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燃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他總算知道賀以南這兩天變得異常黏人的原因。

　　因為賀以南怕他跑掉，  還把他當成了那種把人肚子搞大后走人的渣男。

　　關于賀以南問的第二句話。

　　陸燃理解為賀以南在質問他，問他是不是終于記起來以前的事，想起來自己失憶前是個渣男。

　　……很可惜，這一點陸燃確實想不起來了。但現在的他絕對不會像以前那樣差勁了。

　　陸燃認真地說：“我記不太清楚以前的事，  但我可以保證，  我不會丟下你。孩子的事，我一定會對你負責。”

　　賀以南蹙眉看了陸燃好半晌，  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點點頭。

　　陸燃又想起賀以南白天時無緣無故的發抖，  他覺得賀以南不是冷，  而是在害怕吧？害怕丟下懷著孩子的他跑掉嗎？

　　陸燃陪著賀以南坐了一會兒，  他本來想著出去打點熱水回來的，  但是怕賀以南胡思亂想，

　　他想著先把賀以南哄睡了再說，  然而賀以南忽然抬起手比劃道：【我沒有那個意思。】

　　“什么？”陸燃皺眉，  有些疑惑。

　　賀以南搖搖頭：【我剛剛那么說，  不是想逼你負責，我只是想說……】

　　他動作稍稍停頓了片刻，  才又比劃道：【對不起。】

　　兩人之間的隔閡太大了。

　　賀以南不認為陸燃會原諒他，  所以他不應該趁著陸燃失憶的時候，讓陸燃說出一些會后悔的話，  做出后悔的事。

　　賀以南覺得自己不該那么自私。

　　這個孩子的對于他來說，是意外的喜悅。

　　但是對于不喜歡他的陸燃來說，  就是負擔了。

　　他實在不該用這個孩子把陸燃和自己捆綁在一起的。                        

                            

　　不然等陸燃以后恢復記憶，只怕會更厭惡他，連同孩子一起厭惡。

　　可是他偏偏控制不住自己，總想著這段美好的時光，  是偷來的，他總是想貪婪地貼近陸燃，哪怕多一天，多一秒也好。

　　賀以南眼里泛起酸澀，合上眼睛，不敢再看陸燃。

　　“什么意思？這有什么好對不起的？”

　　賀以南話也不說明白，跟打謎語一樣的，陸燃完全沒聽懂。

　　賀以南緊閉著眼睛，睫毛微微顫抖。

　　陸燃當賀以南是睡著了，心里還感嘆賀以南這秒睡技能簡直是滿分。

　　他嘆了口氣，給賀以南掖好被子，怕賀以南又像昨晚那樣時不時驚醒，坐在床邊陪了會兒。

　　陸燃能這樣陪著賀以南一整晚，可惜賀以南的保胎點滴快要吊完，再不找護士就要回血了。

　　陸燃輕輕帶上門，去找護士。

　　護士拿來新的吊瓶，忽然看著他笑了。陸燃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這么一會兒功夫，自己的肚子已經咕咕叫了好幾次。

　　“趕緊去吃飯吧。”護士當他們是剛得知有了孩子的新婚夫夫，黏糊糊的不愿意分開，勸道：“也不用時時刻刻陪著，沒事的。”

　　護士都這么說了，陸燃自己也餓得不行，只好應了，他趕緊跑到樓下點了盤炒面，連味道都來不及嘗，兩三口就吃完。

　　前后花了半個小時，趕回病房時，護士已經給賀以南換好了吊瓶。

　　陸燃按下門把手，動作十分輕微，推開一個縫，卻恰好和賀以南目光對上。

　　賀以南一怔，錯開了目光，佯裝一直在看地面。

　　陸燃還以為賀以南睡著了，結果賀以南是裝的，甚至沒好好躺被窩里，天寒地凍的，非要坐在床上發呆，再一看時間，凌晨十二點五十。                        

                            

　　陸燃走過去，給賀以南乖乖摁回被窩里，“都快一點了，還睡不睡了？”

　　陸燃每次氣頭上來了，總能被賀以南那無辜漂亮的眼眸看一眼就消了，這次也一樣。

　　賀以南躺床上看著陸燃，似乎有些茫然，微微搖搖頭。

　　他頭發睡得有些凌亂，甚至有一根發絲胡亂地翹著，隨著搖頭的幅度輕微搖晃，有點可愛。

　　陸燃看得手癢癢，伸出魔爪把賀以南發頂那根呆毛摁了下去。

　　陸燃又想起自己在路邊攤吃完炒面回來，鼻尖嗅了嗅自己身上的油膩氣味，擔心引起賀以南的孕吐，稍稍往后撤了一步。

　　幸好賀以南沒有孕吐的反應，還比劃著手語問他，琥珀色的眼瞳里藏著些許失而復得的喜悅：

　　【你沒有回家嗎？】

　　【為什么又回來了？】

　　這叫什么話。

　　自己大寶貝和小寶貝住在這冷冰冰的醫院，誰會舍得一個人跑回家舒服？

　　“我什么時候說要回家了？”陸燃脫下自己身上油膩氣味的外套，說：“我剛剛去找護士給你換吊瓶。”

　　賀以南高興地挪到床邊，陸燃及時制止，把賀以南手塞回被窩里，說：“不許說話，手語也不行，乖乖睡覺。”

　　賀以南點點頭，合上眼。

　　陸燃覺得賀以南的手有點涼，按理說懷孕的人會體溫升高，不該像賀以南這樣手腳冰涼的。

　　他顧不上自己身上的熱汗，去把暖氣溫度調高了。

　　再回過頭時，發現賀以南偷偷睜著眼，追著他的身影看。

　　陸燃心里疑惑，是不是懷孕了都會這樣沒安全感？

　　他在心里嘆了口氣，都是他的不好。

　　為了讓賀以南放心，陸燃把椅子搬到賀以南床邊，主動牽起賀以南的手，說：“睡吧，我不會走的。”                        

                            

　　可惜陸燃并沒有猜準這個小孕夫的心思，賀以南臉蛋緋紅，向他敞開被窩，提出了一個過分的要求：【你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陸燃對上賀以南略微期盼的眼神，心里卻想著昨晚的慘劇。

　　昨晚他和賀以南貼在一起睡，對著賀以南莫名其妙起了反應，可是無從解決，想想都憋得難受。

　　陸燃狠下心，冷臉拒絕了這個過分的要求。

　　然而拒絕的后果就是……

　　賀以南睡不著了，打哈欠到淚眼朦朧，不肯閉上眼睛。

　　陸燃問他就搖頭表示不困，怎么勸都沒用，只呆呆地看著兩人互牽的手。

　　陸燃突然想起來，賀以南有喜歡聽睡前故事的習慣。

　　他指腹輕輕摩挲著賀以南手背上的疤痕，輕聲說：“睡不著的話，我給你講故事聽吧？”

　　賀以南一怔，抬起略顯迷茫的眼眸，輕輕點了點頭。

　　陸燃輕聲笑了笑。

　　因為賀以南這幾天總是情緒低落，他想著，自己恢復記憶的事情該告訴賀以南的。

　　雖然沒有記起太多，但是想起多少就說多少吧。

　　希望這樣能讓賀以南高興一點，也順便向賀以南道個歉，告訴賀以南，他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了。

　　像賀以南這么漂亮乖巧的弟弟，他要是真忘了該怎么辦，還上哪找啊，打著燈籠都找不到了。

　　陸燃清了清嗓子說：“你知道嗎？在我還小的時候，我認識了領居家一個小弟弟，我特別喜歡他，因為那個小弟弟臉蛋白白凈凈的，眼睛又大又圓，長得非常好看，只可惜是個啞巴，經常被人欺負。”

　　凌晨的病房里很安靜，陸燃甚至能聽到賀以南忽然變得急促的呼吸。                        

                            

　　他故意沒有理會，繼續說：“因為不能說話，他爸媽不愛他，保姆阿姨也欺負他，平時連口肉都不給他吃。”

　　陸燃苦澀地說：“后來呀，我帶他去麥當勞，他連麥當勞是什么都不知道，漢堡包都不會吃，明明身上穿著名貴的小西裝，卻像個土包子一樣。”

　　賀以南仰起臉拼命搖頭，晃著陸燃的手，央求他，不要再想，他害怕陸燃會想起更多的事情。

　　可是陸燃只看見賀以南通紅的眼眶，漂亮的眸里布滿了血絲，眼淚簌簌地從眼角滑落。

　　陸燃幫賀以南抹去眼淚，卻把賀以南無聲的眼淚當成了喜悅。

　　陸燃認為自己恢復了記憶，賀以南是該開心的。

　　他繼續說：“明明他自己沒什么錢，還要想著攢錢給鄰居家的哥哥買禮物，明明自己都吃不飽，還要把得之不易的雞腿給哥哥吃，是不是傻得很？”

　　可惜賀以南好像并不同意他的觀點，紅著眼睛看著他搖頭。

　　陸燃苦笑了一下，又說：“更可怕的是，那個小笨蛋唯一的朋友，鄰居哥哥還是個禽.獸不如的人。”

　　賀以南松開陸燃的手，難過得半張臉都埋進了枕頭里。

　　陸燃越發堅定的認為，在自己失憶前，絕對是單方面喜歡賀以南，所以對賀以南有了什么強迫的行為。

　　而且和賀以南相處了幾個月，他知道賀以南是把他當成普通朋友對待。

　　因為兩人之間發生的過火行為通通都是由他主動發起，賀以南雖然沒有拒絕，卻很少給他特別的回應。

　　尤其是賀以南看他的眼神，總是那么害怕，那么小心翼翼。

　　他失憶了，可是身體卻還保留了原始的反應，因為他以前對賀以南有感覺，他以前就喜歡賀以南。                        

                            

　　單純的小弟弟把他當成大哥哥，他卻覬覦著弟弟的美貌。

　　陸燃這么想著，竟然有點心情不好。

　　賀以南絕對是因為有了肚子里的孩子才勉強和他在一起的。

　　畢竟賀以南性子軟，那么好欺負……

　　這么一想，自己是真的人渣！

　　不僅強迫賀以南，轉眼還失憶了。

　　這完全屬于是提上褲子不認人了！

　　賀以南很傷心，眼淚洇濕了半個枕頭，陸燃看著賀以南哭得泛紅的眼尾，腦海里突然冒出幾個成語來，美人落淚，我見猶憐。

　　半晌后，陸燃狠狠唾棄了自己的齷齪的想法，他知道自己又開始了，他最近好像變得越來像以前那個自己，又開始覬覦別人的美貌。

　　陸燃緩了緩心神，在心里再三警告自己之后，慢慢伸手給賀以南擦眼淚。

　　陸燃以為賀以南是高興得哭了，畢竟他失憶了。

　　他也變了。

　　就算恢復了記憶，也沒有變回從前的那個渣男。

　　陸燃覺得是件好事，他認為賀以南應該也是這樣想的。

　　可是賀以南好像高興得有點太過頭了。

　　陸燃趕緊勸說：“別哭呀……”

　　陸燃不知道如何是好。

　　在他的記憶里，賀以南好像很少哭得這么厲害，就連小時候那會兒被阿姨打得皮開肉綻，賀以南都沒有哭得這么難過。

　　他讓賀以南自己哭了一會兒，等賀以南漸漸緩了過來，趕緊給賀以南倒了杯溫水。

　　賀以南搖頭拒絕，哭得紅腫的眼睛望著地面，眸中黯然。

　　陸燃都不知道賀以南這是怎么了，他真的很難搞懂賀以南的想法。

　　賀以南過了半天，仰起臉對他比劃：【還有沒有別的？你想起別的事情了嗎？】                        

                            

　　“沒有，暫時就這些了。”陸燃認真回答道，“不過我每天都在恢復，估計用不了多久了，我很快就能全部想起來。”

　　賀以南怔怔地看陸燃半晌，輕微地嘆了口氣，扶著腰坐起來。

　　由于賀以南這幾天在醫院保養得好，各方面營養都跟上了，肚子顯懷了，陸燃能看見賀以南腰間鼓起來小小一團。

　　賀以南牽過陸燃的手，覆在他的肚子上。

　　陸燃感受到掌心柔軟又脆弱的一團，肚子里孩子今天很乖，在肚里懶洋洋地動著，和第一次摸到時一樣，像小魚吐泡泡。

　　時光流動仿佛變得緩慢，陸燃心里酥麻，軟得一塌糊涂。

　　孩子還小，動彈了一會兒就睡著了，賀以南肚子里的動靜漸漸平靜下來，賀以南松開了陸燃的手。

　　和前幾天的驚嚇完全不同，陸燃心里非常觸動，這就是他和賀以南的孩子，一個會動的活的小崽崽，現在就在賀以南的肚子里。

　　陸燃想著，賀以南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

　　賀以南濕潤著眼眶朝他比劃：

　　【假如某一天，你想起來全部的事情了，你能繼續陪著我嗎，不用太久，只要陪著我把孩子生下來就好……

　　等孩子生下來以后，我就走了，以后不會再打擾你們，好不好？】

　　“？”

　　陸燃腦海里轟鳴一聲，心里頭那點喜悅瞬間煙消云散。

　　賀以南比劃的“走”那個手勢，好像變成一記重錘砸到心口，疼得他喘不過氣。

　　陸燃皺緊眉。

　　原來他所有的猜測都是對的，賀以南是真的不喜歡他。

　　而且賀以南還這么狠心，打算生了孩子之后，把孩子扔給他，自己跑掉。                        

                            

　　賀以南不喜歡他，只是想給孩子找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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