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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章 定了人家了


小姑娘羞完了,眼神就奔著吃走:“聽說下半晌關外送來的幾條白魚,竟比開春那會長得還要壯碩,是這不是?”

白魚養在松花江,二三月的最好,中秋前后的次之,如今已是十月里,難得見到這樣肥大肉厚的。

更難得的是,這人一向過時不時,挑剔得很,如今倒也平易近人。

辜廷聞點頭,腌過魚再切肉片:“偶爾一嘗,未為不可。”

任胭笑得眉眼彎彎:“那敢情好啊,這都許久沒品過七爺的手藝了!”

魚進了熱油鍋,滋滋的油泡泡聲兒里,七爺矜持地開口:“是想我的手藝,還是……”

“想你想你!”

任胭是個明白人,千頭萬緒都得歸到正主兒身上來。他高興了,她才能吃到汁鮮味美的燒白魚不是。

辜廷聞看她直眨巴眼就知道她懷著別的心思,故意逗她:“抱歉,沒來得及買你愛吃的鲇魚。”

她愛吃魚不假,倒沒有挑剔魚的種類,手底下燒過那些魚,要說最味美的還是上回那道被他稱作尚可的魚羹,就是到現在還沒成器。

但辜廷聞不大可能無緣無故地提到鲇魚,任胭眼珠一轉悠,恍然大悟。

關鍵時候絕不含糊,她胳膊撐著桌臺,扭著脖子去看他的眼睛,臉上全是逗趣的笑:“辜廷聞,你是不是吃醋啦?”

豆腐胡同,那道豆渣粑燜江鲇;還有,同她說了些話的年輕男人。

他派了人時刻保護她,先前詢問過是否給她造成困擾或者讓她覺得不自由;任胭搖頭,尋常并不見蹤跡,也只是有危險的時候會露面,比方上回被誤傷的肖玫。

所以,辜廷聞知道她的行蹤很正常。

本來就是逗她的話,沒想到先泄露了心事。

他難得露出為難的表情,不置可否。

任胭湊過去,咬了一口他的下巴:“說了些話,是關于你……”

“廷聞吶,多早晚能吃飯啊!”那兩位去而復返的先生出現在門口打趣,“若是不方便,咱們就先顛兒啦,街邊尋個館子,一個火燒半碗羊雜也是能過活的!”

隔著道門,人不見進來,影兒印在棉布門簾上,抱著肩,看戲的模樣。

炸的金黃的魚身盛在盤里,鍋重新上火倒素油煸肉片,辜廷聞趁空回一句:“好走,不送!”

任胭在屋里捂著嘴樂,門上兩位先生傻了眼,梁拂先開的口:“沒得便宜了你,咱就跟這兒守著,半個鐘頭后吃不上飯,咱自個兒可進門打牙祭了啊!”

玩笑了幾句,任胭幫忙端了燒好的白魚出門,鐵鍋里熥了白胖的饅頭,又并上兩素一葷一湯羹,四個人圍著小桌幾吃得不亦樂乎。

因著外人在,任胭不好同辜廷聞說辜家二爺的事,倒是覺得梁張兩位先生能同桌而食很有趣。畢竟一個是成徽瑜的未婚夫,一位是她的心上人。

將客人送走,辜廷聞才解釋:“梁拂約徽瑜出門,見的是岳年,成家有門禁,她先回了。”

“那,往后三個人可怎么處呢?”

辜廷聞說:“兩家父母很堅持。”

“哦。”她開始提心吊膽。

辜廷聞摸一摸她的頭發:“剛才要同我說什么?”

“杜立仁和你二哥,很熟悉。”任胭同他講祥生的見聞,“一個爺們兒深更半夜跟門前站那么久,若不是愛就只能是恨了。”

“好,我知道了。”他笑著,又撫一撫她的頭發。

任胭仰臉看他:“昨天晚上,你們,是不是見過面,還有堂口的伙計小柳子?”

辜廷聞笑著,低頭去親她的嘴唇:“是家里的紛爭,等結束我再詳細告訴你,好嗎?”

語氣是央求,溫柔的,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

她素來遷就他:“好。”

他的額頭抵住她的,略有歉意:“抱歉,讓你牽涉其中。”

“沒關系,或早或晚,我不都得面對。”她抱著他,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胭胭——”

“嗯?”

“這件事結束,我會向你求婚。”他把她貼在心口,“等你三年喪期滿,我們就結婚。”

任胭一瞬無言。

他等不到回應,就低頭望向她:“是不是覺得哪里不妥?或者,你并沒有這樣的打算?”

辜廷聞的聲音很輕,也很平靜,像是真的在和她商量;可仔細看他的眼睛,隱隱的不安。

比他更不安的是任胭,她攥著他的襯衫領子,微微地發抖。

他察覺了,試圖緩和她的情緒:“我們認識不過八個月,你對我或許并沒有足夠的了解。在辜家的事情結束前,你可以仔細斟酌,再給我一個答案。”

她還是沒有回應。

辜廷聞并不著急,他只是安靜地抱著她。

然后,攀在他手臂上的手動了動,他低頭——

小姑娘抬頭,眼睛里水汪汪的:“我沒有跟人成過親……”

這是什么開頭?

他笑:“很巧,我也沒有。”

任胭氣得眼睛有點紅:“我不知道該準備什么,也不知道……”

“沒關系,都有我。”他低頭親親她,笑著。

“也沒有父母兄長……”

“你有我。”他說。

懷里的小姑娘在哭。

他抱著她,拍了拍她的肩:“你的委屈和遺憾,可以都交給我,我余生補償你。”

后來那天晚上又發生了什么,任胭已經記不大清楚了。

比方辜廷聞幾點鐘離開的,離開前又交代了什么,她怎么回的屋,歇了還是沒歇,她的腦子里混混沌沌。

晨起吃飯的時候,趙媽媽還取笑她:“這都定了人家了,還沒緩過神呢,又哭又笑,雞貓子喊叫,傻啦!”

任胭掂著筷子,抿著嘴光樂。

不光是她,趙媽媽也是,掃著院兒沖落葉子說:“真好,七兒要娶太太了!”

房檐底下曬太陽,摸一把野貓油光光的皮毛,說:“真好,七兒要娶太太了!”

上工時候,任胭樂樂呵呵進了鴻雉堂,誰見了她都要問上一句:“任姑娘又撿著金元寶啦,多大個兒?”

距上回撿著錢,也有好些個月了吧?

她心里高興,后院兒碰著要出門的杜立仁都能彎著眼兒打招呼。

杜立仁鼻腔子氣一聲,算是回了,走了兩步又哼道:“張八樣兒,成天不著三不著兩的,沒正行!”

因昨兒祥生無意提起,人都走沒影兒了,任胭還站在原地兀自琢磨。

楊師兄湊她跟前往前瞅:“哪兒又有金子,我撿去!”

任胭瞪他一眼:“剛是杜師伯,送他出門的。”

楊師兄渾身一哆嗦:“我瞧你真是活膩味了,送他,嗤!”

“這光景,他不跟堂里,又溜達去了?”

楊師兄甩著凈手的抹布:“咱這兒不是尋常館子,杜師伯也不是普通繩墨,用不著時刻跟這兒候著。據說賬房當薦人給他保了位徒弟,正由爹媽領著來,大約是見去了。”

任胭點頭:“杜師伯名滿天下,要當他徒弟的門檻都要踩踏了。”

楊師兄不屑:“誰拜了他當老師,準是完菜的玩意兒!你瞅他手底下的徒弟,名聲都還沒叫響呢,如今有人樣沒有?”

可不么,原先她娘不樂意教她手藝時候,老念叨著“養崽莫學熟食行,見人要矮三寸長”,這人不光是客人,還有老師傅。

雜上的委屈,堂上的更委屈。尤其是跟那位杜師傅手底下,還干雜工活計的,幾乎要蒼天泣血。

提到這事兒,任胭至今仍心有余悸。

楊師兄扒拉她兩下:“這程子忙,可別傻站著了。咱們沒師父的徒弟,過的還不如人家呢,麻溜兒過來。”

要到年根兒里,各個府上的飲宴絡繹不絕,更不要提新年元日到除夕,幾乎是鴻雉堂最忙碌的時候。

除去這些,還有各個館子的大師傅們切磋手藝的要緊事。

今年廚師業工會定的日子是下個月十二,離著也不足半月,各館子的師傅們鉚足了勁頭要一鳴驚人,鴻雉堂白案這里幾位大師傅也挖空了心思預備著。

縱使因平日畏懼杜立仁,紅白案的師父之間生了隔閡,如今也暫時化干戈為玉帛,頗有同仇敵愾的架勢。

因此打師傅到雜工,一氣兒忙得腳不沾地。

相較之下任胭就頗為悠閑。

如今她還杵在風口浪尖上下不來,身份極為尷尬,雜工算不上,幫案也不是,每日里這幫把手那搭個茬兒。

月末的考教也叫禁了,只說避風頭。

算不上忙,可也不閑著,堂口那兒有來催捐稅款的,她還跟著賬房先生一起應付。

京兆稅局公署的文員拎著個公事包,笑得像個彌勒佛,當面點清了稅款,等背了人竟還回了一多半。

彌勒佛文員拱著手叫賬房代為在七爺面前討個巧,又將一成的銀元塞進了任胭手里,說局長太太極愛任師傅的手藝,尤其那道養身子的八寶鴨,不知道還有別的藥膳沒有?

熱絡了一通,人走了。

賬房先生瞧一眼任胭還回來的銀元,笑著搖頭:“你留著,不同樣也是七爺的?”

哎!

任胭沒搭這茬兒:“稅款不都是有定額的么,咱這兒湊不夠數,怎么使?”

賬房笑:“定額也是人自己定的,哪里吃了虧,不夠的自有別處能湊上。他們吶,棺材板里的錢都能摳出來!”

任胭啊了聲,把手里的銀元裝玉葫蘆里,就說客人打的賞,等天黑時候給大伙兒分了。

辦完了這趟差,她去后廚,路上還琢磨那位彌勒佛的話。

藥膳?

藥膳好啊,白案不也能做藥膳嗎?

哪兒斷的路,她就從哪兒再給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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