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又問：“你們有沒有覺得這里好像哪里不對勁？”

        他不好意思地對衛齊和鬼校笑了笑說：“我第一次來，不知道規矩，也不知道情況。”

        他低聲問：“這種樣子是正常嗎？我感覺不太對。當然，我就是這么一說，別放在心上，我擔不起責任的，只是害怕，做鬼還有一個魂飛魄散呢，他們要是所圖甚大，我們可怎么辦呢！早知道，我就不過來了，真是白給自己添心病。”

        他一個人嘀嘀咕咕說了起來。

        這里到處都是竊竊私語。

        一群人說話的聲音都保持在一個旁人能聽見又好像聽不清楚的程度。

        衛齊眨了眨眼睛看向鬼校。

        鬼校卡頓似的搖了搖頭，對衛齊低聲道：“我覺得這個時候不要說話，等他說完比較好。”

        衛齊點了點頭。

        二人都沒有說話。

        等了一段時間，終于，燈亮了起來。

        就是太亮了，有些刺眼，一群人都忍不住瞇了瞇眼睛，或者干脆擋住上半張臉。

        那種光亮簡直像面前突然炸開一個閃光燈。

        還帶著灼熱的溫度。

        不知道的，閉上眼睛一感覺，這里就像烤箱內部，只是外面的人暫時沒有扭轉開關。

        鬼校有點熱。

        衛齊捂了捂喉嚨。

        周圍的人一個接一個開始咳嗽噴嚏，好像封閉空間內噴灑了什么有毒氣體。

        衛齊有點睜不開眼睛了。

        鬼校拉住他的手說：“先別揉眼睛。”

        衛齊低聲道：“我只閉一只眼睛，另一只還能用，不算什么，就是出事，我也不會有問題的。”

        鬼校拉著衛齊的手說：“那好。”

        他就不松開了。

        衛齊就用另一只手揉眼睛。

        前面的暗紅色幕布一下亮了起來，因為一個巨大的燈光打了過去。

        幕布拉開，里面走出來一個扭來扭去的小丑。

        合理懷疑不是真人。

        幕布合攏，小丑沒有消失。

        他對眾人鞠了一躬大聲說：“各位，我現在宣布，你們已經被我劫持了！快點讓家里拿出錢來贖人吧！”

        話音未落，他哈哈大笑起來。

        “你們在給我撓癢癢嗎？可以停下嗎？如果繼續這樣不講禮貌，我就要殺了你們了。”

        他說話就好像開玩笑。

        即使那些語言的含義應該令人毛骨悚然才是。

        就算冥界異常不太平，也應該在常年無人的荒野山地，或者某些背后勢力不小的建筑和會場之外，而不是這里。

        但事情發生了。

        他們當然不可能坐以待斃，他們進行攻擊，但是對方毫不在意。

        他們試圖講道理。

        毫無用處。

        小丑說：“如果離開這里，你們肯定不會這樣耐心跟我講道理，我賺到了！我賺到了！”

        他哈哈大笑。

        有人忍不住站起來。

        看樣子似乎想罵起來。

        但是，沒等開口，小丑伸出手指，那個人就雪進了熱水似的融化了。

        地上一灘水也沒有。

        好像那個人憑空消失了。

        眾人的猜測，更傾向于，那個人已經魂飛魄散了。

        他們立刻安靜下來。

        有人試圖聯系外面。

        小丑又是伸手一指，那個人就慘叫一聲，霎時間斷成千百塊，落在地上，血糊糊一片，很快就也消失了。

        小丑吹了吹手指尖，對眾人彎著腰，一副卑躬屈膝的樣子，笑道：“各位，真不好意思，我膽小如鼠，不敢看見有人不聽話就開始做事，很抱歉，請千萬原諒我的過失。”

        這是嘲諷。

        一部分人的臉色難看起來。

        小丑捧腹大笑。

        他笑過了，坐在地上，晃了晃腿，看著眾人，慢悠悠說：“我是個廢物，所以，今天你們要死，我要活下去，這件事可以證明，我比你們聰明強大，這里是賞花大會，我在這里，我比你們漂亮，好耶！”

        他蹦蹦跳跳搖頭晃腦，哈哈大笑，在地上滾來滾去，好像本來就是一顆保齡球。

        眾人陸陸續續壓制不住咳嗽起來。

        小丑從地上爬起來，在鼻子前面揮了揮手，皺起眉頭，十分嬌氣地嫌棄起來。

        “你們真是糟糕，怎么變成鬼都還要生病？好臟好臭，好討厭。”

        他尖叫起來。

        前排的人坐在那里，感到臉皮一陣抖動，好像大海漲潮一只抱臉蟲撲在頭上。

        沒等他們反應過來，他們就齊刷刷消失了。

        小丑哈哈大笑，他好像總有那么多高興的事情，從來不會難過。

        有人在心里猜測，小丑不能離開高臺。

        但是他從高臺跳了下來，在座位面前徘徊，跑來跑去。

        像個完全不通世事的小孩子對一切都感到好奇帶著天真的殘忍。

        第二排的座位也坐滿了人，他們的表情比之前更難看了。

        就像一塊雪白的餅子刷了一層黏黏糊糊的褐色醬料。

        上面還有紅色的燈光。

        見了鬼似的。

        反正這里到處都是鬼。

        衛齊和鬼校坐在最后一排。

        衛齊還在揉眼睛。

        鬼校則假裝自己是個廢物。

        他拉著衛齊不肯松開。

        小丑哇哇大哭起來，臉上一片青白色。

        他對眾人大罵：“你們都是廢物！廢物廢物！”

        有人沒忍住，站了起來，發出攻擊，他死了，小丑哭得更大聲了，聲音尖銳刺耳。

        小丑罵道：“你們不知好歹！你們一點也不知道珍惜！真心交出來都給你們糟蹋了！”

        這話怪怪的。

        通常是薄命女遇上負心漢臨死之前罵的。

        鬼校低聲問衛齊：“你說，他像不像一朵花？”

        衛齊用一只眼睛看了看回答道：“大概是。”

        那就十有八九了。

        眾人之中，臉色不那么難看的，也就只有他們兩個。

        小丑似乎沒有注意到后排的情況。

        他走來走去，走來走去，背著手，突然閉著眼睛，轉過身來，伸出手對遠處一指，被指到的人驚恐起來，發現自己沒有死，一臉劫后余生。

        小丑睜開眼睛，直勾勾看了過來，他又被嚇得半死不活。

        小丑挪開目光，將眾人都看了一遍，往后退，坐在高臺上，想了想，又站起來，走了兩步，側過身對眾人語重心長說：“我來，只是為了一件事。”

        他笑嘻嘻捧著臉作出花癡的樣子，走在路上十分艱難似的搖搖擺擺說：“我聽說，三堂客有一朵最漂亮最大朵的鮮花被人斷了根莖保存在這里等待拍賣，在拍賣之前，要給你們展覽展覽，我不喜歡，但我很喜歡那朵花。”

        聽他說話也像坐過山車。

        小丑墊著腳尖在原地滴溜溜轉了一圈，人形大陀螺似的轉出螺旋的感覺。

        他的聲音高低起伏隨風傳了出來說：“我要那朵花，但是你們既然千里迢迢趕路過來了，我也不能辜負你們的心意，我覺得那樣不好，我是個有禮貌的人，我跟你們完全不一樣，我們不能相提并論。”

        他的廢話真的很多。

        一段時間之后，他從禮貌禮儀利益到立意離異輪椅，風馬牛不相及，說完了自己的論點。

        觀眾席有些人昏昏欲睡，有些人忿忿不平，有些人咬牙切齒。

        小丑才總結說：“我不是為了殺你們，而是為了給那朵花挑選出一個最合適的主人，就像這場賞花大會中的拍賣會。”

        他哈哈大笑。

        眾人不覺得好笑。

        小丑就大喊起來：“笑給我笑！”

        他發出好像要崩潰的尖銳嗓音。

        眾人此起彼伏咳嗽了一陣。

        他們的心肺不怎么受得了這樣的煎熬，雖然他們早就死了，但是鬼魂也不代表高枕無憂。

        鬼魂就像失去蛋殼的蛋液在高溫熱油的環境讓自己保持冷淡。

        如果不是鬼修，普通鬼魂也活不了多久，壽命比普通凡人更短暫，更痛苦。

        有時候，鬼魂對其他存在來說，就是夏蟲不可語冰。

        小丑笑嘻嘻繼續說：“只要選出那朵花的主人，我就——”

        他拖長了調子，目光陰森森注視著觀眾，飽含惡意。

        “我就送一件小禮物，離開這里，如果找不到，我就殺了你們，除了我不能殺死的。”

        小丑聳了聳肩，對眾人滿不在乎笑道。

        他對自己十分認同，又似乎對即將送出的禮物不舍而忍痛對眾人點了點頭。

        這些情緒轉瞬即逝。

        小丑對眾人笑道：“好啦，我的話說完了。”

        有人沒忍住說：“你還沒說，你要怎么選那朵花的主人。”

        小丑使勁拍巴掌說：“好，你提出了問題，你要死，我要殺了你，但是你說得很好，我要獎勵你積極主動，我可以讓你在邊上變成漂亮的尸體~”

        他笑道：“你們都知道，尸體可不容易找到啊。”

        即使他的語氣好像在拉家常，但其中的蠱惑意味不可謂不存在。

        眾人都忍不住緊張起來。

        那個人果然死去，成了一具漂亮的尸體。

        眾人開始爭搶。

        一大批觀眾死去。

        小丑哈哈大笑。

        他在邊上鼓掌，一個人撐起了整場戲的氣氛。

        他完全是個優秀的小丑。

        還剩下一些觀眾，老老實實坐在位置上。

        小丑的目光從他們的臉上一一看過去，有些人滿頭大汗，有些人閉上了眼，有些人臉上掛著夸張的笑容，就是看起來有點失智，直到看見最后一排的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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