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燃讓賀以南在家休養幾天，等腿傷恢復再工作。

        但賀以南半刻都閑不住，才過了五六天就說自己的腳好得差不多，能下地走路了。

        陸燃不信，決定親自檢查。

        他讓賀以南在屋里走幾圈，賀以南走起來神色自然，看起來確實像是好得差不多。

        陸燃不確定賀以南是不是在瞎逞能，但也無從考究，只好答應讓賀以南陪他工作。

        陸燃告訴賀以南，他要新畫的這一幕比較簡單。

        需要主角重傷，躺倒在地上的畫面，再要一個面部的特寫。

        “你到床上躺著，我等會就來。”

        陸燃在電腦上翻找著稿件，對賀以南說。

        賀以南臉紅紅地點頭，抱著漫畫跑到隔壁房間準備了。

        陸燃在書桌上翻找到畫筆和平板電腦，聽著門外賀以南穿著拖鞋蹭蹭蹭走來走去的聲音。

        他心里覺得奇怪，他不過是叫賀以南躺床上，怎么動靜能這么大。

        陸燃去隔壁推開房門。

        賀以南立馬收了動作，閉上眼做安詳狀。

        陸燃覺得好笑，走近一看才發現端倪。

        賀以南還真是個敬業認真的模特，陸燃心想。

        賀以南估計是為了演出主角的慘狀，專程去門外找來些黑灰抹到臉上，嘴角也抹上了番茄醬，頭發也故意揉得凌亂。

        這么一看，倒顯得有點滑稽，跟他想畫的主角戰損模樣完全搭不上邊。

        “賀以南。”陸燃喚了他一聲。

        賀以南悄悄睜開一只眼瞅他，面露疑惑。

        “我叫你當模特，沒叫你拍戲，你只要躺在床上擺姿勢就好了，其他的我自己能畫。”陸燃忍住笑說。

        賀以南睜開眼訝異了片刻，連忙坐起來，一副把事情搞砸的懊惱樣，用手機戳字：

        【對不起，我不知道不可以這樣……】

        “沒說不可以，我只是告訴你一聲，下回沒必要花功夫做這些。”陸燃說。

        賀以南認真地點頭，表示他記得了，然后用手機打字：【那我現在該怎么辦？】

        “躺床上。”

        賀以南皺起小臉，很是困惑，他怕自己又要做錯了，戳手機問：

        【我要用什么姿勢？】

        “……”陸燃偏頭看了賀以南一眼，說：“隨意發揮，總之是主角受了內傷，很痛苦的樣子。”

        賀以南疑惑地眨眼，抬手捂捂肚子，一下又捂住胸口，估計是在問陸燃主角哪里受了內傷。

        “算了我教你。”

        陸燃有點無奈了，放下筆，伸手握住賀以南白皙手腕，賀以南怔了一下，目光慌忙錯開。

        陸燃坐上床，微微俯身，牽引著賀以南的手，放到合適的位置。

        眼前光線被陸燃高大的身形遮擋，賀以南瞧見陸燃不慎露出的薄肌，臉滾燙滾燙，羞得不敢睜眼，臉蛋緋紅。

        陸燃起初沒感覺到什么異樣，直到看見賀以南合著眼，睫毛輕輕顫抖，唇瓣因為沾了些番茄醬變得水紅。

        陸燃感覺兩人肌膚相觸的地方忽然變得滾燙，發熱，那種溫熱順著流到他的心尖。

        怦怦怦，怦怦怦。

        陸燃心跳又開始不對勁，他沉著氣，繼續幫賀以南擺姿勢，沒想到蹭掉了賀以南肩膀的衣服，露出一小截白凈肩膀。

        “你……”陸燃趕緊把賀以南的衣服扯上去，沒想到賀以南身上這件衣服本來就是破爛的，遮擋不住肩膀。

        “這又是誰教你這么干的？”陸燃扯著賀以南衣服，沙啞嗓音問。

        賀以南趕緊坐起來，迷迷糊糊地打字解釋：【我剛剛想著，主角受傷了，所以衣服應該也是破的，所以就剪爛了……】

        陸燃簡直是又氣又想笑，去找了件完整的衣服給賀以南換上。

        賀以南乖乖換上。

        這一次，陸燃可不敢幫賀以南擺姿勢了：“大概就是剛才那樣，我看著畫就好了。”

        賀以南點點頭，又躺下去了。

        然而歪打正著，賀以南這隨意發揮的姿勢還真給了陸燃一些靈感，他三兩下就把新的一話畫完了。

        畫完后，賀以南好奇地湊近去看陸燃的漫畫。

        陸燃心里高興，揉了揉賀以南毛茸凌亂的頭發，自然地摟住賀以南的肩。

        賀以南沒有抗拒，仰臉看了陸燃一眼，湊得更近了些。

        賀以南在認真看漫畫，陸燃的目光卻離不開賀以南的側臉。

        他鼻尖隱約嗅到賀以南發絲的清香氣味，陸燃低下頭，差點要親上去。

        這時，陸燃腦海里忽然變得混沌嘈雜，疼痛蔓延至太陽穴，頭頂仿佛要炸裂開。

        幸好下一秒，他迫使自己清醒過來。

        賀以南也察覺到陸燃不對勁，仰臉看向陸燃，抓了抓陸燃手臂，清澈眼眸里藏不住擔憂。

        陸燃緩口氣，語氣輕松的說：“別看了，反正趕完了，晚上再修。先出門吃飯吧，去吃你這兩天老想吃的酸辣粉。”

        賀以南點點頭，眸里漾起淺淺的光。

        -

        第二天，陸燃被編輯的奪命連環call吵醒的。

        接完電話后，他連早飯都沒來得及吃，把筆記本電腦搬到書房，撩起袖子就要開干，一切只因編輯一句話，再不更新就要付違約金了。

        陸燃把昨天畫完的稿子重新檢查，點擊了發布。

        陸燃這次發出去的更新寫到，漫畫主角掉進懸崖，身受重傷，昏迷不醒，被一家農戶所救。

        按他的設想，接下來主角該遇到一位隱世高手，或者撿到一本武林秘籍，學到絕世武功，稱霸整個武林。

        陸燃已經開始期待編輯和讀者的反響。

        因為他自己想想都覺得熱血沸騰，這種劇情是萬能的，永遠不會出錯。

        然而過了半天，他點開評論區一看，他開始一頭霧水。

        漫畫中飄過的彈幕全都在喊：【什么辣雞劇情！！我們要磕cp！這么多話了，小攻在哪里！】

        【嗚，想看甜甜的戀愛……】

        【什么年代了，還有這種老套的劇情？】

        【更新了這么多，小攻只出現了一話，太可憐了。】

        陸燃看得郁悶。

        上網搜了搜cp這兩個英文代表的含義。

        cp是couple的縮寫，英文有夫妻，情侶的意思。

        陸燃這下明白了，讀者想看的是主角談戀愛……

        過了會兒，他的目光又聚焦在評論區里出現頻率極高的兩個字，“小攻”上面。

        這不是那些同性戀之間的稱呼嗎？

        讀者怎么會提起這些？

        難道說，他這本漫畫，畫的是同性戀？？？

        之前時間緊，加之讀者口中的這個小攻出場頻率極低，他壓根沒注意到。

        但是他怎么可能畫這種東西？？

        不可能！他可是直的啊。

        陸燃險些要拍桌而起！

        可腦海里瞬間聯想到自己昨天那些荒唐舉動，手里的畫筆幾乎要被折斷。

        陸燃趕緊在評論區辟謠：“瞎說什么！主角不是同性戀。”

        評論區的讀者回復很快，只不過她們似乎連話都懶得說，留給他的回復全是問號，問號，問號……

        就在陸燃快被評論區里的問號淹沒時，叩叩的敲門聲響起。

        陸燃忙著在電腦啪啪敲字，忙得沒空回頭。

        賀以南端了一盤焦香金黃的煎餅和一杯熱牛奶進來。

        “放這，放這！”

        陸燃在桌上騰出個空位來，繼續專心致志地敲鍵盤，敲完一大堆文字來澄清他畫的不是同性戀漫畫。

        然而根本沒人搭理他，評論區已經開始聊到舉報的事情了。

        【一起舉報這本漫畫！欺騙讀者！大家看到右上角的舉報沒？】

        【看到了！】

        【退錢！！】

        【別別別！大家有話好說……】

        陸燃一下沒了剛才的囂張氣焰。

        說什么都好，一談到退錢，他就不得不慫了。

        他前兩天還財大氣粗地說要當賀以南的老板，要養著他呢，沒錢怎么能行。

        陸燃拿起筷子夾了一張煎餅，咬了口，繼續打字：【你們想怎么樣？】

        他覺得自己語氣似乎有點生硬，選擇了一個賣萌又可憐兮兮的表情包，點擊發送鍵。

        【請開始甜甜的戀愛！！】

        讀者開始刷屏。

        ~

        陸燃覺得自己頭有點疼。

        身側有人適時推來一杯熱牛奶，陸燃這才想起來賀以南在這，他回頭看了看賀以南，更愁了。

        他想不通自己怎么會把賀以南畫成一個同性戀，被賀以南知道了，那還得了？

        不……賀以南好像已經知道了。

        前幾天他才讓賀以南看了他的漫畫。

        陸燃腦子里嗡一聲響，他心知事情發展成這樣已經無法挽回，如今只能期望賀以南沒有仔細看那本漫畫。

        他有氣無力地問：“賀以南，我畫的漫畫，你看完了嗎？”

        賀以南怔了一下，旋即眼眸微微彎起，開心地點頭。

        賀以南自從知道自己要給陸燃當模特，為了不給陸燃拖后腿或者造成麻煩，每天晚上都要在被窩里抱著那本漫畫看。

        賀以南想了一會兒，夸贊道：【看了，而且我看了好幾遍，我很喜歡。】

        陸燃差點厥過去，“你不覺得這本漫畫的劇情很奇怪嗎？”

        陸燃原本以為自己心情不好，才畫出這種暗黑風格的漫畫，他真沒想到自己還畫同性戀啊。

        賀以南搖頭，寫道：【你畫得很好。】

        賀以南為了證明自己真的看過，甚至跑回房間翻出那本漫畫，和陸燃探討劇情：【如果主角和黑衣人能重逢就好了，畢竟他們經歷了那么多，主角是真的很喜歡那個黑衣人，讓他們在一起好不好？】

        ……

        賀以南提到的黑衣人就是讀者吵著鬧著要他畫出來跟主角談戀愛的那位“小攻”。

        怎么連賀以南也這樣？魔怔了嗎？

        陸燃覺得頭更疼了。

        “不，他們兩個都是男的，怎么談戀愛？”

        男同什么的，他完全接受不了。

        賀以南眸光黯了黯，又寫：【不談戀愛……那就讓他們當朋友吧？】

        “朋友嗎？”

        陸燃覺得自己想不出什么頭緒來，他完全搞不懂那些讀者的腦回路。

        按照賀以南提議，好像還挺不錯。

        于是陸燃翻回到黑衣人出現的那一話，記錄他的長相。

        漫畫中的這名黑衣人明顯的主角配置，身材筆挺有型，劍眉星目，只可惜蒙住了臉，看不清楚具體長相，但如果能畫出來，應該也是非常帥氣的主角臉。

        陸燃笑了一下，想到了什么，說：“賀以南，你不會看主角長得和你一樣，代入了吧？”

        賀以南愣了幾秒，神色慌張地搖頭。

        陸燃咬了兩口煎餅，語氣輕松：“那就好，你可千萬別代入啊，那漫畫的劇情太可怕了，我都不知道我以前怎么畫出來的，可能是瘋了吧。”

        吃飽喝足后，陸燃收拾好碗碟，整理了電腦，對賀以南說：“走，咱們出門采風去，找找靈感。”

        -

        賀以南點點頭，又拿起漫畫翻看。

        他漫畫里黑衣人和陸燃的眉眼漸漸重合。

        他知道，陸燃把自己也畫進了漫畫里。

        賀以南突然記起以前的事情。

        那時候，陸燃媽媽來接他回家，發生了意外，陸燃的媽媽因高空墜物去世，但由于事故發生時正刮著臺風，這屬于不可抗力，墜落物的所有人不必擔責任。

        于是，陸燃爸爸就將矛頭指到他身上，堅定認為他害死了陸燃媽媽，是他給他們家帶來了災禍。

        “那天你媽媽要是沒有接那個什么死啞巴放學，就不會為了救他而出意外！你媽就是被他害死的！”

        “你怎么認識這樣的朋友？！啊？”

        賀以南在陸燃家門外，恰巧聽見陸燃爸爸歇斯底里的聲音，嗓音喊到嘶啞，喊到幾乎失聲。

        賀以南覺得，陸燃應該也像他爸爸那樣，是非常討厭他的。

        陸燃之所以會把他設置為漫畫主角的原型，是因為需要發泄壓抑的情緒。

        畫出如此暗黑的漫畫，在漫畫里折磨他，看著那張與他長相十分相似的人受盡苦難，因為只有這樣陸燃才能開心一點。

        所以陸燃的漫畫，賀以南都是斷斷續續看的，因為看起來太難過了。

        可是賀以南有一點想不明白。

        陸燃為什么在這本漫畫里，以陸燃自己為原型設置一個角色，在主角即將支撐不下去的時候拯救了主角。

        這是不是說明……

        陸燃其實沒那么討厭他呢？

        賀以南揉了揉眼睛，下一秒就否定了自己這個荒唐想法。

        他忽然想起來陸燃寫的日記本，他差點忘記將它鎖到安全的地方。

        賀以南趕緊回到臥室，拿起枕頭邊的日記本。

        這本日記本有點舊了，盡管他已經很小心，但拿起來時還是有好幾頁脫落出來，其中有一頁特別殘舊，紙張的邊緣有很多撕裂的缺口。

        賀以南閉起眼把那頁收回日記本里。

        那一頁的內容他這幾天看了好多遍，但他仍然不敢多看一眼，因為每一次看，他的心都好像會被人硬生生撕碎，疼得窒息。

        ……

        11月13日，天氣陰。

        今天是我媽的忌日，她去世兩年了。

        我去墓地看望我媽，賀以南竟然也在。

        我想等他離開，沒想到他在那跪了大半天。

        其實，我有點想去和他說，以后都不用來了。

        ……我不想再看見他了。

        4月1日，天氣晴。

        今天我爸又喝醉了，他今天居然拿了菜刀來砍我，幸好我躲得快。

        我爸真的瘋了，可能是精神病犯了，太嚇人了。

        他又罵我，問我為什么要認識賀以南這樣的朋友，如果不是賀以南，我媽就不會出意外。

        這樣的話他都說了五百遍了。

        4月2日，天氣陰。

        這樣的生活好壓抑，我討厭我爸。

        沒有朋友愿意和我聊天了，他們都說我性格變了，太壓抑消沉，精神不正常。

        我不怪他們，我也有這種感覺，我真的快被我爸逼瘋了。

        我爸今天又在發瘋罵我，下大雪的時候把我趕出門，好冷啊。

        我差點以為自己要凍死了。（笑臉）

        賀以南那個笨蛋又來找我，他偷偷從家里端來一碗熱湯，全部都給我喝了。

        好暖和。

        ……

        我好像只剩下賀以南這一個朋友了。

        5月20日，陣雨。

        賀以南今天成年了，他約我見面，他說想我了，還哭著親我。

        我問他，你是不是喜歡我？

        我沒想到，他居然承認了。

        賀以南是個彎的，他喜歡我。

        更離譜的是，我答應了，答應和他交往，做他男朋友。

        因為我發現……我好像也有點喜歡他。

        我一定是瘋了。

        6月23日，陰天。

        我好像真的要陷進去了。

        不，我不該這樣繼續下去了，我不該忘記的……

        我媽媽是為了救他才去世的。

        -

        看到這里，賀以南低垂著腦袋，眼睛開始泛酸，心口一陣陣刺痛，連帶著小腹也疼起來。

        這時，陸燃愉悅的聲音從客廳傳來：“賀以南，快點啊，你好慢，你在磨蹭什么！”

        “快點換衣服，我們出門啦！”

        賀以南聽著陸燃的腳步聲逐漸逼近，他手忙腳亂把日記本收回抽屜，擦擦眼睛，胡亂揉幾下小腹。

        陸燃打開房門，三兩步走到賀以南跟前，見他耷拉著腦袋，興致不高。

        賀以南明明前幾分鐘心情還挺好，陸燃有點搞不明白，他絞盡腦汁只想到一個原因——賀以南還在為上次出門被落在外面的事而悶悶不樂。

        陸燃想了半天，俯下身，用手摸摸賀以南胡思亂想的腦袋：“怎么不開心了？”

        賀以南搖頭否認，卻是把頭埋得更深了一些。

        陸燃覺得自己猜透了賀以南的心思，干脆蹲下來，盡量把聲音放到輕微溫柔哄他：“我向你保證，這次不會再把你弄丟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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