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菲爾趴在桌上。

        外面的動靜他都聽見了，包括別西卜離開的腳步聲，還有門外那個魔族進來的聲音。

        天使坐正了，在外人面前維持著一個“魔王”應有的威嚴。

        但眸子卻呆愣愣的，沒有任何聚焦。

        房里響起碎水晶被收起的叮當聲，接著面前出現一節黑色的袍袖。

        魔氣自那人的指尖穿出，桌上的花蜜水便立刻被一掃而凈。

        “好了。”

        低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不似魔族一向的陰狠古怪，反而意外的好聽。

        路西菲爾抬頭，恰逢那人朝他看來。

        男人依然戴著衣袍上的帽子，之前被遮住的小半張臉，因為此刻低頭的動作，終于在他面前暴露完整。

        這張臉無疑是俊氣的，哪怕路西菲爾見慣了天堂各色俊美的天使，也依舊覺得這張臉異常的出挑。

        而且……

        他總覺得，這張臉有一點熟悉，像是在哪里見過。

        “你叫什么名字？”天使突然出聲。

        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朝人望著。

        “……耶洛因。”

        男人低聲回應。

        而后轉身，為他又倒了一杯花蜜水。

        耶洛因……

        路西菲爾默默咀嚼著這個名字，在腦海里搜尋了很久，也不記得在哪里聽過。

        魔族與天使一樣，力量越強就越俊美。面前的這只魔，單從樣貌來看，絕不是籍籍無名之輩。

        但耶洛因這個名字，路西菲爾非常確定，無論天堂還是地獄，他從沒聽過。

        天使握著杯壁的手指微微收緊。

        圓潤的指肚輕輕敲在杯壁，一聲不響。

        路西菲爾不說話，黑發的魔族就直愣愣地站著，嘴唇抿成一條毫無弧度的線。

        氣氛，驟然壓抑起來。

        男人垂在袖袍里的手，不自覺捏緊了。

        良久之后，天使突然低低地嘆了口氣，全身也松懈下來，說：“沒事了，你出去吧。”

        因為路西菲爾突然意識到，他連自己怎么來這個世界都不知道，也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地獄圈地為王的，為什么要煞有介事地在這里思考，自己為什么不認識這里的一只頂級魔頭？

        就算他所有人都不認識，也很正常吧……

        扶額。

        -

        黑衣的魔族在路西菲爾吩咐之后，就出去了。

        天使坐在桌前，側面便是一面鏡子。

        打磨光滑的黑曜石，靜靜得立在墻上，映出桌邊一身魔氣的墮天使。

        路西菲爾起身站到鏡前。

        黑色的巖面上，映出他此時的模樣，本就被魔氣染黑的羽翼，在鏡子里顯得更加邪惡了。

        天使指尖落在鏡子里的他自己，細小的碎裂聲從巖石里傳出，鏡子里的墮天使一下下地裂開。

        一聲巨大的轟響之后，碎裂的石塊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難看的鏡子。”

        天使鼻子里發出一聲冷哼，負氣地踢了一腳地上的石頭，轉身把自己摔回了床上。

        要不，再睡一覺？

        說不定還能再搶救一下。

        黑發披散的天使，撓撓腦袋，又把臉埋進了枕頭里……

        沒一會兒就發出了淺淺的呼吸。

        -

        金色的霧氣，緩緩出現在床邊。

        下一刻，霧氣消散，換成銀發、白衣的男人。

        而男人的臉，正是剛才被勒令出去的“耶洛因”。

        墻上不起眼的位置，其中某塊墻紙忽然翹起一個小角。

        然后，“撕拉”一聲脫離了墻體，朝著床頭飛來。

        [怎么又睡了……不是才剛睡醒嗎？這不太對吧，上帝。]

        [從前在天堂時，殿下確實也很愛睡，但也沒到這種程度啊。是不是又是術法的問題？]

        黑色的墻紙，褪去繁復的花紋，搖身一變，鍍上了一層淺金。

        正是之前被上帝捧在手里的“創世之書”：上帝在神格誕生之初便凝成的，唯一的伴生神器。

        當然，與它對話的，就是這個世界的造物主：上帝，耶和華。

        金色的書頁，在床邊來來回回飄了好幾遍，最后凝成一個麻花一樣的問號。

        [理論上來講，施術之后整個世界的時間都會回溯，一切都會變回一個月前的樣子。現在可好，時間沒回溯也就算了，怎么殿下還變得這么嗜睡？這不是很正常……]

        上帝沒有說話，而是坐到床邊，而后攬著路西菲爾的腰，靠到自己懷里。

        祂小心翼翼地解開天使的衣袍，手指剛碰到衣服的邊緣，忽然頓住。

        神金色的瞳，望向浮在上空的書頁。后者立刻會意，刷刷把自己卷成了一個軸卷，甚至還用圣光之力化成長長的絲帶，給自己自己咔咔綁了個死結，迅速飄到了床底。

        上帝這才低頭，剝了天使的衣服。掌心向下，貼上白皙的胸口。

        黑色的魔氣在兩人相貼的位置緩緩溢出，又悉數鉆入天使體內。

        “嗯……”天使小聲地嗚咽，嘴巴委屈地扁起：“疼……”

        “噓，路西別怕，檢查一下身體，很快就好。”神輕聲低語，指尖溫柔地在他的發間摩挲。

        天使聽到聲音，真的安靜了下來。

        檢查很快就結束。

        上帝為路西菲爾穿好衣袍，天使翅膀在他身上蹭蹭，近乎本能地在祂懷里找了個舒服的位置……

        窩了下來。

        神目光微怔，金色的瞳柔和起來。

        “創世之書。”

        上帝低低地叫了一聲，藏在床底的書頁就沖了出來。

        [來了來了！恕我直言，您趁殿下睡著就偷偷摸他，真不是個神。]

        上帝閉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才恢復冷靜。

        “創世之書，把你腦子里的廢料收一收，吾只是在為路西檢查身體。”

        淺金的書頁上，緩緩打出好幾個：？？？

        [實話實說，在您把殿下抱進神殿給臨幸了之前，我這腦子也不是這樣的呢：）]

        “創世之書。”上帝低聲警告。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閉嘴，現在就閉嘴。]

        [殿下怎么樣，有沒有檢查出什么問題？]

        上帝把天使抱在懷里，手移到他翅膀根處的軟骨，輕柔地撫了撫，說：“很健康，沒有任何問題。”

        金色的書頁上，顯出痕跡不太明顯的五官。

        而后嘴巴一咧，露出個欣慰的笑臉。

        [殿下睡著的時候，還是很依賴您的。真是和小時候一樣可愛……]

        神的唇角揚了揚，大手撫過天使漂亮的臉蛋，像是在撫摸天地間最昂貴的珍寶。

        良久之后，上帝徐徐開口：“創世之書，時間回溯的術法，是吾主觀上停止的。因吾遭到了世界意識的抵抗……”

        [啊？世界意識，抵抗您的時間回溯術法？怎么會……世界是您創造出來的啊，怎么會抵抗您？]

        “吾不知曉……但世界意識抗拒得很堅決。它向吾傳遞了一個信息，若吾執意回溯時間，它便要在吾面前崩塌。”

        “這世界雖是吾創造的，但吾想……它既如此抗拒，必定有原因。”

        [啊……也是……]

        [只是這樣的話，殿下不容易原諒您啊……]

        這一次，上帝沒有回話。

        祂把路西菲爾放回床上，大手輕柔地落在天使的臉頰。

        而后俯身，吻在他的額頭。

        天使的翅膀，就習慣性得勾在了祂的腰間。

        撒嬌一樣得，蹭一下……又一下。

        神的唇角揚了揚。

        其實，還有一句祂沒有同創世之書說。

        世界意識的抗拒，時間回溯術法的失敗……

        當時祂還有一個很強烈的感知：所有這些，似乎都與面前的天使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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