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芳低下頭一看，小溪流潺潺往外，奄奄一息的怪物躺在水邊，衛芳將它踢開，用隨身乞食缽在水里舀了一勺，不過晃了晃，水就變成了紅色，他往邊上一潑水，怪物扭動身體掙扎起來，要不是衛芳給了他靜音咒，它大概要嗷嗚嗷嗚叫起來。

        衛芳往前走了兩步，看見一株雪白色的小花，讓人看見會想到白色的蓮花。

        他伸手過去，小花隨風晃了晃。

        即使這里不應該存在風。

        衛芳想了想，將花莖握住，考慮帶上花根拔走，一用力，小花開始顫抖，衛芳頓了頓，沒有松手，轉而往自己的方向用力彎折花莖，老半天，跟拔河似的，愣是沒聽見斷裂的聲音。

        衛芳深吸一口氣，兩只鞋子蹬得底下的泥土都下去大幾寸，手都紅了，那花還在。

        衛芳嘿了一聲，拉著花，擼了擼袖子，突然一個細細小小的聲音說：“別拉了，好痛。”

        衛芳一點也沒松手，警惕道：“花？”

        他問：“你在對我說話？”

        那朵花當著衛芳的面，變成了一個活人。

        衛芳的手拉在這花活人手腕上，那一塊肉眼可見漸漸青紫起來。

        活人抬起頭來看向衛芳，眼淚汪汪，可憐巴巴，小臉慘白。

        衛芳將他看了看問：“你就是那個為非作歹的妖怪？”

        他搖了搖頭，低聲說：“我是妖怪，沒有為非作歹。”

        衛芳不信。

        身后傳來了躡手躡腳的腳步聲。

        衛芳聽出來了，那是后來的世道以。

        妖怪低聲問：“你不準備回頭看看嗎？”

        衛芳看著他說：“用不上，說說你的事情，那朵花是你還是被你藏起來了？”

        妖怪回答道：“我，我就是那朵花。”

        他似乎有些羞怯，紅了大半張臉。

        世道以走到衛芳身后，以為他出事了，看見他的背影似乎沒有傷口，松了一口氣，走過來，悄無聲息想嚇唬人一跳，走近了看見衛芳對面的妖怪，誤以為那是個人，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衛芳解了他的靜音咒問：“什么事？”

        世道以驚訝道：“你看不出來？這是個人！你不能對人怎么樣！而且，他身上只穿了這點衣服，你不覺得羞愧嗎？你就這么直勾勾看？我還以為你是個正人君子，原來，你是個垃圾。那么多的清規戒律都吃進狗肚子里去了？！你個混蛋！這可不是姑娘！你還下得去手？

        你還不放開？”

        妖怪對衛芳連連點頭，以示自己的清純無害。

        如果他不是發現衛芳極其厭惡接觸異性，那就是腦子有病。

        衛芳往前走了幾步，猛地用力一拉，對方從小溪里站了起來。

        兩條腿都顫巍巍的。

        衛芳本來想忍一忍，現在一看這樣，算了，他抽出一把刀，當時就要將對方的頭顱砍下來。

        反正他只要花，死了也無所謂，斷頭而已，不算什么。

        妖怪嗚嗚咽咽哭起來說：“我沒有惹過你，無緣無故，為什么殺我？我可以將寶貝都送給你，不要生氣，不要激動。”

        世道以拉住衛芳。

        衛芳不想聽他說話，將刀砍了下去說：“他不是人。”

        世道以將信將疑，衛芳當時就預感到之后他們不會還有機會一起處理事務了。

        衛芳將妖怪的頭砍了下來。

        妖怪還有話要說：“究竟為什么？”

        衛芳說：“你是株不錯的草藥。”

        妖怪含恨死不瞑目。

        衛芳不確定他是不是死了，但尸體和頭顱都沒有消失也沒有變回原形。

        衛芳將頭和身體都打包帶走了，轉身要離開，一轉頭就看見身邊的世道以怒氣沖沖盯著他，一副想要秋后算賬的模樣，衛芳不認為他會說什么好話，大概也都是廢話，繞開他想走出去，他把路攔住了。

        衛芳當時想給他一拳。

        但是，不能犯嗔戒。

        衛芳就忍了。

        他念動咒術，從洞穴中消失在世道以面前。

        世道以在黑暗的洞穴之中和周圍的山石面面相覷，意識到衛芳在這里將他拋棄的事實，半是不可置信半是崩潰在心里吶喊起來。

        衛芳走了就是真走，完全沒有準備在山腳下多等一等的意思。

        他帶著一大麻袋人形骨生花回到了禪宗，走在路上見到了經過的折柳。

        折柳看見衛芳的時候，衛芳沒注意他，折柳就走在衛芳身邊，小聲問：“師尊？”

        衛芳回過神來，看了折柳一眼，笑道：“啊，你的瞬移學會了？”

        折柳搖了搖頭，低聲道：“沒有。”

        他問：“師尊怎么了？”

        衛芳也搖了搖頭回答道：“沒有。”

        他想了想，想起來應該去佛事那邊，往前一看，洞府就在不遠處，頓了頓，轉過身，腳步換了一個方向。

        折柳眨了眨眼睛，跟在衛芳身邊問：“師尊，怎么了？”

        衛芳回答道：“我要去見師尊，你不用跟著我。”

        折柳問：“師尊看起來不高興，遇上什么討厭的人？”

        他回過神來意識到什么，小聲問：“不會是跟師尊一起出去的那個世道以讓師尊生氣了？如果師尊不喜歡他，不是什么大事，師祖應該不會為陌生人為難自己的徒弟吧？”

        衛芳搖了搖頭回答道：“不，不一定。”

        他過了一會又說：“那不是陌生人，對我的師尊來說，那是他的熟人的后輩，就他對我提起那些事情的時候的樣子來看，他和我不知道的世道家的熟人關系很好，可能不止是熟人，更多是朋友，或者，更好的一些其他關系，總而言之，跟我沒關系，我不大可能更重要。”

        衛芳嘆了一口氣，又想起來一件事，他忘了在尸骨山幫佛事找一找某個住在那里的熟人。

        盒子還在他這里。

        他已經可以意識到見面之后的情況多糟糕了。

        而且佛事在他臨走之前還對他提醒說，總而言之，要他和世道家的搞好關系，他搞砸了。

        這也不能全怪他。

        世道以說佛事不好，又說他不好，飛舟技術還非常糟糕，攔他的路……

        衛芳的表情肉眼可見凝重了一瞬。

        折柳跟了好幾步，望著衛芳，眨了眨眼睛問：“師尊？”

        衛芳：“嗯？”

        折柳說：“師尊，如果不想去，可以不去，就說我有急事，需要師尊幫忙。”

        衛芳笑道：“你的修為太低了，就算真有什么事，用不上我，師尊知道了，還是會讓我過去，到時候就不止現在我想到的這些事，還得加上延遲不見面的罪過，我就更麻煩了，你要是想幫我，還是盡快進階的好。”

        他點了點頭。

        折柳一把拉住衛芳，衛芳頓住腳步看向他。

        折柳略一猶豫，蹙著眉望著衛芳低聲問：“要不，師尊，我回去進階，你之后再去見師祖？”

        衛芳搖了搖頭，看了看折柳抓住自己的手，折柳猶猶豫豫放開了衛芳，表情有點幫不上忙的擔憂。

        衛芳說：“你該回去了。”

        左右他也不會在自己的洞府待很久，不如讓折柳多在里面待一陣子，總比空置浪費好。

        衛芳來到佛事門口，迎接的小童露出一如既往的假笑。

        小童引導衛芳進入佛事所在室內，像以前一樣讓他等待。

        室內還是那個灰蒙蒙的小蒲團，又輕又軟，一按就陷下去。

        衛芳跪在這里等待。

        邊上桌子的籠子里換了新觀音，琥珀的質感，暗沉的鮮血的顏色，身上分布著裂痕。

        眼睛和臉的方向面對著衛芳。

        衛芳垂下眼去。

        佛事問：“讓你做的事情，一件都沒有做好？”

        衛芳一言不發，他不知道這個時候應該說什么，事情可能變得更好。

        佛事問：“你一開始就想這樣嗎？”

        衛芳搖了搖頭。

        佛事問：“你知道自己應該悔過嗎？”

        衛芳點了點頭。

        佛事問：“你不會說話了嗎？”

        衛芳搖了搖頭。

        佛事問：“你知道應該抬起頭來仰著臉回答問題？”

        衛芳依言而行。

        佛事說：“你應該去領罰。”

        衛芳沒有說話。

        佛事問：“你選擇單獨去反省三月還是將功補過？”

        衛芳回答道：“后一種。”

        佛事慢悠悠說：“我真是不能明白你，雖然你我師徒一場，可是，我總是能感覺到，你在趕時間，你很容易著急，在心里一直著急，好像有什么事情差一點就不能完成。奇怪，我看著你走到今日，怎么不知道你還有什么事情沒有完成？

        你大多數時候都不能容忍一件事拖到很久之后，除非這件事本身就要很長時間。

        有什么事情能讓你將這樣的本性壓下去，日復一日，等待猶如煎熬，依舊不肯放棄？”

        衛芳保持沉默。

        佛事笑了笑說：“那好，你再去完成一個任務，如果不能成功，你就非得從禁閉室和思過崖選一個待上幾個月了。到時候，別怪我不留情面。”

        他笑起來沒有慈祥和藹，倒越發陰森。

        衛芳回答道：“請師尊明示。”

        佛事說：“去東海，取蛟龍逆鱗，讓它心甘情愿奉他人為主。你做得到？”

        衛芳說：“徒弟愿去。”

        他就去了。

        折柳進階，煉氣期四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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