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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覺醒


房間里陷入長久的安靜。

蠟燭爆了個花,抖動的燭光拂過陳列柜門上葡萄藤欞條,那些藤蔓瞬間在對面梳妝臺的水銀鏡子里活泛過來。

窗簾被風推進來又帶出去,裹住窗臺下羊蹄腿的高腳花幾,一飄一蕩,包邊鑲嵌的貝殼讓人眼花繚亂。

實在沒得看了,任胭只好把目光挪回來。

辜廷聞是在望著她,含著笑;手也交握著,她渾身發冷,才覺得他是滾燙的。

“好,我知道了。”他說,再沒有別的話。

任胭不由自主地動了動手指,是在他掌心里,這能夠說明一切問題。

可不能總讓女孩子去猜,去掂量爺們兒的心事。

還是他先開口:“過去的事,有我;未來,也交給我。”

這就是要定下了。

搬來前,豆腐婆婆還在發愁她的婚嫁,也沒過許久,這就要定下了。

想來,她也會高興吧。

反正她已經樂到稀里糊涂的,口齒不清地應了句:“好的。”

后來,她看見他笑,把她抱進懷里揉了揉揉頭發。

今晚的酒吃得太過,暈得她攥著他的襯衫就能醉進夢里。本來該說些什么的,在這樣重要的日子里,可是她連夢也沒夢見。

沒有心慌,也沒有羞澀,這一晚上她都在一個再沒想起來的夢里。

天還沒亮,她就抱著被子趴在床頭眨眼睛。

辜廷聞靠在床腳的軟包沙發里,抱著肩,沉沉睡著。

沙發的絨布面兒上是朵紅艷艷的大花,佟家太太特地給她找來的,說年輕的小姑娘比花嬌,使上好看又喜慶,房子里就該熱熱鬧鬧的。

如今是真的熱鬧,心坎上都在放炮仗。

她披了衣裳輕手輕腳地下地,去盥洗室洗漱,編了辮子出來,沙發上是空的,人站在鏡子跟前系領帶。

襯衫是新換的,領帶也是,包括眼鏡。

這是回了趟自個兒的屋子,是又上她這兒來了?

鏡子里的人在對她笑。

任胭也回一個笑,心照不宣。

出門的時候,她的四位鄰居在鍛煉身體。

戴眼鏡的兩位先生在打太極拳,另一位脖子上圍塊手巾在跑步,剩下的那位站在樹下調侃辜廷聞:“我們今兒正好要外出,您剛換的襯衫也給捎去洗了。”

簡單的衣物送洗,倒成了件了不得大事!

辜廷聞微低著頭正在擦眼鏡,掂了掂手里的鏡布,作勢要丟過去;那位先生見了抬手就搪,卻搪了個空。

他放下手臂兀自驚訝,沒成想鏡布這時候才撲到臉上,又順著鏡片滑到了皮鞋。他吃了記暗虧,眾位同僚不厚道地笑。

“出你不意,攻你不備!早說叫你不要跟七爺逗悶子,再這樣下去,我都要對君出手了。”

接下來是陣笑罵。

任胭在廚房里撈出了廣肚,擱進兌溫的清水里,一面刮洗,一面聽外頭的熱鬧。

刨花最后擱進湯盅里,澆了雞湯燒滾,撒了一把腿絲,模樣煞是好看。

四位先生占了個頭彩,每人分了一盅。

清香軟滑的廣肚,煨進了清湯的鮮美滋味,剛入了肚,內心就極為熨帖。

其中那位先前起哄的先生,嚷著要辜廷聞把這道新穎的湯羹添到下月的月刊上,結果遭到直接的拒絕,還唏噓哀哉了半晌。

鴻雉堂上工后,任胭將這道刨花廣肚湯回給了杜立仁和掌柜的。

掌柜的喜笑顏開,約個時間試菜,若是得意,就叫人把菜牌給掛出去。

他走了,杜立仁的臉就撂下了。

“怨不著一早來清點,說是廣肚少了,原是你拿了去。”他當著新徒弟和呆鵝徒弟的面數落任胭,“還不敢自個兒動手,竟敢攛掇七爺!”

好好的事兒,到了師父嘴里就能唱出大戲。

任胭耷拉著腦袋,挨呲兒。

起先她還爭辯兩句,次數多了,她就發覺不能杜立仁硬頂,那會把他腦袋上的犄角給頂出來,到時候吃苦受累的不還是自個兒么?

睜只眼閉只眼就過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沒什么大事兒,她還能跟她這位白撿的爹急眼嗎?

聽著吧。

杜立仁又老生常談:“早瞧出來你有這本事,原先上辜府還裝模作樣。就算給七爺當傍家兒,難道不比外頭拋頭露臉的好,怎么想的!”

哎,話說著說著就往下流走!

呆鵝師兄始終是呆,眼里除了鍋碗瓢盆,菜刀砧板,別的一概不往心里頭去。

可新師弟是口眼都格外活泛的,知不知道的都要問都要看,這會倆眼珠子死盯著任胭,那意思大約是瞧不出她是這么個人物。

任胭呲牙一樂:“那還不是多虧師父您。”

一句話給杜立仁氣個倒噎。

這姑娘還有后半句候著他:“您回回使不得的珍饈美味,還不是求了掌柜或是七爺托人給您運來試菜,好不好的他們也沒說您一句不是,這不我要有什么本事,還不是跟您學的!”

她嘴皮子溜,溜得杜立仁恨不得舉刀給她釘砧板上。

他苛待這個徒弟,甭說鴻雉堂里,就算是堂口的常客也有所耳聞。

大多數人看熱鬧,也看不起女人,這是他張牙舞爪的本錢;可他也不是不懂得收斂,他知道任胭和辜廷聞和成世安那點事,收斂的同時更看不起她。

一個半大的女人,要么尋個人家嫁了相夫教子,要么圖省勁給人做小也是吃穿不愁,何必非要在爺們兒堆里湊熱鬧,不三不四的?

古往今來那么些年,見過幾個女人能干成事兒的?

如今大清朝是沒了,該有的規矩本分也被推翻了,他痛心疾首,越痛心疾首越看刺頭兒似的任煙不順眼,他必須給她個教訓。

他每天不教她,還總想這事兒,臉都想得削尖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之前那徒弟是瞎了,可不新來一個么,心活眼也活,早晚能把這眼中釘給拔了!

杜立仁看了新徒弟一眼,新徒弟也瞅他,互相點了點頭。

打完仗的任胭一面切菜,一面打了個寒噤。

下工前,她就遭了報應。

徒弟的工錢是打各自師父的工錢出的,鴻雉堂門臉兒大,再微末的徒弟的工錢都能抵上別家館子幫案的月錢,那師傅們的更就是闊綽,可再闊綽也架不住一個耍心眼的師父。

上月的月錢到任胭的手里只有三成。

杜立仁當眾作了解釋。

紅案這頭一位師傅回老家奔喪,月余未歸,底下四個徒弟下月總不能喝西北風,他就把自個兒的月錢撥出一半給分了,余下到自個兒徒弟的手里也沒剩下幾個。

杜立仁的目光打任胭這兒過,說了句:“大伙兒都是同門,理應互幫互助。”

互相幫襯倒沒什么,就是全給人家,任胭也不是不樂意。

關鍵是呆鵝師兄和新師弟的月錢比她多了不知好些,當面兒給的,她又不瞎,人家的工錢正常握著,到她這兒連下月的賃錢都給不起。

杜立仁當了八面玲瓏的大佛爺,贏得一片贊譽。

任胭貓在犄角旮旯里,吃了個啞巴虧。

于是下工后,杜立仁再次被這個刺頭兒似的徒弟給堵在了后廚里。

任胭的目的很明確,她的工錢少,師兄師弟的工錢也得少,要么把她的工錢補得和師兄師弟的工錢一模樣多,要做到一視同仁。

杜立仁的火又叫她拱上來了:“失心瘋了吧你!”

任胭二話沒說,打呆鵝師兄的衣兜子里翻出紅紙包好的月錢,數了六枚給拍桌子上;又翻出自個兒衣兜里可憐巴巴的兩枚,看著杜立仁。

“后廚是兒戲和玩鬧的地方嗎?”杜立仁指著她的鼻子,叫她認清現實,“你就是個瓷器,養在那兒就為了趕時髦好看,你以為你是個什么,值兩塊大洋嗎?”

任胭不怕跟他講道理:“我每天和師兄師弟們一樣時間到,做同樣的活,該做的從沒有拉下,打鮮蘑桃仁到刨花廣肚,我做的值多少大洋您心里難道沒數?”

趕時髦,瓷器,說誰呢都?

這師徒倆見天兒就干仗,師傅伙計們早習以為常。

杜立仁頂有名氣的大師傅成天為難自個兒徒弟,面子里子都不要了,也要給小姑娘攆出門去,多大恨!

瞅著看熱鬧的,杜立仁越發急躁:“滾邊兒上去,自個兒也不瞧瞧清楚什么樣人,再鬧,再鬧就沒你這個徒弟。”

這才是真格兒的目的吧。

任胭笑:“您收了我這徒弟,沒錯沒過的,又憑什么給我趕出去呢?您也甭想讓我遇上事兒就縮起來,我不是這樣人!”

她有的是招兒維護自己,有的是招兒維護公平。

上家就去找了那四位鄰居,要寫文章,好好說說男女工之間不公的事兒。

戴眼鏡的張先生是個炸藥桶,點火就著,義憤填膺地道:“離上回咱們寫《論今后婦女的出路》已有兩年了,兩年來我們誰都沒有提過娜拉精神,也沒有再提過打破家庭的藩籬到社會上去后應當做什么,任小姐的想法實在太好了。”

他激動地在顫抖,提筆就寫要覺醒,要解放,要富有,要沖破一切阻礙和禁錮。

還有男女平權,首先是作為人的平等。

公事上,最起碼要男女同酬。

第二天,任胭是揣著刊登了張先生文章的報紙上工的。

后廚的砧板上放著一小摞包好的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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