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菲爾換上一套新袍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之后才去了隔壁的會客殿廳。

        來自人間的吸血鬼少年，立刻局促地起身，迎面單膝跪下：“大人。”

        天使立刻走上前去，把人扶起來：“對不起啊，小該隱。前日地獄舉辦晚宴，我不小心喝醉，把昨天睡了過去。”

        少年立刻攤開掌心，露出一枚漂亮的水晶戒。

        透明的水晶環，雕出浮起的天使羽毛。哪怕置于地獄，也是流光溢彩。

        在羽毛之中托起碎珍珠大小的青金寶石，像極了神賜予圣天使長雙眸的顏色。

        路西菲爾眨眨眼，從少年掌心拿起這枚戒指。

        “我同女巫小姐說，要再制作一枚戒指，沒有說是為您做的……但她很厲害，在圣城中也有很多耳目，大概是猜到了。您如果不喜歡……”該隱忐忑著解釋。

        一句話都為說完，就被打斷。

        “喜歡。”路西菲爾說。

        而后用金色的鏈子將其穿起，戴到頸子上。

        天使指尖摩挲著中間那一點淺青，漂亮的眸子，彎成兩顆新月。

        -

        該隱心里悄悄松了口氣……

        他去找女巫小姐時，對方聽到他的來意，臉色并不好，但還是將事情應下。

        昨日過去拿戒指，才發現對方將戒指做成了這般模樣。

        眾所周知，天堂的圣天使長殿下，是神最滿意的造物。

        尤其殿下的眸子……

        傳說，在世界誕生的第一日，圣光照亮了黑暗。風在天空拂過，神看見了天邊圣潔而廣闊的青，便將其引到了圣天使長殿下的眸子里，從此圣天使長便擁有了神賜予的、風青色的眸。

        在人間，他們稱這顏色，為：群青。

        便是青金寶石所呈現出的顏色。[注]

        該隱怎么也想不到，圣城中權勢最大的女巫，會用這樣一枚戒指，來羞辱墮天之后的圣天使長。

        畢竟，在墮天之后，失去神的所有賜予的圣天使長，只要有人在他面前提及有關“青”的字眼，都會被鞭子抽到了魂飛魄散。

        “群青”是魔王大人的禁忌，一如“路西菲爾”的名。

        但現在……

        該隱看著站在房間中央，唇角帶著笑意、摸著戒指愛不釋手的魔王大人……

        前日在圣城的那種違和感，又來了。

        尤其，天使把戒指放在手心里一直撫摸不算，還幻化出一面鏡子，對著鏡子來回地照。

        烏黑的眸子里透出的，絕沒有任何不喜。

        垂在地上的翅膀，小幅度地掃了好幾下。

        看起來，有一點……美滋滋？

        是美滋滋吧……

        -

        路西菲爾在地獄交代了別西卜兩句，之后就同上帝和該隱一起又回了圣城。

        又是下午，但今天是休沐日，所以街上的人很少。

        陽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路西菲爾打從睡醒，就一直覺得疲憊。但被圣光照過之后，竟然奇跡般的有一些好轉。

        他忍不住伸了個舒服的懶腰。

        余光瞥見延伸到圣城之外的一條小河，注意力立刻被引了過去。

        那是一條充滿圣光之力的河，陽光映照在上面，反射著純凈的金光。

        路西菲爾記得，這是步入成年之后的少年接受洗禮的地方。

        司管洗禮的天使，會在洗禮的這一天帶著來自天堂的圣泉水，淋在人們身上，為他們洗除污穢。

        久而久之，這條河也溢滿光明的力量。

        路西菲爾都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走到了小河邊上。

        等回過神的時候，自己已經脫了厚厚的靴子，光腳踩進了水里。

        跟在他身后的該隱：？？？

        突然就進了圣河水？該說什么……不愧是墮天后的最強魔王嗎……

        創世之書在上帝的神識里，也凝成了好幾個感嘆號。

        [怎么回事！殿下怎么回事，是在自虐嗎？]

        [您快把他弄起來啊！別想不開！]

        但站在小河邊上的神，卻像是完全呆住似的，半點反應也沒有。

        過了好一會，一身黑子的男人才動了動身子，在神識里說出一個聲音低低的“噓”字。

        黑色幽深的瞳，靜靜地望著。

        祂的天使，正背對著水面，展著雙翼躺下去。

        霎時間，水花飛濺……

        波光映照的水面上，翻出一雙漆黑的羽翼。

        河水，嘩啦啦地響。

        “小該隱，這個戒指很不錯啊。”

        路西菲爾從水中穿出，甩甩羽翼上地水珠。

        圣河水真的有治愈的功效，路西菲爾躺在水里，宿醉的頭疼都好了很多。

        就連一直墜墜的、泛著鈍痛的肚子，在圣河水地滋養下，也沒那么難過了。

        天使揉揉自己的肚子，疑惑地歪歪腦袋。

        圣河水在腹部流過的時候，好像又有圣光之力流進了身體里。

        這種情況并不罕見，但只在那些嚴重受傷的天使身上才會出現。

        路西菲爾看看自己的翅膀，確認自己是個墮天使沒錯，為什么也能吸收圣光之力？

        而且，他也沒有身負重傷啊。

        這不是很符合神學。

        -

        一身黑氣的地獄大魔王，在水里來來回回地翻滾，沒一會就把這一片圣河水里的圣光之力給耗了個七七八八。

        該隱好奇地蹲在河邊，手指放在河水里：“大人，河水的圣光之力被消磨干凈，是不是不太好……”

        路西菲爾心虛地把整個身子都沉到水里，身后的大黑翅膀也安靜地垂落下來：“只是這一小片沒有了，應該沒有問題吧……不會有天使發現的。”

        該隱看看遙遠的地方，已經從河水浮出、紛紛朝這邊探頭的光明生靈們，不知道該不該提醒一下：這個影響似乎不是一小片的問題啊……

        像是印證這個想法似的，天空突然出現明烈的圣光。

        巨大潔白的羽翼，盤旋在天空，幾乎遮住了頭頂的半個天空。

        下一刻，岸邊就多了三位強大的熾天使。

        米迦勒、拉斐爾，還有梅塔特隆。

        一共三位，都是現階段天堂的至高掌權者。

        米迦勒，任天使軍團團長，上三級天使領袖。

        梅塔特隆，掌管天堂人間所有刑罰：靈魂的審判、天使監獄的規則等。

        拉斐爾，掌管天堂人間所有的福音：慶典禮樂、人間福祉，天使學園，還有各族生靈的和諧融洽。

        許多人間的生靈，終其一生，也見不到三位中的任何一個。今天，卻齊齊聚在了圣河水畔。

        為首的紅衣大天使，先是掃了一眼岸邊的該隱和上帝，而后望向水中的天使。

        對視許久之后，長長地嘆了口氣：“路，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路西菲爾心虛地把羽翼收起來，不說話。

        “路西菲爾，你一定要這樣？天國是大家同父神一起建起來的，你也參與其中，非要親手全毀干凈才罷休？”

        路西菲爾從水里出來，在心里小聲嘀咕：我就是沐個浴……

        天使雖然嘴上什么都沒說，但唇角向下壓著，再加上一直滴水的翅膀和頭發，看起來就很不開心。

        “你還委屈上了？天魔大戰的時候，沒見你委屈。把圣河水都給毀了的時候，也沒見你委屈。在地獄圈地為王的威風呢？這個時候倒和我委屈上了？你看看這圣河水，你看看里面的光明生靈，都快被你趕到海里去了。”

        路西菲爾其實……確實有一點委屈。

        莫名其妙穿來這個世界，又莫名奇妙背了一堆罪名。翅膀黑了，回不去天國，父神也不來管他……就連沐個浴，都像是犯了天大的錯處，被教訓。

        天使腦袋低垂著，咬了好久的唇瓣，才吐出一句小聲的：“你又不懂……”

        米迦勒重重地呼出一口氣，顯然動了氣。

        旁側的梅塔特隆，目光隱秘地瞟向上帝。

        一身黑衣的“魔族”垂首站著，似乎并沒有關注路西菲爾和米迦勒的爭吵。

        但梅塔特隆卻突然聽見腦海里傳來神的聲音，說：“攔住米迦勒。”

        他立刻低低地咳咳一聲，抬手在米迦勒的肩上拍了拍：“少說兩句。”

        拉斐爾也拽拽他的袖子：“圣天使長殿下肯定有自己的理由，您不要自己動氣呀。”

        米迦勒面色緩和下來：“我還沒說重話，你們一個個……就都護著。”

        說完，朝路西菲爾走過幾步，牽著他的手腕，拉出了圣河水。

        看天使的睫毛上都沾著水珠，抬了袖子幫他擦擦。

        而后，溫聲問：“疼不疼？圣河水是你現在能泡的嗎？”

        路西菲爾低垂著眸子不看他，聲音悶悶地回：“不疼。”

        米迦勒無奈：“一身水，自己弄干。”

        “哦。”

        “哦什么哦，把自己弄這么黑，誰敢碰你。”

        “又不是我想墮天的……”

        “是是，別的生靈拿刀逼你的。”

        “……”

        -

        畫面兄友弟恭。

        上帝站在不遠處，靜靜地望著。

        創世之書在祂的識海里感慨：

        “米迦勒不愧是從小照顧著殿下長大的，還是很疼殿下的。”

        “不像某個神，為了一己私欲什么都做得出來。”

        這話簡直是明朝明諷了。

        但上帝并未回應，也沒什么惱怒的跡象。

        過了好一會……

        祂才在識海當中叫了一聲：“創世之書。”

        “嗯，您說。”

        “吾覺得，米迦勒對路西有別的心思。”

        創世之書：[……您在說您自己嗎？][微笑]

        上帝：……

        [恕我直言，并非每個生靈都和您一樣呢。][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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