衛芳望著小神像笑道：“今日的信到了嗎？”

        小神像交出一封信。

        信封署名，衛齊。

        衛芳將書信拆開，信紙上一片空白。

        他看了看，將信紙原樣折疊起來，送回信封里，將封口封好，交給小神像笑道：“拜托你，再送回去。”

        小神像接了信封，信封就消失，送到衛齊手里。

        鬼修衛齊正在冥界，他在水里撈出來一個小孩，發現這小孩居然還活著，左右一看，再一算，嘿，這就是他要找的鬼修天命之子，該當他徒弟的那個！

        他把人帶回自己的洞府，剛安置好就去小神像面前收信。

        信封已經好好放在桌面上了。

        衛齊再拆了一遍，里面依舊是空空如也。

        他看著笑了笑，將信放好，轉身去找小孩。

        小孩還在昏睡，衛齊翻了翻自己的庫存，找出一顆還魂丹，卸了小孩下巴丟進喉嚨，再復原。

        在邊上等了等，沒有等到對方醒過來，衛齊想了想，坐在書桌前，提筆寫信。

        之前信上沒有字，因為他們是同一個人，現在要寫字，因為要留證據，以后可以當作他們二人雖未曾見面卻互相認識的作證。

        “見字如面，朋友，我今天在水里撈出來一個小孩，他看起來要死了，但是現在也沒有死，我想將他收作自己的徒弟，你覺得怎么樣？”

        一時想不到別的可說，衛齊將信紙折兩折遞給小神像，小神像收了，信紙落在衛芳桌面上。

        衛芳正在修煉，看見信紙，過去一看，提筆回信。

        “很好。”

        衛芳回信。

        他想說的話，在心里已經說完了。

        這些東西不過是表面功夫遮掩真實情況而已。

        衛齊看了看，將信紙放好。

        小孩醒過來了，從床上翻下來落在地上，滾了一下，爬起來張望，想找人的樣子。

        衛齊走過去，小孩看見他，愣了一下，隨后整理姿態跪在衛齊面前，磕頭，似乎是不會說話。

        衛齊問：“你是啞巴？”

        小孩搖了搖頭。

        衛齊問：“你不想說話？”

        小孩還是搖搖頭。

        衛齊問：“你想要什么？”

        小孩對著衛齊磕頭。

        衛齊問：“你想……當我的徒弟？”

        他問出這句話也有點猶豫。

        小孩點了點頭。

        衛齊將他扶起來坐在邊上，笑道：“你知道我是誰？”

        小孩略一猶豫，搖了搖頭。

        眼睛一眨不眨望著衛齊，兩只眼睛都是黝黑的瞳仁，無光而大。

        衛齊突然敏銳起來，他將人看了看問：“你看不見我？”

        小孩頓了頓，垂眼下去，想搖頭，最后還是點了點頭。

        他承認了。

        衛齊一時有點震驚，他之前一直在冥界，冥界大多是鬼，鬼要是有問題，用丹藥是不能的，但沒聽說過，哪一個鬼五識不通，可能是都死了的緣故。

        這個小孩不說話又看不見，幸好不聾。

        難道是之前落在水里的緣故？

        冥界的水跟外面的確實有些不同，但衛齊本身沒有感覺出特別多的不同。

        衛齊微微蹙著眉問：“我再問一遍，你真要當我的徒弟？”

        小孩點了點頭。

        衛齊問：“好，你有名字嗎？”

        小孩略一猶豫，搖了搖頭。

        衛齊問：“我以后叫你——花紅。”

        小孩點了點頭。

        衛齊起身要走，花紅拉住他沒有松手，衛齊頓了頓，看向花紅，花紅就陡然一驚，好像才反應過來，猛地松開手，那個樣子又好像被沸水燙到，低下頭去，沒有瑟瑟發抖，只是眼睫止不住顫抖。

        衛齊略一猶豫，重新坐在花紅身邊，拉住他的手，小聲問：“你不想我走？”

        花紅點了點頭，臉色漸漸紅了，好像十分羞愧，急得快要哭出來。

        衛齊拍拍他的肩膀，想了想，低聲說：“那我在這里陪你玩？”

        他提到玩字，自己的眼睛先亮了亮。

        花紅試探著，小心翼翼拉住衛齊的手，不敢用力，很輕，像蜻蜓點水，連呼吸都平了許多。

        他點了點頭。

        衛齊笑道：“正好，我也想，有些話要對你說。”

        花紅一聽這句話，有點慌亂，眨了眨眼睛，緊張起來，感覺衛齊要說什么重要的，需要單獨標注的重點來。

        衛齊拍拍他的肩膀說：“這里沒有其他人，不必害怕，如果你需要獨處，我可以另外給你找一個住處當洞府，這里到處都是我的東西，你要是不習慣，或許——”

        花紅連連搖頭，拉著衛齊，不想松手。

        衛齊明白了，說：“我知道了，那就留在這里。”

        花紅還是搖頭。

        衛齊問：“你想，留在我身邊？”

        花紅點了點頭。

        衛齊說：“好。”

        花紅松了一口氣。

        衛齊說：“我……我有一個朋友。”

        他笑了笑。

        花紅拉著衛齊，側耳聽。

        “你跟我不一樣，或許哪天可以替我，偷偷去他見一面。”

        衛齊低聲說。

        花紅懵懵懂懂點了點頭。

        衛齊說：“你要是跟著我，可是要干活的。”

        花紅點了點頭。

        衛齊又說：“我也不要廢物，你得努力修煉。”

        他用一種凡間普通人家哄小孩“再不乖乖聽話睡覺，晚上就會有狼來吃你，嗷嗚一口哦~”的語氣笑了笑說：“你知道這里是哪里？冥界，十八層地獄。”

        花紅拉著衛齊，眨了眨眼。

        衛齊笑道：“這里到處都是惡鬼，一個活人落在這里，就像充滿香氣的人參果，沒有誰不想要。”

        他說：“你知道他們怎么進食嗎？先抓住，捆好，剝皮抽筋，敲骨吸髓，一塊肉一塊肉吃，血肉鮮紅，鋪開，改花刀，沾醬料。”

        花紅的表情不是害怕，而是復雜地擔心，倒好像想安慰安慰衛齊。

        衛齊一怔，笑道：“我早過了會被他們一口吃掉的時候，你要擔心擔心自己。”

        花紅怔怔望著衛齊，兩顆眼珠又黑又圓，沒有光，黯淡無神，微微蹙著眉，似乎不解又似乎想笑。

        衛齊說：“你不能隨便相信別人，尤其是身邊的人，越是身邊人越有可能對你下手，或殺或賣，都不是好事。”

        花紅拉著衛齊，壓著呼吸，眼睛里很快泛著淚光。

        衛齊便安慰他說：“我不會丟了你的。”

        花紅很慢很慢點了點頭。

        衛齊問：“你從前也看不見不能說話嗎？”

        花紅略一猶豫，點了點頭。

        衛齊說：“最近你在這里熟悉一下地形，其他時候我教你修煉，過一段時間我帶你出去，要去——”

        他似乎在心里長長嘆了一口氣才說：“第一層地獄。”

        花紅有些疑惑。

        衛齊將他看了看說：“這里也就那地方最適合修煉，我會保護你。”

        花紅點了點頭，抿著唇想了想，隨后笑了起來。

        衛齊問：“還記得什么？”

        花紅搖了搖頭。

        衛齊問：“高興？”

        花紅點了點頭。

        衛齊問：“學傳音術嗎？”

        花紅頓住了，好半天，搖了搖頭。

        他垂眼下去。

        衛齊說：“那就算了。”

        花紅點了點頭。

        衛齊說：“我給你講個故事。以前有個屋子，在門口掛著青色的燈，燈火如豆，光芒撲朔迷離，里面沒有人，總有敲門聲，時常在大霧中發出青色的光，路過的人偶爾會被引到門口，敲了敲門，門一開，人就不見了，你要是看見，別過去，也別敲門。千萬小心。”

        花紅緩緩點了點頭。

        洞府外忽然停住一股貪婪的氣息。

        衛齊不說話了。

        花紅拉著衛齊，察覺到氣氛的變化。

        衛齊對他笑了笑說：“有人上門來了。”

        花紅睜著眼睛。

        衛齊問：“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我出去看看，你要跟我一起嗎？”

        花紅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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