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從夢中醒來。

        小廝從外面進來。

        折柳將他看了看。

        小廝有點奇怪，不知是不是應該進去，頓了頓，還是往前走了兩步，站在一個距離對折柳說，找到人了。

        折柳問哪里找到的。

        小廝一一說了。

        折柳又問，人在哪里。

        小廝說就在外面。

        折柳讓小廝帶自己去見人。

        小廝就帶著折柳走到了衛芳面前。

        衛芳正站在門外不遠處，看桃紅柳綠春水流。

        折柳走過去，也只敢站在不遠處，仔細將背影看了看。

        衛芳聽見聲音轉過來，看見折柳，就知道幻境的破解該落在折柳的身上，垂眼下去，讓小廝誤以為他看的是折柳的衣著打扮，對折柳行禮說了自己的身份。

        折柳將他的手拉住問：“你就是前兒路過那條路的，是不是？”

        衛芳說：“是�！�

        折柳問：“你不住在這里面？”

        衛芳說：“是。”

        折柳問：“你能不能常常進來陪陪我？”

        衛芳說：“好�！�

        折柳問：“家中都有誰？”

        衛芳說了。

        折柳想了想，笑道：“原來是這里的關系，那就好說了。”

        他又問：“你要是出去了，我能讓人去找你嗎？”

        折柳說：“我不會有意打擾你，只是想見你�！�

        衛芳說：“好�！�

        折柳笑道：“師……”

        他似乎要說師尊，自己覺得不對，蹙了蹙眉，轉而問：“若還要學習，可以進來，里面有一個族中辦的私塾，不能延師的子弟可以一起讀書，不如改日你我一起上學？”

        衛芳將他看了看說：“好�！�

        折柳問：“怎么了？”

        衛芳說：“聞名不如見面，沒想到柳三爺這樣愛讀書�！�

        折柳一聽就說：“我不愛讀書，傳言無誤，只是總有人催我，我不得不去�！�

        衛芳點了點頭說：“原來是這樣�！�

        折柳又拉著衛芳的手說：“你我既然是親戚又當了朋友，就不要叫我柳三爺，你只管叫我——叫我的名字就罷了�！�

        他原想喊別的稱呼親近些，又恐親近太過不尊重，想來想去，心里沒有別的可說，便只要去了尊稱。

        衛芳點了點頭也說：“好�！�

        折柳就眉開眼笑。

        沒多久，衛芳的親戚都死了個干凈，料理喪事之后，自己也病倒了。

        折柳想去看他，身邊的人都勸著不讓去，這就沒有去成。

        折柳整日悶悶不樂，趕上最近天氣不好，時不時下一場雨，越發不出門，只在家里看書聽雨。

        家里的管家兒子得了一個官，管家上下高興，請各位主子去他們的院子里看戲聽曲兒。

        有人特意過來請折柳去。

        折柳不是很想去，又不好拂了面子，只能去了。

        臺上吵吵嚷嚷，臺下吃喝玩樂，談起內外醉酒賭錢娶小老婆，折柳也不想聽，起身自己走了。

        他也不能走得太遠，小廝一路跟著，在一處回廊下凳子上坐了，沒一會，突然下起雨來。

        聲勢浩大，烏云聚頂，電閃雷鳴，嘩啦啦的雨水從屋檐上匯成一條線落下來，很快成了水簾。

        折柳也沒心思坐在這里了，起身回去。

        一路上十分陰涼，穿堂風呼啦啦經過，聲音越來越大。

        折柳迎面看見前面有一個人從拐角一晃，慢慢走過來。

        起初看得不清楚，耳邊還聽見咿咿呀呀的戲曲唱詞，沒覺得不對，仔細一看，對面的人走過來了，原來是多日未見面的衛芳。

        折柳問：“近日可好些了？”

        衛芳苦笑道：“還不是那樣，喪禮才辦完了，家里已經窮盡了。”

        折柳問：“我能幫上什么忙？”

        衛芳笑道：“你能惦念著我，就算有心，不必再幫忙了�！�

        折柳問：“聽說你病了，我也不得見面，不知道怎么樣？”

        衛芳說：“不礙事，就快好了。”

        折柳問：“好不容易才見了面，你要去哪里？”

        衛芳說：“我本來在家里，這家主人與我素來親厚，他記得我最近不好，怕我一個人在家里悶得慌，再三再四請我出來，我想，既然他這樣一片情意，我也不能辜負，所以出來，現在要回去了，家里沒有人，這樣的大雨，還不知道要怎么樣，若被水沖壞了，我就住不得了。”

        折柳拉著衛芳問：“要不，你來我家暫時住一住再回去？”

        衛芳推開他的手笑道：“那怎么過得去？況且我并非無家可歸，只是回去看看，若想見我，以后還有機會，不急在這一時片刻的，你不要為我過于擔心了，反而帶累壞你的身體。”

        折柳說：“這可怎么辦，若不讓我見你，我才要生病，我不能出去，盼了好久，總沒聽見你家里的好消息，好不容易見了一面，竟然說不過幾句話就要走，我怎么高興得起來。”

        他松開手，坐在邊上，嘆了一口氣。

        衛芳對他笑問道：“你一天比一天大了，怎么說話做事越發像小孩子？”

        折柳看了他一眼說：“我為你憂心忡忡，你還說我的風涼話�！�

        衛芳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我要走了。”

        折柳一下站起來問：“去哪？”

        衛芳背過身往前走了兩步，輕裘緩帶，飄然若仙，并無一絲珠光寶氣，一身上下十分素雅，沒有華冠麗服，卻和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一樣，清冷凄涼，叫人只覺寒氣四溢，恍若透骨。

        他說：“這里沒有親人，想隨便走走，不是去幽州，就是去涼州�！�

        折柳聽這么一說，越發不喜歡那些字詞，攏了攏衣服走近一步問：“非要走了？”

        衛芳轉過身來看著他說：“我不喜歡應酬交際，旁人對我好心，我也不能相駁，旁人若對我不好，我也不想聽訓，一定是要走的，東西已經帶上了，明日就走，今日來此，賀過之后，就算了結�！�

        折柳問：“那我呢？你對他們都了結，對我也不算！你可沒對我賀過，也沒對我告別，怎么說？難道我們不是朋友？”

        衛芳垂眼笑了笑說：“我們當然是朋友，我卻不是為了告別才來的，本來想悄悄走開，在這條路上見到你，也算有緣，我才對你和盤托出，你不想聽，我就不說話，你不高興，我以后也不回來，你只當沒有認識過我，就算罷了。”

        他搖了搖頭，轉身要走。

        折柳一把拉住他說：“不行，你不能走。”

        衛芳轉頭看著他問：“為什么？”

        折柳慌慌張張說：“你得跟我道別。”

        衛芳問：“剛才不是已經辭別？”

        折柳說：“不算！”

        他著急說：“不算，你還得給我賀喜。”

        衛芳問：“什么喜事？”

        他笑道：“我身無長物，沒帶賀禮，只道一聲喜，還請莫要見怪�！�

        折柳用快要哭出來似的表情說：“你不能走，你說了，我們是朋友的。”

        衛芳將手臂從折柳懷里抽出來說：“話已經說完了�！�

        折柳急得兩只手在面前亂抓，只是沒有抓住衛芳。

        衛芳對他說：“莫要驚慌，你該回去了�！�

        折柳哭道：“不，我不回去�！�

        正在這里哭，突然聽見一個小廝的聲音急急忙忙對他喊：“三爺！三爺！”

        折柳覺得奇怪，哭得難過，不想理會。

        卻沒料到這聲音越來越大，眼前一晃，身邊的東西都一一碎去片片破開。

        折柳打了個哆嗦。

        他睜開眼睛，看見面前是一個小廝一臉緊張地望著他。

        小廝看見折柳睜開眼睛，謝天謝地笑道：“總算是醒了�！�

        折柳問：“怎么了？”

        小廝回答道：“爺走出來沒多久就睡著了，路過的人看見爺睡在這里不敢亂動，沒想到三爺做了噩夢，想是這里通風，花草繁盛，一時撞上什么，不要緊，夢都是反的，快起來，這里再睡下去都要著涼，就是不做噩夢，我們也要叫爺起來去房里睡覺的。”

        折柳從凳子上起來，左右看了看，果然枝繁葉茂花草緊密，土壤也十分松軟，潮濕異常。

        折柳將信將疑把面前這個小廝的臉看了看，走了兩步，轉頭問：“你之前看見我睡著了沒有叫我起來？”

        小廝說：“不敢打擾�！�

        折柳轉過身來將小廝一看問：“你是哪家的小廝叫什么名字？”

        他說：“我從前似乎沒有見過你�！�

        小廝將自己的名字說了。

        折柳心中一驚，暗想，怪事，這不是前不久死了的那個？！

        他這么一想，再往前一看，那小廝的臉十分僵硬，膚色青白發紫，之前站在陰影處，低著頭說話，還不曾察覺，如今走出來一步，抬著頭，露出臉面，眼睛也比別人更大得凸出一些，更加顯得兇惡可怖。

        折柳呼吸一窒。

        他再次從夢中醒來。

        這下折柳不睡在走廊邊上了。

        他起身就走，繞過一個拐角，走到后廂房去，走到門口，忽然聽見門里有聲。

        折柳走過去，側耳一聽，感覺其中一個的聲音有些熟悉，一想，這不是他小廝？

        他就一下掀開門簾走了進去，那里面一男一女兩個人都不曾發覺，扭成一團，抱在一起，嬉嬉笑笑，還在含糊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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