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瑪拉的聲音傳遍赫奧提,  響徹在城市上空。

        諾威被倒吊在半空，憤怒地發出咆哮,  甚至破口大罵,  斥責王后和在場貴族，痛罵他們違背誓言，背叛了王國。

        “背叛者！”

        “不,  陛下，您錯了。我們沒有背叛王國，相反,  我們在拯救它。”灰柳領主仰視諾威，后者因被倒吊大腦充血,  面孔漲紅,  身上遍布血痕,  樣子十分狼狽。

        王后沒有理會諾威的垂死掙扎，而是一心一意望向天空，等待云婓的回答。

        透過塌陷的穹頂,  陽光灑落殿內，牽出耀眼的光束。

        光束落向地面,  覆蓋王后和貴族,  以及蹲伏在灰柳領主身旁的巨狼。

        魔龍在光中盤旋，黑色鱗片閃爍寶石般的光澤。

        火紅的幼龍展開雙翼，鱗片浮現紅光，邊緣呈現金色，仿佛在頭頂出現一輪新的太陽。

        在眾人的等待中,  魔龍緩慢降低高度。距離地面十米左右,  云婓縱身一躍,  引發眾人驚呼。

        轟隆！

        一聲巨響,  墨綠色的藤蔓掀翻地板，葉片舒展，試圖接住云婓。

        石巨人動作更快，大手穿過洞開的落地窗，越過眾人頭頂，五指張開，使云婓落到掌心。

        石巨人的力量極大，托起云婓時卻小心翼翼。

        王后退后半步，避開飛揚的灰塵，目光迎向站在石巨人掌中的云婓，驚訝于對方的年輕漂亮，贊嘆縈繞在云婓周身的力量。

        這位年輕的領主曾被視作懦弱無能，隨意哪個貴族都能踩他一腳。

        換做雪松領沒落時，沒人能想到今日，更不敢置信他能進入王城，憑借實力獲得守護者的認可，問鼎至高權位。

        云婓站在石巨人掌心，單手按住劍柄，目光掃視殿內眾人，最終落到諾威臉上。

        四目相對，諾威雙眼充血，云婓無視他的憤怒，隨意打了個響指。

        藤蔓迅速靠近，將諾威送到云婓面前。

        “又見面了，國王陛下。”云婓牽起嘴角，笑意卻不達眼底，“認真算起來，這是我們第一次正式會面。”

        諾威奮力掙扎，試圖抓住最后一絲威嚴，可惜是無用功。

        捆綁住全身的蔓枝瞬間收緊，翹起的鱗刺劃開皮膚，浸染鮮血。體力在大量流失，他的視線逐漸模糊，很難保持大腦清醒，開口都變得困難。

        看出他的窘境，云婓單手覆上藤蔓。

        恐怖的束縛稍有減輕，諾威被擺正身體，大口喘著粗氣。同死亡擦身而過，令他全身冒出冷汗，憤怒如潮水退去，恐懼和懊惱迅速攀升。

        云婓凝視著他，認真打量這位西部王國的統治者。

        不同于對先王幻像的敬畏，也迥異于對大巫師的憎惡和忌憚，感覺乏善可陳，不可能成為朋友，敵人也不夠格。

        很失望，這是云婓最直觀的感受。

        “陛下，我想您明白自己的立場。”看向臉色慘白的諾威，云婓開門見山，“羊皮卷上的內容遠遠不夠，我需要知道更多。如果您的供詞令我滿意，或許我會網開一面。”

        這番話過于直白，不僅令諾威錯愕，王后和貴族也是大吃一驚。

        話中透出重要訊息，只要諾威足夠識相，他不會被掛上絞刑架，還有可能繼續活下去。

        可惜這不是他想要的。

        諾威深吸一口氣，現出一絲苦笑。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說出全部真相，就算云婓網開一面，憤怒的國民也會撕碎他，他沒有半點存活的可能。

        “我會說出全部事實，包括百年前發生的一切。我不期望活下去，只希望能保存最后的體面。”諾威挺直脊背，認真說道，“我不需要墓碑，請給我一小塊墓地，遠離赫奧提，遠離我的祖先。”

        “可以。”云婓點了點頭，這個要求并不過分。

        “我相信您會遵守承諾。”諾威的遺言只提到自己，沒有王后更沒有兩個王子。他利用過妻兒，手段相當卑劣。生命最后一刻，他不想再成為對方的拖累。

        在云婓的示意下，藤蔓釋放諾威，將他放到地上。

        背對王后和貴族站定，諾威拔出隨身匕首，顫抖著抵近胸膛，下壓時的動作十分堅定，毫不拖泥帶水。

        匕首上覆蓋法陣，比王國的歷史更加久遠，傳承自上古時代。

        利刃染血的剎那，法陣開始運轉，能量沿著組成法陣的文字流淌。血液溢出傷口，沒有落地，大大小小聚集成團，懸浮在半空，環繞諾威組成一條長鏈。

        長鏈持續轉動，在法陣中擴張。

        諾威松開手，匕首只余下刀柄，血液流速增快。他的臉色逐漸慘白，雙眼放空失去焦點，嘴唇翕張，不停念誦咒語。

        組成長鏈的血珠發生變化，顏色由深紅變暗，其后又開始褪色，逐漸變得透明。

        透明的球體急速旋轉，表面浮現色彩鮮明的畫面，一幀一幀如水波流淌。

        這是諾威的記憶，燃燒生命和靈魂為代價，以法陣作為牽引，全部呈現在云婓面前。

        “雪松領主，這里有你想知道的一切。”諾威抓住長鏈，白光從掌心爆出，覆蓋他全身。隨著光芒增強，他的身體表面出現裂痕，蛛網狀分布，傷口處呈現灰白，沒有血液滲出。

        “我的記憶將告訴你真相，陰謀和背叛者，所有的卑劣手段。”

        諾威走向云婓，每向前邁步一步都能聽到骨骼碎裂的聲響。法陣在汲取生命，他在崩壞，從內而外，在眾人眼前支離破碎。

        云婓沒有出聲，掌心漫出紅光，鄭重托起流動的長鏈。

        “如果我有您的強悍，或許一切都將不同。您的敵人終將倒下，那一天到來，雪松之名將因您而閃耀。”

        諾威的聲音逐漸沙啞，和他的身體一同崩裂。

        “我很羨慕，更加嫉妒。”

        生命走到盡頭，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話。

        尾音落地，崩裂聲驟然密集，如建筑轟然倒塌，身體從內部碎裂，在云婓面前化為齏粉。

        法陣失去支撐，逐漸停止運轉。匕首墜落在地，砸起大片粉塵，又被飄落的碎渣覆蓋。

        貴族們寂靜無聲，情緒格外復雜。

        王后躬身向云婓行禮，在取得許可之后，撕下一條裙擺，收斂地面的碎片，只留下雕刻法陣的匕首。

        “一起收好吧。”云婓彎腰拾起匕首，反向遞給王后。

        “贊美您的寬容。”王后沒有拒絕，展開包裹，將匕首置于其中，再次向云婓行禮。

        西部王國的統治者，赫奧提之主，就這樣走完全部人生。

        他不會有祖先的榮耀，也不會被歲月牢記，偶然在文獻中出現，也將和索洛托并列，成為卑鄙、貪婪和嫉賢妒能的代名詞。

        甘納進入大殿，看到云婓手中的長鏈，表情略顯詫異。他正準備開口，大地忽然顫動，轟鳴聲此起彼伏，震撼每個人的神經。

        “怎么回事？！”

        “發生了什么？”

        “大地在塌陷！”

        貴族們陷入驚慌，巨狼發出嚎叫，明顯暴躁不安。

        震動逐漸劇烈，轟鳴聲持續不斷，云婓果斷下達命令：“全部離開，遠離宮殿！”

        魔龍振翅飛起，甘納踏風而行。

        王后握住灰柳領主的手，利落登上巨狼的脊背。

        貴族們一起涌向出口，場面陷入混亂。幸虧藤蔓支撐住墻壁，青狼騎士及時趕到，千鈞一發之際將他們帶出殿外。

        巨狼在宮殿中奔跑，騎士身后傳來巨響，屋頂大片坍塌，石柱斷裂傾倒，多米諾骨牌一般砸起大片煙塵。

        塵土漫天飛揚，墻壁倒塌，地板斷裂，階梯破碎下沉，龐大的宮殿群開始陷落，整片沉入地下。

        城內的道路一條條崩裂，道路兩旁的房屋受到波及。

        城民們沖到街上，看到倒塌陷落的王宮，全都滿臉驚駭，一時間不知所措。

        “赫奧提在毀滅！”

        不知是誰率先發出悲呼，恐慌的情緒迅速蔓延。

        以王宮為中心，地裂向四周延伸，陷坑成片出現，似地獄張開巨口，意圖吞噬整座城池。

        危急關頭，守護城門的雕像從地下抬升，重新回到原位。十道光柱陸續升起，空中的幻像手持武器，同時襲向王城，帶起能量颶風。

        城民們大驚失色，被守護者以劍相對，無不恐慌萬狀。

        利刃的光刺痛視線，光芒中，一桿長-槍垂直下落，鑿進巫師塔的廢墟，瞬間發生爆裂。能量環形擴散，卻沒有傷及一人。

        城民逐漸冷靜下來，終于發現情況有異。

        光柱正在托起城池，同陷落赫奧提的力量形成拉鋸。

        十尊幻像背向飛行，牽引光柱的能量覆蓋全城，穩住赫奧提，壓制廢墟中涌出的黑暗能量。

        魔龍盤旋在天空，云婓俯瞰下方城池，鎖定引發異變的中心，索洛托建造的巫師塔。

        “那里有東西。”

        甘納踏風飛近，聽到云婓所言，開口道：“樹人在挖掘中找到密室，里面有雕刻的法陣，經夏萊姆辨認，全部出自索洛托之手。還有兩間無法開啟，不知里面藏著什么。”

        索洛托喪心病狂，為了達成目的無所不用其極。

        據甘納和夏萊姆猜測，法陣極可能是針對王宮乃至整座城池，剛剛發生的一切恰好證明他們的想法。

        不過形勢瞬息萬變，索洛托敗在云婓手中，來不及啟動這些法陣。

        “下去看看。”

        云婓示意魔龍下降，后者不太情愿，低吼一聲才向下飛落。

        幼龍緊跟在云婓身邊，嘴角溢出火星，隨時準備噴出火鏈。

        隨著距離拉近，云婓忽然間想起，他似乎忘記了什么。四下里尋找，一個身影閃過腦海，冰魔，他把冰魔忘記了！

        “你看到它了嗎？”云婓拍拍魔龍，詢問道。

        “沒有。”魔龍繼續下落，即將穿透光幕的一刻，對云婓說道，“那家伙皮糙肉厚，用不著擔心。”

        冰魔看不慣魔龍，反過來也是一樣。雙方互看不順眼，總盤算著給對方好看。

        在魔龍看來，這種程度的能量爆發根本不會傷害到冰魔，頂多讓它掉幾根毛，很快又會生長出來。

        “不用擔心那個家伙，它很擅長保護自己。”魔龍再次強調。

        “嗷！”幼龍深表贊同。

        “你湊什么熱鬧？”魔龍皺眉看向幼龍。

        “嗷！”幼龍張嘴噴出一道火鏈，這就是它的回答。

        震動已經停止，城內遍地狼藉。

        軍營中，露西婭能夠借助巫靈的力量，加上樹人和石巨人守護，全軍上下完好無缺，還順便保護了鐵杉領大軍，賣給安杰羅一個人情。

        王后和貴族們平安逃出王宮，個別人被碎石砸傷，好在性命無礙。

        兩位王子聽到熟悉的聲音，先后走出帳篷，看到迎面走來的王后，小王子當即撲了上去，大王子也是眼圈泛紅鼻子發酸。

        依照云婓的命令，王后和兩位王子由露西婭安頓，貴族安排在安杰羅營內，青狼騎士團則駐扎在羽騎士團附近。

        夏萊姆不在營內，而是守在巫師塔廢墟。看到云婓和甘納，立即迎上來，語氣帶著焦急：“下面有逆轉的召喚法陣，就是那兩間打不開的密室！”

        聽完夏萊姆的解釋，云婓當機立斷，由石巨人砸開廢墟，親自跳了下去。

        在密室門口，他意外發現冰魔留下的痕跡。

        “它在這里？”

        融化的冰水肆意流淌，幾道爪痕劃過地面。從線索判斷，冰魔是不小心被力量禁錮，強行拖入法陣。

        手指擦過地面的爪痕，捕捉到殘留的能量，云婓眉心緊擰，不確定猜測是否屬實。

        冰魔不小心落入法陣，意圖靠破壞文字鏈阻止能量運轉，結果沒能成功，還是被傳送離開。

        “它去了哪里？”

        云婓以魔力繪制魔紋，吸收法陣殘留的力量，進行時光回溯，希望能找出有用的線索。

        不料異變又生，魔紋未能完成閉合，被法陣反向吸附。

        能量發生逆轉，法陣瞬間大亮，云婓想要后退已經來不及，身體被光芒籠罩，眼前出現幻影。

        林立的火山群，噴發的巖漿，黑蟒纏繞的城池，還有火山群后奔涌的紅海。

        一瞬間，他似乎看到冰魔的身影。

        冰藍色的毛發炸開，背甲豎起，腳下覆蓋冰川，正同十數名炎魔對峙。

        幻影持續片刻，感受到能量牽引，云婓強迫自己回神，強行切斷魔紋的力量，迫使法陣停止運轉。

        光芒消散，甘納和夏萊姆立即走上來，緊張地看著云婓，只聽他道出兩個字：“魔界。”

        幻影并非虛假，云婓看到的一切盡為真實。

        冰魔的確被傳送到魔界，沒有任何提防落到火山群中，遇到十幾個炎魔，當場陷入苦戰。

        “吼！”

        炎魔的火鞭讓冰魔頭疼，身上的長毛被點燃不少，散發出焦糊的味道。

        想到自己會變成斑禿，樣子不好看，肯定會被契約者嫌棄，冰魔勃然大怒，當場發飆將炎魔凍住，一爪子拍碎。

        這番動作震懾住炎魔，也讓冰魔大吃一驚。

        “這么強？”

        它不止一次和炎魔戰斗，從未出現過碾壓，眼前一切不符合常理。猜測到力量來源，冰魔心頭一喜，傲然昂起頭，吼聲震耳欲聾。

        “來戰啊，人數多了不起？你們這群無恥的惡魔！”

        “你也是惡魔！”炎魔當場咆哮。

        “那不重要，我能拍碎你！”

        雙方正在對吼，天空中忽然閃過白光，呼嘯著砸向地面。

        “來了，又來了！”

        炎魔的反應出奇一致，丟開放飛中二的冰魔，熟練地抱頭逃跑，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巖洞，慢一步就可能被白光籠罩。

        不久之前，它們親眼目睹一個倒霉的巫師被砸死，連變成骷髏巫師的機會都沒有，直接灰飛煙滅。

        回憶起那個慘景，它們仍會心驚膽戰。無論如何，絕不能步那個倒霉蛋的后塵。

        冰魔望見天空中的白光，同樣感受到威脅。沒找到藏身的地點，只能一路沖出火山群，腳步沒停住，撲通一聲落入紅海。

        海面泛起波瀾，巡弋的魅魔察覺異常，看到從水中浮起的大頭，下意識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一只冰魔？

        它怎么會靠近炎魔的火山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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